【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http://www.bookben.com/】 《默守醉初(女尊)》作者:拖面【完结】 ========== 文案 他是小倌馆一名容貌有损的相公,日夜为明天的生活所担忧,说他低三下四也好,怯懦无能也罢,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份温饱和平安。 虽不清她的来历,却也猜得出她身份尊贵,清冷的外表下,有颗温柔的心,知她越多沦陷得越深,午夜梦回,才知自己已忘初衷。 罢了,就算此生无安宁,哪怕爱的不是他,他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那满身满心的伤交由他疗养可好? 看多了穿越女尊,想自己动手写个本土女尊(还请不要纠结这个称呼对不对 本文1V1,典型的女尊男卑,虽是治愈系,但与时下的女尊宠爱文不同,望大家不吝赐教。 男主纯良,女主面瘫,两人皆深情,行文风格及女主的情感沸腾度奠定了本文将会是慢热的= =|||其实我有努力加温,但就不知给不给力…… ☆、1有贵客到?(修)   暮色渐浓时,华灯已上,花街的夜总是比别处来得早些。   拢拢外裳,这时节的风透骨发凉,轻应一声,初临将探出窗外的目光收回,尾随在同屋的三个兄弟身后,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眼。   一路穿堂过巷竟是通便得很,心中微讶,同屋的息微早将疑惑问出口。   “怎的一路都不见上屋的人?”   接话的是籽露,“不知哩,若每天皆如此那该多好。昨日爹爹恼火得不行,说往后若我们兄弟几个再迟到,不用去大厅伺候,直接到下巷去。”   初临脸色微白,只觉得身上冷意更甚。   “爹爹怎的如此!分明是上屋一再刁难,又不是我们故意赶得迟,爹爹这心眼也偏得太过了!”   “嘘,我的祖宗,这四处透风的你也敢大小声?这话在屋里悄声说就罢了,要传到爹爹耳朵里,我看你还要不要这张嘴!”   息微本就是个泼辣性子,籽露这话哪里唬得住他,他索性止步,仰头叉着腰:“本就是偏心,怎的惧人说?要不是他们每日堵在这刁难,我们兄弟几个怎会迟迟不至大厅!”   “人家有让爹爹偏心的本钱,你有么?”   初临微一抬眼又快速抽离,微微有些担心,青语言语一惯毒辣,可不要吵起来才好。   “若没有,就闭嘴。”   果然,息微被他这话激得浑身发抖,甩开籽露的手,一个大步横在青语前面:“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见势不好,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籽露也反应了过来,将息微往前拽,祖宗祖宗的哄个不停,息微那边还没被哄住,就见青语欲再出言相讽,他壮着胆子出言打断。   “哥哥们回屋再争可好?去迟了爹爹恼火事小,若让上屋的人见了白白笑话去,这里子面子皆没了,往后怕更令他们觉得可欺。”   这话果真见效,虽两人脸色照旧不好看,可总算是整整齐齐地往大厅走去。   籽露趁他们俩没注意,悄声对初临耳语:“还是你知道他们的命门,否则这吵起来怕是没完没了。”   他推说了几声便不再开口,直到籽露觉得无趣不语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还未踏入大厅便被拦住,突地就想起爹爹欲赶他们到下巷的事,息微同花娘们吵些什么他全听不进耳了,当下只觉得心惶惶然,终就还是没能躲过么?   是将籽露拽回魂的。   “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苍白?”   他压下慌张,扯了个笑容,不用照镜也知自己现下脸色有多难看。   “你们赶紧回屋去,别在这冲撞了贵客!”   这才知道自己走神得有多厉害,竟是连爹爹几时来了都不知。不敢有异议,他同籽露行了一礼后忙退下,青语早自顾自走了,只有息微脸色发青跟在后头。   “也不知是什么贵客,竟能让爹爹封楼,除了上屋所有的哥儿,我方才还瞥到上堂的凭栏、迎风都在厅里候着。”走了几步,籽露悄声说道,他含糊应了一声,却对籽露说的事没半点兴趣。   无论是什么样的贵客都好,都与他这个花楼里不得宠的小相公无关,他只想有碗饭吃,有月银可拿,安安稳稳活到舒文病好的那天。去了下巷,不仅要伺候扎堆的女人,每月半吊的月银根本不够付舒文的药钱,他,不能到下巷去!   坚定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下一秒又苦笑起来,这些哪里由得了他,寻常的相公也罢了,只要不犯错一般不会发放到下巷去,可像他这般破了相的,若不是凭栏公子说情,早被爹爹赶出去了。   这一恍神脚下便慢了下来,只觉得背后被人猛推一下,身体不受控的向前跌去,好在籽露及时出手相助。   “眼长到哪去?路都不会走!”   听得息微的怒喝,他闭上眼苦笑,息微被爹爹落了面子心里正堵着气呢。   低声向籽露道谢,便垂着头任凭息微数落。   若说他该到下巷去,那么容貌出众的息微和青语本该在上屋伺候,可这俩孩子一个骄纵一个心高气傲,难免得罪人,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赶到下屋,爹爹不仅没出声还时不时偏颇那一方,叫他们怎能不恼。   青语倒也罢,息微就没那么省事了,偏嘴皮子没青语厉害,撒泼又没对方来得势众,气急了除了掉泪就只能拿他出气。   青语看不过常出言讥讽,一来二去两人越发说不到一块去,好在都记着不能让上屋笑他们窝里斗,才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   他倒无所谓息微拿他出气,这孩子除了脾气坏了些,心是极好的,若没他们的帮衬,舒文哪能天天喝上药。只不过驳了青语也不好,但看着他们为他争吵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平日里多注意些,看能帮上他们什么。   临到年关,这风越发不含糊,为了接客花楼里的相公们穿得俱不多,厅里有火盆窗户又关得严实,就是敞开领子也不觉什么,可站在外头被穿堂风一吹,即使着了里外三层也全身发僵,息微和籽露虽比他多了件大氅,总这么吹着也不是事。   正劝着息微回去,不想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行人惊断。   “这位小相公长得可真标致,不知许了人家了没,若无,不知某可有这荣幸摘得娇花。”来人说完径自笑了起来,用扇抬起息微的下巴。   他忙将眼垂下,满耳是清亮的女声。   “既知我是相公,哪会不明我许没许人家,这位姑娘说话颠三倒四甚是荒唐!”   息微长得娇艳,美目一瞪别有风情,那份令人厌烦的骄纵便被压了下去,有些恩客爱吃这一套,每每被他娇斥越发爱得紧,若不是三个月前摊上那祸事,想来爹爹也不怎么舍得赶他到下屋。   这位恩客显然也爱吃这一套。   “美人既能看出我这病理,想是也能治,今晚就有劳了。”说着就将息微拉进怀里,拥着往厅里走去。   初临微讶,往常息微不都要推一推磨磨恩客们的耐性,今日怎的……   又不敢抬眼看个究竟,只因另几名恩客仍站在前面。盯着那几双黑色长靴,他心里直打突,正思忖着要不要开口告退,却见她们有所动作。   领头的那个大步离去,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夹杂着一股他辨不出来的香味,他同籽露闪身避礼,正想着待她们离去他便可回屋去了。   “发什么愣,你们俩快跟上!”   他与籽露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却也不敢怠慢恩客,急急跟了上去。   “她们会不会是爹爹口中的贵客?”   他心下一沉,有九分肯定籽露的揣测。今日既已封了楼,除了要接待的恩客,是不会让别的人进来的。这可怎么是好,爹爹叫他们避开,孰料竟在半道碰上,但愿不会让爹爹着恼。他伸手摸了摸左侧脸,近耳边那块疙瘩让他揪紧了心,虽能用发丝遮掩,可一摸便知,但愿不会“冲撞”了贵客。   籽露想是与他想到一处去,满眼的忧虑却咬着下唇不再多言,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期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令籽露心安些。   “大不了,我们一起到下巷去。”籽露感激一笑。   心下感动,想到终年躺在床上的舒文却又笑不出来,在拐角处,他回望了一眼来路,若是方才走快些,不定就回屋了。   人生便是如此莫测难料,谁想会因一转角,一止步,一句话,便走上与原本截然不同的路,而不走到最后,又有谁敢断言那是福还是祸…… ☆、2花楼异客(修)   踏入大厅,迎面来的热浪打得他浑身战栗,迟疑着是要上前还是躲在一旁,与籽露对视一眼,决定悄悄混入人群。贵客们只让他们跟上,并没有指定让他们服侍,再者,这满楼的美人在侧,怎么也轮不到他们上前。   这事倒也不难,那群贵客甫一入大厅,爹爹同其他的哥儿都拥了过去,你推我挤的正好给了他们便利。   "呼,好在爹爹不曾看见。"   他心同所感地微微一笑,只要瞅准机会悄悄溜出去,那么今天就算平安过关了。   "也不知息微怎样了?"   他蹙眉,能让爹爹这般重视的必定不是一般人,但愿那孩子不要弄巧成拙,像上次一样惹恼对方才好。   "若能将贵人伺候好,息微哥哥也算熬到头了,不定明天爹爹就将他调回上屋。"   他听得籽露嘴里的羡慕,却没有多大的感触,但总要说一句才好。   他望着籽露平凡无奇的面容,真挚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有时候平淡才是福气。"   他说的是真心话,貌美如息微、青语,貌丑如他,前者要防着别人的嫉妒,后者时刻担心明日的归处,细思起来,反倒没平庸的籽露来得有福。籽露没有家累,下屋的月银足够花用,有客接客,无客休息,只要不遇上有特殊爱好的恩客,日子好过得很。一直是他所向往的生活。   见籽露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他也不再多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或许不合适宜的人是他。   他垂首敛眉,将满厅的莺声燕语挡在耳外,旁算着今日不用接客可早些歇息,明日将过几天要用的药钱给母亲送去,正算到现存的银两可撑多久,被惊醒过来。   "叫你们跟上,怎的躲在这里?"   浑厚的女音喝得他脸色一白,忙屈膝欲告罪却被强行打断。   "行了,别让姑奶奶再说第三遍,跟上!"   他跟籽露不敢迟疑,战战兢兢抖着身子尾随其后,满厅里的窃窃私语轰得他耳鸣,连贵客们为何会至角落寻他们出来都忘思考了,满脑子都是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风雅楼正厅上座是用来招待非富即贵的恩客的,平日里宁愿空着也不肯让身份不够的恩客上座,久而久之,这个座次成了身份的象征,楼里的相公们都以能伺候坐上此座的恩客为荣,即使只服侍上一晚,隔日身价必增。   此刻,息微被那名着银白镶黄边长袍的女子搂在怀里,他趁着屈膝请安时快速瞥一眼。这是他第一次,离正坐如此之近,满心惶然丝毫无喜。   "默,这就是你挑的美人?"   下巴被一把折扇抬起,他强迫自己压下心惊。不知这恩客什么时候放开了息微,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上下扫了一眼,颇感无趣的放开他。   爹爹自知他容貌有损上不得台面,忙上前赔礼道歉,他垂眸不语,心知这一次是怎么也逃不过爹爹的处罚的,这下巷真是他去处了……   "闭嘴!"   声冷音不高,却不知为何竟能压下满堂喧闹。爹爹辱骂的话再说不出口,息微与那恩客调笑之声不再,就连四周小倌们拈酸吃醋的争宠声也停了。   "章姑娘,夜已深,今日长途跋涉的您也累了,早歇了吧。"   他认得这浑厚的女音,是几次叫他们跟上的,做侍从打扮的女子。   "唉,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的侍从,也罢,这兴子都让你们给扫了,今晚暂先散了吧。"那双银白长靴动了动,接着又听搂着息微的那名恩客说道,"美人,今晚就劳你陪姑娘我解这无边寂寞了。"   说着,竟是搂着息微扬长而去,不理会其他哥儿的含娇带怨的挽留,爹爹见此,忙令他们退下,自个在前头带路,一路好话不断,他进风雅楼五年,还不曾见过爹爹这般诚惶诚恐。   正怔神间,一双黑色长靴在他面前微一顿又朝前走去,黑色袍角擦过他的脸。又是那香味!   "怎的又傻了,跟上。"是那侍从。   他忙不迭地跟上。在花楼里,你可以不明恩客们的意图,但不可不听命令。   浑浑噩噩跟着上楼,直至迈进某间房才慢慢反应过来。   是要他服侍么?顿时惴惴不安起来,他这般样貌等会吓倒贵客可怎么好。   "风雅楼的相公便是如此待恩客的?"那名侍从不满地看着他,他一惊,低低告罪几声。   想着过去给那黑袍女子解外衣,竟被甩开,他又是一惊,慌得手足无措,虽不知自己错在哪,终究是惹恼了恩客,当下跪着告罪。   那侍从横在他前面,轻蔑地看着他,"这事还轮不到你,先去给我家姑娘倒杯水,再将床铺整理好,动作利索点,别误了我家姑娘休息。"   他不敢有所耽搁,却是学乖了将水端给那侍从再由她给她家姑娘,忙转身整理床铺,自始自终他都不敢抬头看那恩客一眼。   "武桑,你也累了一整天了,自去找房歇下。"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是她,方才在厅上冷喝爹爹闭嘴的竟是这人!   叫武桑的侍从,明显是不想离开她的主子,辩了几声不累,被那人冷冷一句"出去"轰了出去,临了不忘叮嘱他好生伺候,他忙屈膝应声。   说是整理,不过是将床被铺平,这活他是做惯了的,几下子就好了。   "打盆水来。"   他应了声,打开门吩咐房外候着的侍人打一盆温水来,绕过屏风看到她弯腰在解自己的长靴,他忙奔过去,察觉到他的意图,她先是一缩,后又将脚伸到他面前,他边解着边后怕,这恩客似乎不喜旁人亲近,但脾气还是不错,若换了别个,这一脚怕就踹上来了。   刚解完温水便已送到,想是爹爹特地吩咐过不可怠待这些贵客。   他擦拭的动作又被挡开,不敢再造次,只将拧好的毛巾递给她,垂眼立在一旁。心里微讶,这样的恩客他第一次遇到,到了花楼竟连擦脸拭脚这些活都不让男子服侍?   将污水递出,转身见那恩客已睡下了,看样子似不欲他服侍,他怔了怔,正想询问是否要换别的哥儿进来服侍,却被她的话弄得愈加茫然。   "抱上被子,睡到塌上去。"   这人,难不成真是到花楼休息的?   直至躺在塌上仍止不住惊讶,息微的恩客唤她默,语气亲昵,身边又有自个的侍从,想来这人身份也不低。   想到这微微担心起来,他跟着这样身份尊贵恩客待上一夜,明日楼里的其他哥儿不知会如何反应,又想到息微竟挤掉两位头牌拨得头筹,越发担忧,凭栏公子心善,那迎风公子可不是好惹的,怕是他们这一屋,越发得罪惨了别的哥儿。   也不知籽露怎样了,他隐约看到他被某个恩客拉住了,他们哥几没回去,也没人给青语送个信,但愿他不要太担忧。   胡乱想了一通才沉沉睡下,梦里隐约看到一双清冷的眼眸自他身上淡淡扫过,有异香充斥满鼻…… ☆、3贵客离去(修)   衣料摩擦的悉索声轻响,几乎同时的,初临翻身下塌,脚落地那瞬间眼堪堪睁开,只一眨,人已完全清醒过来。   也不整理仪容,急忙往声源处寻去。   轻声问了安,窥得女子的神色,弃了帮她着衣的想法,打了温水进来,却见不知几时,女子的侍从进了屋来,他见此,将洗漱的用品放下,屈膝行了一礼避了出去。   这俩主仆,竟都起得这般早?   初临垂首静立,直至那侍从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才又忙活开来。   若是别的花楼听得她们的要求,怕是要为难了吧。这花楼里的客人和相公们,哪个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鲜少有要晨食的,好在他们风雅楼有不少尊客贵客,癖好颇多,爹爹不敢轻易得罪,事事备齐全,单拿厨子来说,就分了几拔,这样一来,哪个时辰都有人守着,方便客人们点用。   他不敢擅自决定,只拿了她们要的几样。两碗珍珠粥、一屉菜包一屉肉包和几碟小菜,他看了一下那些小菜,竟都是些软烂易嚼的。   他抬手轻扣三声,才推门进去,轻手轻脚摆放好就跟着两名侍人一同退出屋,谢别了两名侍人,他静静候在门口,被穿堂风吹个正着,他只往手心哈了两口气就不敢再动,唯恐吵到屋内那俩主仆。   待到进屋收拾的时候,身体已发僵,险些拿不稳碗,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觉得有双清冷的眼从他身上扫过,打了个激灵,半点不敢分神地收拾起来。   “拿着!”   一双蒲扇大的手伸到他面前,手上躺着一锭闪闪发光的银子,他除了瞪眼张嘴,做不出别的反应。   “你这小相公是怎的回事?整日光顾着发傻?”那侍从眉头夹得死紧,狠狠瞪了他几眼,将银子扔到他端着的食盘上,“拿着,我家姑娘赏的,去买身厚衣。”   啊?   他越发吃惊,扭头看了一眼那静默不言的女子,却不想对上一道冷光,急忙收回视线,垂头不敢放肆。   那侍从许是见他呆傻得厉害,也不再管他,“跟章姑娘说一声,就说我家姑娘先走一步,让她醒了就快赶上。”   等他回神过来,那俩主仆已下得楼去。   他追至梯口方止步,那冷硬的银锭已被他攥得温热。待完全看不清她们的身影,他才缓缓转身,心口却“扑嗵扑嗵”跳得欢。   五十两,可抵得上舒文三个月的药钱了!这样想着,几乎喜极而泣,好在最后关头想起这不是他可放肆的地,将银两揣进怀里,继续收拾物什,待压下满心的狂喜后,才缓缓将门关上。   因他不知息微同那恩客宿在哪,略一思忖,决定把话交由爹爹转达,并将赏银拿给爹爹过目,也不知怎的,将陪寝一事瞒下,只说恩客惜言,看不出对他的服伺满意与否。   “即赏了你,想是还算满意,银子你自收下,只要记得往后皆要像这般,把恩客们伺候好了。”   在爹爹地注视下,他强压住心虚将银子收回。   离去前听到爹爹轻声嘟喃。   “那么多哥儿,怎的偏偏都选上那一屋?”   他轻叹,可不是么,息微也就罢了,像他这般相貌,也不知哪点合了她的眼缘。这般想着,鼻端是淡淡的异香,脑中掠过与衣袍同色的长发,面容冷肃,即使不发一言地立在一侧,也令人无法忽视她,轻轻一瞥就让人不敢造次。   “我家姑娘赏的,去买身厚衣。”   想起这一句,他轻轻一笑,这名恩客并不像她外表来得冷厉吓人。百般担忧,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光景,不单没挨爹爹的责罚,还得了赏,此刻,初临觉得自己幸运至极。   回屋见青语仍熟睡着,略略心安,他就怕青语为他们担心着急。本想将钱送回家去,可见籽露并息微皆没回屋,到底不放心,想着上次送的钱母亲应还没用完,就回家的念头压后,用被子将自个包起来,坐在床上等着那两个孩子。   虽他老是“哥哥”的叫着,也不过是花楼里的规矩,若算年龄,他比他们三人里最大的籽露都大上三岁,可他没有名气,叫他们几个哥哥也是应当的。   竟是等得睡了过去,醒来时见青语端坐在椅上盯着他,或许是因着光线的原因,有莫名的光在眼睛里闪动,冷风钻进被子直入领口,他立马被激得汗毛直竖,这时才发觉,两边的窗户皆洞开着。而青语竟没有披外衣!这傻孩子!   他忙跳下床将窗关上,“这时节容易着凉,哥哥还是小心些好。”   没得到青语的任何回应,他也不以为意,这孩子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呵,倒跟那恩客肖像。   他按惯例,先将青语的被叠起,再整理自个的床铺。摊开,抚平,对折,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专注认真。   “昨夜竟是你们去伺候那群贵客?”   他一顿,“是的。”将被子叠好,转身将他们在哪、如何遇上那群贵客的,一一详说,同样隐下了陪寝一事。   是了,青语要知他们去向倒也不难,只需给几个小钱向楼里的侍人打听便可知,反倒是他白担心一扬。   青语垂眸看着手上的茶杯,右手食指轻抚杯沿,就在他以为话题结束的时候,青语轻声问道:“你可知她们的身份?”   他摇摇头,意识到青语看不到他的动作,忙说:“不知。”   青语再次沉默。   窗纸树影摇动,难免在少年脸上描上一两笔,拭去,又重描上,乐此不彼。初临细细看着,心里涌上了几丝悲凉。二十左右的年纪呵,如花般娇艳的年纪,比花娇的容颜,也只能在这花楼里熬到枯萎的那一天。   良家男子也罢,富家公子也好,入得这花楼,都是一般过法。   “哥哥们,可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籽露回来了。   初临起身,见他笑得灿烂,也跟着舒心一笑,想来籽露也遇上良善的恩客了。籽露一回来,屋里便热闹了几分,虽青语仍旧不搭话,他也只少少说上两句。   这样轻松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息微归来时。 ☆、4狼狈的相遇(修)   几乎每个进了这风雅楼的女人,到最后都会成为楼里的常客。   虽觉得她应不是那种流恋花丛的女子,可心里又是赞同爹爹常挂在嘴边的话——哪个女人不爱娇不贪欢?   当她再次踏进风雅楼,初临并无多少讶意,只不过私心里想着,若是能换种方式面对她,那该多好。这样的会面,实是狼狈了些。   他蜷缩起着身子,死死咬住下唇,双手将身侧的碎布抓起覆在身上,这是个徒劳的动作,那些布条并不能因此遮掩住他的胴体,虽知如此,却忍不住不这么做。   敏锐地觉察到某道视线淡淡扫过他□的肌肤,他再无法隐忍,轻泣出声。   可不可以,不要让她看到这般模样的他?   似有风声呼呼,眨眼间,他被笼罩在黑暗中,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忘了哭泣。却并不惊慌。鼻端是近几日几度入梦的淡淡异香,包盖住他周身的必是她身上那件乌金大氅了。他悄悄伸手,抓起某一角凑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心,没来由的安定下来。   “这相公,我家姑娘要了。”   他听得那侍从如此宣告,忙将头探了出来,却只看得那女子光洁的下巴,线条流畅,这人,连扬个下巴都比旁人来得好看。   他晃了晃头,将身上的大氅拢紧艰难地站了起来。现下不是分神的时候。   果不其然的,那侍从的话激怒了围在他身边的四名恩客。   “你家姑娘算什么东西?奶奶们的人都敢抢?”   只听得那侍从冷哼,“你这不是东西的还不配打听我家姑娘的名号。”   那四名魁梧壮妇被侍从的冷讽激得更怒,本就是莽妇,见口头上占不得便宜,个个抡起碗大粗的拳头朝两主仆扑去。   他看得惊险,惊呼出声,人也往前扑,只盼自己来得及替她挨那铁拳。   心急之下忘了力道,就那么直直地往前冲,直到听得一声闷哼才去了冲劲,却也进了两步才堪堪刹得住脚。   这一停,整个世界都跟着他一块静止。什么都还不及想,也没空去想,满眼都是那高高地立领,发顶上温热的气息。   直到被人往后一扯才醒了过来。   那些壮妇不知几时摊在地上翻滚嚎叫,而那名侍从虎目睁圆地瞪着他,他怯怯垂下头,暗地里朝右上方斜了一眼,见到那光洁下巴上的一抹殷红,想到那声闷哼,不禁又恼又疼。定是将她撞疼了吧。   “果真是个呆傻的,好心救你,不感谢就算了居然还伤了我家姑娘。”   他自觉理亏,也不敢辩解,垂着头任凭对方数落,而这时,爹爹终于赶来了。   想是因她身份尊贵,所以平日里不管下屋恩客的爹爹才会闻声赶来的吧。   不说上堂的头牌,下堂的红牌,就是上屋的哥儿,也比他们下屋的来得金贵。因此某些有特殊癖好的恩客,都是由他们伺候,恩客们并不怕玩坏了他们,只要给够了爹爹银子,就能了事,而这些被玩坏了的哥儿,都就被赶到下巷去,那可真算得上生不如死。   自他容颜有损后,被爹爹从上屋撵到下屋,也不是没遇上那样的恩客,只不过凭着几分机灵和小心,比起别的哥儿少吃不少苦头,也有躲不过的时候,那时只能认命,好在他运气不错,只一次伤得重,躺了三个月就将养过来。   可也将积蓄花个精光,舒文跟着被迫停了一个多月的药,心里又忧心着她,病情绵延至今。自那一次起,他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往来的恩客。他,他绝不能受伤,没有生病的资格。   可不想今日却躲不过,待听得那些恩客说要在厅里同玩一个相公,鼠目在他们身上转溜时,他就眉头直跳,最后果真避无可避,也知若是挣扎下场会更惨,他只能温驯地躺下,期望他的乖巧能让那些恩客满意,令自己少受些伤。   却不想,在他衣不遮体当众受辱时,她居然出现了。   大氅的的温度渐消,寒气从他的赤足往上涌,他冷得打颤。她一定看到那些女人挥手重落在他臀上,他忍着痛媚叫的丑态了吧,还有那些女人肆玩他羞耻的情景,她一定都看到了!   眼角瞥见她在爹爹殷勤讨好下,大举步离去,初临只觉得身上的气力都被毫不留情地抽走,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这样肮脏的他方才还伤了她,怕是,将她惹恼了……   “怎么又哭了起来?”   肩上被拍了一记,不怎么痛,却也让他心惊。   初临仓惶退了两步,慌恐的眼里眨落一串泪花。   武桑见此越发对他没好气,“慌什么,我又没那打男人的癖好,还不跟上!若不是要叫我家姑娘候着你?”   这话飘进他耳里只一转,他就连忙追上某道修长的身影,却是将武桑抛在身后,连武桑的嘟喃都没听见。   他,没被嫌弃。   那一刻的认知,令日后的他每每想起依旧心花怒放,对上某个女人困惑的目光时,笑得异乎甜蜜,每当这时,他总会大着胆子凑上前,踮起脚尖搂着她的脖子,轻吻那清冷的眉眼,道:“我很欢喜。”   没被你嫌弃,我很欢喜,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所以能轻易的原谅自己,以那么卑贱的身份、狼狈的方式与你相遇。你,可知道? ☆、5专伺(一)   仍是那间房。   这个巧合,令初临心快了一拍,也不知在欢喜什么。   他将情绪小心掩住,神情恭谨地端水、铺床、打水,许是见他颇为上道,女子略摆了摆手,那侍从低声说了声“姑娘早点歇下”便放心地退下了。   “回来。”   玉石相击般的声音。   他转身垂首束手,静待她的吩咐。   “换身衣服,摆浴桶。”   哎?他偷看一眼她的神情,见她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窒,这才想起大氅底下他几近□。喏喏应声,往她身后的衣柜走去,风雅楼每间房皆备有几身衣裳,那里用来给寻欢的女人助兴的。   领开直胸口,香肩□,私密几处若隐若现,换上它的相公一抬手一举足,春光寸寸露。与方才比之好不到哪去。   他将大氅挂起,朝女子福了福身,吩咐侍人准备浴桶和热水,脚步显略凌乱。明明对方闭眼歪在床上养神,他却无端羞涩。   他试了试水温,刚要唤她起身便见她睁开眼,透亮地眼神令他不敢直视,“恩客,水好了。”   “嗯。”   他上前一步欲帮她褪衣,想起她不喜人亲近立马止步,就那么进不进退不退地僵在那。   女子略一顿,“过来伺候。”   仍是冷清的声调,却让他雀跃不已。   上次息微回去说起,他伺候的那恩客是某个郡王世女,而她,能让那世女那般亲昵的唤她,且被她的侍从驳了脸面也不见世女气恼,必是与世女知交甚深,想来身份不低。   可眼前看到的光景该怎么说?   两条两指宽的疤狰狞交叉在光滑的背部,由肩上绵延骶骨,初临的手一抖,佯装镇定绕到她前面,可不想被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女子前胸心口里有个显眼的伤疤,他听得女子冷哼一声,不敢造次,忙将头低下,伸手扶她站在矮凳上。   虽看起来是陈年旧伤,可他动作愈发轻柔,唯恐弄疼了她,心一抽一抽发疼,明明该是养尊处优的人,怎会受这样的伤?那是心口啊!那个叫武桑的侍从,身手不是很了得么?怎么还让她受了伤?   “你还想摸多久?”   啊?   他猛地抬头,恰与那双冷眸对个正着,水气氤氲,却将那双眼涤洗得愈加清亮。   摸?   手被重重挥开,他差点从矮凳下摔下来,慌乱地抓住桶沿才幸免于难,而这时,女子已自水中站起,俩人此刻的高度相差无已,但被她那么一看,他竟觉得生生矮了一截。   他忙将浴巾披到她身上,待她走出浴桶,“扑嗵”一下跪在地上。他方才竟忘形的轻抚她的旧伤!   “将自个收拾整齐再来见人。”   啊?注视着她的背影,他愣了几愣才反应过来,又是一番的欢天喜地,没被责罚呢。   叫了房外的侍人将浴桶轻手轻脚抬起,自个随尾他们到澡堂,快手快脚地将自己满身弄干净,他怎能允许自己带着那些女人的气味亲近她呢。   给他送衣服的竟是籽露。   “怎的是哥哥?”往他背后探首,却未得见人影。   籽露冲他眨眼,“那些侍人粗手粗脚的,我怕他们将你的衣裳弄坏,亲自跑了一趟。”   他回以一笑,伸手去接籽露手上的衣裳。他是明白的,虽她不比世女尊贵,可也是个贵客,接连两次都被他这个下屋贱等相公伺候,楼里那些哥儿哪有不眼红的?花几个小钱教侍人让他出糗,是极有可能的。   往日若遇上这样的事,他必定会在恩客面前替哥儿们美言几句,让他们去伺候那些恩客,这样的“识相”会令他少吃排头。   可这一次,他却不想如此做。   将衣摆领口理好,他神情坚定起来。她在虎口里将他救下,他欠她人情,身卑力微的他怕是永无法报答的,可起码,帮她挡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做得到的。   他谢了籽露一通,不理会他的讶异昂首走出澡堂。   籽露的心思他明白,可她一看便是个极爱清静的人,籽露碎嘴怕会让她厌烦,他即知这一点,必不会将她推给他伺候。   去的时候,无意外的女子已经歇下,他像上回一般,静静安躺在塌上。一夜好眠。   翌晨,吃过朝食后本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离去,却不想那侍从掏出银两给他,却是要在这住上半月之久,还点了他专伺。   惊愕过后是欣喜,直勾勾往她看去,被武桑粗喝几声才去找爹爹。   爹爹当众夸了他几句,越发令那些哥儿嫉恨,他虽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却是欢喜着的。   回屋收拾了行装,其实也不过是几件衣裳几件首饰。籽露笑得僵硬,想是仍为昨夜的事耿怀,他哄了几句,许了许多好久才哄了过来。息微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们,这孩子自上次回来与青语吵了一通后,就没理过他们。倒是青语,冲他颔首,叮嘱了几句。   这孩子哪里做得来这种事,说不到两句就词穷了,“总之,凡事小心伺候着。”   虽担心他与息微越吵越僵,却无处可劝,只得压下担忧。他微笑着朝他们道别。   一路上心思转了几转。专伺呵,距上一次,怕有两年多了吧,那时他容貌尚完好,正是如花的年龄。   他盯着门匾傻乐,静怡厢,他将在这里专伺她半个月呢。   “怎的又傻住了?”武桑拉开房门,没好气地瞪着他。   他忙一福告罪,脸上的神情却是藏不住的欢乐,让武桑惊奇一阵,说是想不到他竟会笑。   他一窒,有这么明显么?   “好好伺候姑娘。”   他应了一声,就见武桑急匆匆奔了出去。   却是揉了揉脸才敢进去。   静怡厢采光极好,晨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温暖,那女子,不,从这刻起他该叫恩主才是,他的恩主背着光闭目养神,他的心顿时被塞得满满的。   “可识字?”   明明已将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吵到了她,只见她闭着眼晴冷冷询问道。   他突地忆起,无论是喜是怒是恼,她都是这般语气,连着同武桑说话,也不曾更改。   “粗识几字。”   他略微迟疑才轻声应答,然后听见她唤他将桌上的书读与她听。   “……若疑于我,不若弃我,若、若……”   后面却是念不出来了,然后听她如此道,“果真只粗识几字!”   他顿时躁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恨不得找条缝将自个埋起来。 ☆、6专伺(二)(修)   正当初临满心想钻地缝藏起来时,他的恩主又发话了,“就捡你认识的字读下去。”   他顶着满颊绯红,小声念着书本上认识的字,眼角睨到她微皱着眉头,忙将声音拔高两度。   好在后面的字大多皆认得,令他不至于往后满脸见她,存着不能让她嫌弃的念头,初临将满腹心思都放在那些黑乎乎的小字上,直到武桑归来时,才知已是饷午,在武桑的粗喝下,匆匆张罗吃食。   又是一惊。   从这两次的朝食剩余数量推算,他便知进食的不止有她,还有武桑,却不想俩人竟是同时进食!   武桑不是她的侍从么?怎么可以跟自家主子一同进食?   他这厢目瞪口呆,武桑却左右开弓吃得欢畅,而他的恩主,则慢条斯理地捡着青菜梗吃。   是的,捡着吃。一条条,捡得无比仔细,就连一丝菜叶都被她拔开。汤倒是都喝光了,米饭却是半点没沾。   这般吃法,莫怪那般瘦削。他动了动嘴,终究没敢出声相劝。   饭后,武桑将一个大包裹扔给他,“这是给姑娘和你添置的衣裳,收拾好了。”又拿出另一个包裹放在桌上打开,俱是书,他轻咬下唇,担忧不已,但愿不要太多生字。   “姑娘,你要的书还差一本,过几天帮你找来。”   武桑听得她轻应了一声,又对着初临道:“我要离开几日,你好生伺候姑娘,莫让她短什么缺什么。”   送走了武桑,回屋伺候她午睡,思忖了会,转去厨房叫人用骨头汤熬了小米粥,午食吃得那般少,醒来没点东西垫胃可怎么好。   到也不怕楼里哥儿动手脚,若因此驳了爹爹的颜面惹恼了爹爹,怎么算都划不过来。   回了静怡厢,轻手轻脚收拾起了武桑添置的东西,晨间那般匆忙,原来是为这事去了,就不知这回又忙什么了。   这念头刚起,就在心里唾骂自己。恩客们的事,岂容你多心多嘴!   武桑买的却是三身女子常服,三身男子常服,还有件银红大氅,他手背飞快往眼角一拭,就将它们折叠起来。   未时三刻,伺候她起身,看到小米粥时,她偏头看了他一眼,他强作镇定地劝说这温热正合适,又说还未到夕食,先吃点垫垫胃也好。   她又看了他一眼,才将粥往嘴里送,他在一旁细观她的表情无异,不由得有些烦恼,这究竟是合不合她口味呀?最后她将小米粥吃得精光,他又欢喜起来,想来是喜欢的,不然怎的就吃得一点都不剩呢。   待他将碗撤下,便听她问道:“可会研墨?”   他忙应声,“会。”应得干脆利落。   她却拿眼看着他,不发一语。   仍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初临却看懂了她的意思,红着脸轻声说:“是真的会。”   或许是斜阳过于温柔,他竟觉得从她眼底看到一丝笑意,以致于研磨的时候走神得厉害,几点墨汁溅到桌上。   于是她冷声道,“又是粗识。”   初临委委屈屈地扭着衣角,是真会的呀,只不过恩主大人你老在我眼底心底晃悠。   最终没被打发出去,可也只许他候在一旁,初临闷闷地看着那方墨砚,其实还是被嫌弃了吧。   “找人将这信送出去。”   说完不再理他,在武桑帮她寻来的那些书册里抽了一本翻开。   武桑临走的时候塞了一包碎银给他,说是小额的花费从这里面出,别让姑娘费心。他掂了掂心惊不已,那怕是百两不止,居然被她说成碎银?   这也就罢了,他不过是个花楼里的相公,就这般将银两交给他妥当么?就不怕他贪了去?又想起俩主仆的吃相,重重叹了口气,这武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顾好主人的好侍从。   一道冷厉地视线射来,他连忙将纸捉起,飞快往屋外奔去。他怎的又在她面前忘形了!   找了个老实的花娘,给了几两碎银,就见对方欢欢喜喜地帮他送信去。   宋墨,她的名。   原来是这个墨呀,他默念了几遍从信封上窥来的名字,觉得像吃了糖般甜蜜,再默念几遍,心跳得厉害,一路走来,都疑神有人看着他,明了他自己都不明的心思,又羞又慌,却又止不住将那两个字念了又念。   回了静怡厢竟结巴起来,好好一句请安都说得不成样,惹得女子眉头轻皱:这位怕不是又犯呆傻了吧。   犯呆傻的那位到夕食时又叹气了,无他,他的恩主大人这会不挑青菜梗了,改成捡着葱末姜丝吃,初临最好只能安慰自个,好在那碗粥是吃下去了。   将干饭换成粥,是他做的一个大胆决定。他思忖着,恩主大人不定不喜吃饭,于是劳烦厨子将粥和干饭都做起来,而他先将粥端上来,看恩主大人的脸色行事,若见她不喜,便立马换上干饭。   若要概括,初临只怕会说,这几日在静怡厢的生活可谓是斗智斗勇。每日皆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给恩主大人送吃食,但恩主大人终究是恩主大人,无论他怎么尽心尽力,她总能让他头疼。   这餐捡着萝卜丝,待他端上萝卜丝的时候,她却挑上豆腐了,换上豆腐吧,她又吃上了芋泥,这还算好的,有时就沾些菜汤就粥,让他看着满桌菜暗恨。   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你怎么整治,她就是不沾一点腥荤。鸡、鸭肉还好些,顶多是无视它们,若将鱼、羊肉端上来,她看不到一眼就叫你整桌撤下,事后还要在房里喷上花露,说是祛腥。   恩主大人,您究意中意什么呀?她淡淡答,你就随意整些。   初临重重叹了口气,朝青语诉苦:“说是让你随意,其实是她自个随意挑。”初临愁得想揪头发,“老这么个吃法,身体哪里受得住。”   青语凝视着手里的杯里出神,听得初临又长叹,方开口,“你对她太上心了。”   你对她太上心了。不过是一场皮肉交易,寻欢恩客与卖笑相公的关系而已,何须这般上心。 ☆、7专伺(三)(修)   初临十指攥得发白,丝丝凉意传至心底,他怔怔看着青语的头底,良久,他轻声说:“她救了我。”   说完又再强调一遍,“她是我的恩人,我对她上心是应该的。”也不在说服谁。   青语的视线落在一旁的银红大氅上,不语。   初临颇感不自在地动了动,“这颜色艳了些,我穿着不合适,”轻咬了下唇,“可她自个身上那件比这还招摇,在楼里走动更不妥当,又不好意思叫武桑再跑一趟。”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青语淡淡的神情中透露着了然。   这男人定是觉得别人为他花了银子,不穿上辜负了那片心思,明知穿着它令那些眼红的更加嫉恨也顾不得了。放在以前,怎会这般做?   还能说什么呢。   “这会你那恩主怕该醒了吧。”   初临摇摇头,“不到未时三刻她是不醒的。”虽是这样说着,却站了起来,还不忘捞起大氅披在身上。   青语将早已凉了的茶水往嘴里送,“路上小心。”   二人话别,一人在曲廊中迂回,一人品着凉茶,神色不明。   初临远远地看到籽露同息微手挽手走来,遂偏立一旁等着他们,招呼声还未出口,那两人已擦身走过,初临抚着左肩苦笑,那姓章的世女自接到恩主的信便赶了过来,可连着几天,点的皆是别的哥儿伺候。   若放在往常,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现下偏偏有他这么一个令恩客“恋恋难舍”的例子可对比,加上那些别有用心的哥儿一挑拨,息微怎能不恼他。   想到息微那回神采飞扬地絮叨那世女的温柔多情,红晕满面,眼睛若灿星辰的模样,初临心下黯然,那么温柔多情的女子尚且见一个爱一个,她那般冷清的人,怕是谁都不放在心上吧。   九曲回廊男子孤单伫立,脸上神情似喜似悲。青语,你说得对,我真对她上了心了……   初临将毛巾拧干,轻轻覆在他的恩主大人微扬的脸上。其实除了那眉眼,她的嘴巴、鼻子都生得极好,只不过没人敢去细瞧她的五官。   初临屏住呼吸,借着擦拭的动作偷偷描绘她脸上的轮廓,自额际开始滑落,光洁饱满的额头,精致的眉眼,如玉直挺的鼻子,血色微淡的薄唇,他的动作一顿,他也是薄唇呢,心里有淡淡的欢喜。为这微不足道的相似。   接着是倒水、端粥,每日重复的琐碎,每日重复的幸福。   谁都不知道他在床塌的另一面,每日用指甲浅浅划上一道,今日整七道,离年关,十日。   往日都是她翻看书册而他在一旁做着针线,而今日,也不知怎的,他看着手上的半成衣无从下手,支着耳朵窥听她翻书的声音,一页,两页,三页……   却不敢以为她只是快速地翻着书,曾听到在养涵厢住下的那位世女感叹,说是世道不公,她往死里背,却总记不住那些大部头的内容,而某些人,只是粗粗翻阅,竟能熟记于心。   突想起章世女不甘心的叫嚷。   “墨墨,墨墨,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呀,墨墨,小墨墨,你说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呀……”   他微愕,呆呆看着她,努力将这么可爱的昵称跟她联系起来。   她猛地沉下脸,冷气十足下达命令,“滚!”   被她赶了出来的还有章世女,相较于她心有不甘地拍着房门叫嚷“小墨墨是不是害羞了呀”,他只静静伫在门外,憋笑。那双染了胭脂的耳朵在他心底眼底晃啊晃。竟然害羞了呀。   想着想着笑了起来,一道视线往他身上扫,他忙说道:“恩主想是没尝过鞭炮糖吧,这是小户人家过年时的零嘴,将白面炸得金黄,再裹上一层砂糖,不值什么,但意头不错,年节时亲朋好友闲聊之际,放上一根在嘴里卡吧卡吧咬着,有几分得趣,味儿也不错,香脆清甜。”   快速往她脸上瞄了一眼,“明日我叫厨子弄碟给您尝鲜,就当是,”初临微微一笑,声音轻缓,“就当是初临先给您拜年。”   没能与她一起迎新,抢先给她拜年也是不错的。   他低下头去将昨日缝的针线拆去,昨日看着还好,现下仔细一瞧,针脚竟是有些凌乱。   “你来做。”   哎?   他眼睛瞪浑圆,恩主大人说什么来着?   “你说的,为什么要让厨子做?”   这话也不知哪里刺激到了他,他猛地站起来,然后听得“哗啦”一声,那件半成衣躺在他足底,袖子却在他手上。   恩主大人冷哼,“粗识几针。”   再次被鄙视的初临却高兴起来,欢欢喜喜讲起那“不值什么”的鞭炮糖有多好吃多好玩。   次日,他半是兴奋半是紧张地盯着他家恩主优雅吃着他做的鞭炮糖,虽不曾说上一语,但那眼神已出卖了他,不停“追问”好不好吃。   “还行,年节时再炸一些。”吃了一条半,他家恩主以与语里意思不同的表情如此吩咐道。   待她做完拭手拿茶漱口这一连串动作后,初临仍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鞭炮糖。他家恩主似是习惯了他时不时犯傻的举动,扫了他一眼继续翻书。   初临慢慢将黏在瓷碟上的目光转了个方向,神色恍惚。   “恩主,您是说年节再炸出一些么?”   没有回答。   “是不是让您带上,在路上吃?”初临的呼吸急促起来,“还是说,您想留在楼里迎新?”   他急急凑过去,“恩主,你是要留在花楼迎新么?留在花楼里跟初临迎新么?”   宋墨将目光定在他揪着她袖子的那双手上,无果,转盯着他的眼睛,无果,终于不耐地挥手。   “出去。”   初临再次揪紧她的袖子,“恩主,是要陪初临迎新么?”   宋墨抿着嘴,身上丝丝冷气直冒,初临却是无所觉,眼巴巴看着她,这让她微感疑惑,这人,是她点的那个畏畏缩缩的专伺?   “恩主……”   武桑说她没有打男人的癖好,身为主子的宋墨同样没有,因不喜与旁人亲近,身边的人都知这一点,自觉与她保持距离,遇上不知情的,一双冷眼一句冷哼一挥手便能解决,所以现下这种状况她还真没遇到过。   不,应该说是很久没遇到了。 ☆、8恩主(修)   当他家恩主的视线越过他虚投在某一点上,初临的激动慢慢冷却下来,轻轻松开自己攥着她袖角的手,缓缓跪了下去,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   “初临失态了,请恩主责罚。”   他曾听某个自北方来的哥儿说起,这时节,那里有种叫雪的白羽,飘飘洒落,能将整个天地都染得白洁,不过,天儿也比这边要来得冷。   当时他听得惊奇,面上不显心下却暗道,若能亲眼睹得,就是冷些又何妨。韶华里的少年,总有几分纯稚,况且那时他容颜正好。   交叠在腿上的十指尖尖,骨结分明,掩在下面的指腹早有薄茧,他已想不出当年那双柔软无骨的纤手是何模样了。经年流转,仍磨不去他那随意妄想的轻狂性子么?   他匍匐在地,恭声请罪,“初临失态,还请恩主责罚!”   她不发一语,他不动丝毫。   日光渐渐偏西。月夜在暮色的铺垫上款款而至。不知哪传来的鸡鸣吵醒了初阳。窗外有鹊鸟叩门。   “打水来。”女子微哑的声音低低从床账内传出。   他忙应一声,却是费了老大的劲才直起僵硬的腰,暗捏了自己好几把,麻木的双腿方有了些许知觉,初临咬着唇强迫自己迈开步伐,转身刹那,女子已推开窗,天浩日融。   伺候完恩主吃完朝食,就被打发出去,“叫章世女过来一叙。”   又吩咐,“相商要事,不必你在一旁伺候。”   他恭声应下,避开那略带探究的视线,行了标准的答谢礼,堪堪迈出半个身子,便听她清冷地说道:“武桑怕是赶不回,我留在这迎新。”   初临扶着门框的手一滑,一声短促的尖锐声刺激耳膜,胡乱应一声忙落荒而逃,仿若背后有恶鬼尾追。   这时辰的风雅楼尚在酣睡,匆匆的脚步声响彻整个回廊,挠了整楼的好梦,好在急奔片刻初临便醒悟起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的突兀,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喘气。   额上过长的碎发扎进眼里,微微刺痛,一眨,越发不适,最后只得空出一手将它拔开,想起他家恩主大人那不留半点碎发的光洁额头,并不像时下的女子那般,剪着半长的刘海。饱满的天庭以与她内敛性格不同的坦然方式示人。   “武桑怕是赶不回,我留在这迎新。”   初临眸光微闪,垂下头低低笑了一声。   这是摊开了同他讲明,她是要留下来没错,却同他没有丝毫关系。   想也是,不过是花楼里名不见经传的相公,哪值得她那般做。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妄想。想起昨天自己的失态,她隐忍的神情,初临难堪得以手捂脸无力蹲下,他怎那般可笑呢?   跪了半天、整夜,有什么不切实际念头都该抛了……   “哥哥这是怎么了?该不是病了吧?”   身后突然想起一声略带关怀的男音,初临忙吸几口气抬起头向来人望去,就见得一袭侍人打扮的半大男孩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初临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不过是不小心崴到脚了,揉一会就好。”   说完略略红了脸,这侍人年龄不大,还没学会那些城府,稚嫩的脸上满是怀疑,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清楚地写着“崴脚为什么反倒捂着脸。”   正当初临想出言补救的时候,小侍人自以为是地恍然大悟,“哥哥你方是不是在哭?”说完用食指刮刮右脸,“羞羞,哥哥崴了脚居然学小孩哭了起来。”   这当真是哭笑不得,初临朝栏杆借力站起来,小侍人上前一步扶住他,初临站直后朝他摆摆手,跺跺发麻的双脚,见小侍人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不由得失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小青,今日不当值么?”   “当呀,”叫小青的侍人乐了起来,“可是那个恩客说不用我候在门外,叫我自个玩儿去。”   “冷么?”   初临这时才看到他被冻红的小手,想起自己有身闲置的旧袄,其实他早不能穿了,只不过一直舍不得丢掉,下屋的被子不够分,他的那床被子在冬夜里显得单薄,常将那旧袄披在身上保暖。   花楼里恩客们住的厢房就不一样了,每一间都有火盆供着,且那些被子即轻又暖,那件旧袄算是彻底被他闲置了,但她走后,即使回了下屋,他也有那件大氅和那几厚衣,这一冬总是能对付过去的。   “不呀,你瞧,”小青捏起衣裳一角显摆起来,“这是息微哥哥赏的,很暖的。”   初临将他双手拉过来包住,冰凉的触感令他忍不住嗔怪地瞅了小青一眼,“都冻成这样了还说不冷。”   小青笑得甜甜的,“是站着没动才会冷的,等下跑跑就没事了。”   初临听得心一酸,拉着他往回走。   “哎?哥哥这是要拉我去哪?”小青狐疑不已。   初临被问得一顿,突然想起恩主大人叫他去请章世女,他不单忘了,居然还想就这么走回去,初临抚额长叹,这什么记性啊。   当下同小青商量起来,“你陪哥哥去请章世女,回来哥哥给你了身袄子,好不好?”   小青眼睛一亮,拉着初临拐了个方向,嘴里念叨着初临走错方向了,还问,是不是突然忘了章世女的厢房怎么走才拉他作陪的,一路上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   章歌白对他们的打扰大为不悦,听得是宋墨的吩咐,黑着一张脸对初临狠狠道,“你的那个恩主,生来败老娘兴头的,从小到大,就没个例外!”   初临垂头掩饰脸上的神情,从小到大呵,随即一甩头,就算她一出世就跟世女认识,也不关他什么事。   反倒是小青,满脸的惊奇,视线在章歌白和初临脸上来回,不知情的,还以为世女说的是她从小跟初临认识。   “你们这两个倒是有趣。”   初临心一紧,不知章世女为何突然如此调笑。   却见章歌白抱胸挑眉打量着他们,“听到我跟那个无良女人自小相熟,一个忙不迭地撇头,怎么?学你的恩主嫌弃本姑娘?”不待初临应对,就接过一旁的相公递上来的折扇,将小青的下巴挑高,左右端详,“这小家伙一双眼睛溜得欢快,真真有趣,几岁了?”   此话一出,昨夜伺候她的那名相公满脸的不自在,看向小青的眼神不善起来,初临嘴抿成一条线,脸色微微发白,而小青,对周遭的这些反应皆无所感,大抵是搁在下巴的折扇弄得他不甚舒服,轻轻动了几下。   “十一岁了。”   初临一直小心注意着章歌白的表情,见她听闻了小青的话笑得一脸暧昧,用折扇在小青脸上胸口各点了两下,“十一岁,小了点,不过也能伺候人了呢。” ☆、9自作聪明(修)   “十一岁,能伺候人了呢。”   女子暧昧地调笑,放肆地举动,炸得初临脑中嗡声作响,待回过神来才知自己竟将小青拉至身后,来不及后悔已发觉被他攥在手心里的小手微微发抖。小青,是在害怕吧?终究是花楼里的人,经那么一调戏,再怎么懵懂,也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儿了。   初临脚下轻移一步,将小青彻底藏于身后,道:“世女说笑了,小青还不懂事,哪里有身边这位哥哥来得好。”那微颤的尾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拿眼偷看章歌白的神色,见她已不现惊愕,将扇子支在下巴挑着嘴角睨着他。那神情,就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猎物一般,初临心下一凛。   他的恩主鲜少主动同他说话,可有一次,在章世女离去时,竟冷言对他直道,姓章的什么都玩,不想有个什么便离她远一些。   初临脸色白得彻底,他今日,竟将小青亲手推到她面前。   初临膝下一软,本以为会瘫在地上,不想被人拽着胳膊拉起,女人温热地体温烫得他心惊肉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把挣脱开去,又直直避了好几步,方停下。   “啧,那么紧张作甚?本世女还会吃了你不成?”   他动动嘴皮,满肚的话却都堵在喉口不得出。   大抵是见他如此不顶事,章歌打扇轻摇,满脸的不屑,“漫说你的相貌,凭你是她的人,本世女就不会动上一根手指头。”   后又勾着嘴角撇他,“这下可安心了?前头带路吧,晚了你那恩主指不定又要编派本世女什么了。”   初临心下一松,面上却不敢显,拉上小青,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回去就见着房门大敞,眉头一皱,这大冷的天,就算屋里头有火盆,被风这么直吹,身子也是受不住的。竟然是他出去后就没关上么?   关了门,拉着小青请了安,端了茶水,往火盆里添了火炭,又只留一扇窗半开着,正欲告退,便给章歌白喊住。   “去厨房端些吃食上来。”章歌白说完就抱怨个不停,说什么大清早的好眠全给人搅和了,这肚子空空的满门自然也空,议个什么事。   小青想跟的时候竟被叫住了,“那个小侍人留下,房里没个端茶递水的,算什么事?”   小青哆嗦一下,怯生生地杵在原地,初临往宋墨那瞄了一眼,见她面平无波,当下安了心,对着小青眨了眨眼,悄声在他耳旁说了句,“别怕,宋姑娘不会叫你让人欺了去。”   听他这么一说,小青笑了起来,也冲他眨眨眼。初临虽是笑着,背过身却添了几分苦涩。   这傻孩子竟是如此信任他,说什么都信,却不知他方才险些被他害了。   不行,要想个法子才行,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经得起女人们的玩弄。   初临到厨房点了几样菜,都是前几次章歌白去静怡厢时下箸比较多的菜色,又另添了道汤水,却是给宋墨留的。   宋墨接过汤水时扫了他一眼,章歌白就叫嚷开了,“果真不是自家的专侍就不知心疼人,你家恩主有汤水,本世女怎就几口腻味的白粥?”   他刚想请罪,就听他家恩主大人冷哼:“将这些撤下,看着腻味。”   她指的那几样,皆是章歌白最为喜爱的。章歌白被她噎个正着,半张着嘴僵在那,初临应声就要撤下那些菜色。   章歌白忙拦住:“小墨墨,姐姐错了,原谅姐姐这回,姐姐再也不敢了。”   宋墨神色不变,语气却冷上几分,“撤下。”   初临暗笑着跟小青将菜色撤下,章歌白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大桌只剩那被她嫌腻味白粥和……宋墨的汤水。   “不错。”冷得像冰渣地声音吐出两字,拿起汤勺又品了一口,再次道,“真不错。”   章歌白的哀怨声四起,直道小默默怎么可以这么不厚道。   初临憋笑,原来恩主大人,也是坏心眼的呀。   就这么端下去,也只会便宜了厨房里的人,且恩主大人也说不用他们在旁伺候,初临索性拉着小青躲在避风处,两人美美吃上一餐。   看着塞得满嘴鼓鼓地小青,初临心下酸疼,停箸轻声问他,“小青,哥哥若求恩主将你要来伺候我们,你可愿意?”   小青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那点得欢快的头却让初临知道,他是极愿意的。   初临揉着他的发顶,“等会我去求求恩主,看允是不允,你候在外头不要出声。”   待章歌白打着哈欠离去,已近饷午,初临一面张罗吃食,一面细察宋墨的神色,但他家恩主大人实是太高深莫测了,初临不仅没能从中看出她的喜怒,反倒越发不敢开口。   眼见着恩主大人就要撤饭上茶,初临趁着端茶那一瞬,顺势跪下。隐去他抱膝落泪那一段,只说他遇上小青,怜他身上单薄,本是好心要拿旧袄给他,不想成坏事,害小青被章歌白盯上,虽他不是有意,但终是害了人,心下难安,望恩主大人发发善心,将小青留下,一是救下小青,解了他的罪过,二是多个人照顾她。   初临期期艾艾说了一通,宋墨仍是沉默不语,初临越发惴惴不安,也不知恩主大人究竟是什么个意思。回想自己梳漏多次的那番话,应该,不会让恩主心下添堵吧?   正思忖着,就听宋墨冷声问,“为何求我?”   初临本想拿那套说惯的仁心善肠的话来应她,临到嘴边却是这样说,“奴听世女说,但凡是你的人,她都不会碰上一根手指头。”   竟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说完初临就后悔了,不敢抬头看恩主大人的脸色,只能绞着自己的衣角缓解紧张。   就在初临跪不住的时候,恩主大人冷哼一声,“自作聪明!”   也不知是骂他在哪件事上自作聪明。   初临怔了好半晌,才欢欢喜喜地嗑头,“奴代小青谢谢恩主大人,小青定会一辈子感念恩主的大恩大德。”又郑重再嗑一头,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奴也会一辈子感念的。”   他家恩主大人又冷哼一声,然后不再理他,端坐在书案边,翻看书册。   花楼的包厢房外都会立着一至两名侍人,以供恩客们和她们的专侍差遣,所做的活也不多,不外乎是送水端茶递饭等琐碎事,除了夏日里要忍受蚊虫叮咬,冬日里经寒风吹冻,这其实不件事多难做的差事。   若没有恩客或专侍们的刁难的话。   风雅楼的规矩,入楼的小相公们都要从侍人做起,每个侍人升格为相公的时间皆不等同,端看个人本事。   有那姿色上等的,被恩客看中,有那机灵的,趁着服侍的专侍不在,爬上恩客的床,这两样,便是侍人们提高身份最便捷、快速的方法。   这样一来,专侍与侍人两者之间,情份便有些微妙。从侍人一步步升上来的专侍们,需要人手帮他们做些琐碎事,一方面又要提防这些人分了自己的恩宠。   有两种侍人能让专侍们少些敌意。   一是那种年纪尚小的,一是那种爹爹表明他这辈子只能当侍人的。   小青是九岁那年入的风雅楼,两年的光景,模样儿已经长开,隐有几分清秀佳人的味道。而十一岁,正如章歌白说的,虽是稚嫩了点,但也能接客了。别说,还真就有恩客端爱这一口。   小青的日子,不像以前那般好过。   但初临说,这孩子特能吃苦。遇到什么刁难,过后皆是满面的笑容。吃食衣物被克扣,也仍安慰自己,这样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小青入楼前的生活,初临并没用特意去打听,只知小青曾含糊地说过,他与疯癫的父亲相依为命。只这一句就够了不是么?   原先的两名侍人已经撤掉,而宋墨又是雷打不动的每日一浴,故初临近日的工作内容又多了一项——帮小青端送洗澡水。就小青的小身板瘦胳膊,张罗那一大桶,怕不得给折里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初临总觉得他家恩主大人扫向他忙碌的身影时,眉梢眼角总有那么丁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10恩主的小绿小红(修)   初临细心留意着,越发觉得他家恩主大人生活很是规律,哪个时辰歇下,哪个时辰起身,几时洗漱,几时用餐,都掐得极准,若说有所耽搁,那必是章歌白闹的。   是以他的生活也变得规律起来,除去伺候恩主大人,每日就领着小青做做针线,逗弄小红小绿。   静怡厢书案上多了一碗韭兰,命名为小红,一碗绿萝,便是小绿了。   说是一碗,其实也就一株,碗有两个拳头大,也不知是哪个打破的,扔在墙根下,恰巧那日小青见着了,顺手带了回来,也就各缺了一个口,穷男孩和穷男人觉得就这样扔着怪可惜,用吧,瞄了恩主大人一眼,边鼓还没敲就自动将鼓槌放下。   也不知是恩主大人气场太强,还是该说小青这孩子太有眼色,总之他觉得在花楼,有某某人在,挖颗韭兰、扯根绿萝这事爹爹是不会同他们计较的。   许是见那白底绘着浅青纹的瓷碗上,绿萝青翠可爱,含着花苞的韭兰娇俏讨喜,用完饭的恩主大人扫了一眼书案上多出的物什,又扫了一眼面上忙着收桌暗里却拿眼偷瞄她的小青,抽书翻看。   小青松了口气,初临也松一口气,这个饱食几顿后,胆儿也跟着肥起来的小孩,瞒着他将花摆上,待他知道要藏起,却是晚了。   好在恩主大人心胸宽广不与他计较,不然这死孩子挨顿骂都算最轻的了。   瞪了小青好几眼,趁着收桌在门口训了好一会,胆肥的小孩嘻皮笑脸说恩主大人是绝不会同他们生气的。   初临睃了他一眼,“不会生气你方才那么怕做什么?”   小青吐吐舌头,那猴样令初临没好气地用手指轻戳他脑门好几下。   “偷偷搁在外头也罢了,竟还摆在书案?以后万不可如此了,若有下次,恩主恼了可要赶人的。”   就见小青缩缩脖子,看得他暗笑,死孩子还知道怕呀,正待要再训几句,眼尖地瞅见章歌白往他们走来,拉了小青一下,齐向她请安。   章歌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睛却落在小青身上,初临上前一步挡住,“世女请进,恩主正在里头等着您呢。”   见章歌白用扇子轻敲了自个两下手心,便越过他们进屋去,初临松了一口气,扭头见小青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有些无力。他也不是没叮嘱小青在章歌白面前小心谨慎,但小青却振振有词的说世女怕恩主呢,那副小人嘴脸,让他又气又笑,真真是胆儿养肥了。   俩人轻手轻脚摸下房,添了茶水,见恩主大人没别的吩咐,正欲退下,不想章歌白指着书案一角道:“小墨墨越来越有情调了,不摆盆栽摆碗栽。”   碗栽……   初临窥视一眼恩主大人的神色,琢磨着要不要领着小青请罪,小青已上前一步答话。   “这是绿萝和韭兰,恩主看书累了盯着它们可以养眼。”   初临正发怔,章歌白已将扇子合上,在小青头上敲了一记,“年纪虽小倒挺知道心疼人的,不过规矩差了些。”   小青捂着头鼓着脸,气呼呼瞪着章歌白,初临却是知章歌白为何有此一说。来花楼的恩客,点了专侍服伺后,便成了那专侍的恩主,随侍的侍人却是不能改口的,小青学他恩主恩主的叫,还真是逾越了。   他有心要提醒,可见恩主大人没恼意,小青又欢喜得紧,也就随他去了。不想今日被章歌白拿来说事。   他忙待小青请罪。   就听到他家恩主大人冷声道:“多事。”   初临一窒,小青小不大懂事,出了这样的事,是他管教不力,代小青请罪并不为过,怎么就成多事的了……   还不待他委屈,一旁的章歌白打开扇子扇得起劲,“小墨墨真伤人,多少年的情份,只不过是想帮你□下人,这才刚说上一句,就被人说多事了,”以扇掩脸,“这让本世女情以何堪呐!”   说完还泣上一泣,好好一个大女子,生生扮出弱不胜衣的男儿样。   初临已经学会淡定了,按恩主大人的说法,姓章的要哪日不抽风,估计日头要西升东降。   只不过堂堂一个王府世女,这样委实难看了些,连带着,他和小青对她的敬畏,节节消退……   每当恩主大人冷眼看着装痴作傻的章世女,初临总有种恩主大人才是王侯世女的感觉,这样的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否认掉,而否认的缘由,他却不愿意深究。   “将书拿走,你可以滚了。”   “章某再怎么不才,好歹也是堂堂一世女,岂容你挥之即来呼之即走?”   面对章歌白的控诉,恩主大人向来只有一字。   “滚!”   初临不敢抬头,就怕泄露了自己怜悯的眼神。   纠缠不休的章世女,最终被有靠山的胆肥死孩子欢天喜“请”走了,见恩主大人揉揉眉头,初临忙快手快脚去铺床。   临睡前,恩主大人扬着下巴对着“碗栽”道:“小青,小红。”接着留下傻愣愣的小青,在初临的轻手伺候后,美美歇午觉去了。   带着怜悯安慰小青的初临,在恩主大人醒来后就怜悯起自己。   “换上。”   顺着她的眼线看过去,原来是他的一件旧裳。旧裳,没什么不对,淡粉的红色,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往日里连自个穿什么都不在乎的恩主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他着什么样的衣裳,且还在给“碗栽”们命名之后?   初临哀怨地换上那身旧裳,哀怨地立在恩主大人面前,就见小青正指着绿萝,讨好地看着恩主大人,“它叫小绿。”   恩主大人扫了他一眼,低头翻书。   初临忙上前指着韭兰道:“它叫小兰。”   恩主大人扫了他一眼,道:“杂物。”低头翻书。   初临越发哀怨,记得恩主大人某日曾说,书案上不许有杂物。呜呜,恩主是在警告他,若要改名,那叫杂物的碗栽就给她消失吧。   再看一眼欢喜捧着小绿的小青,初临咬着唇绞着衣角,恩人大人,不待这么差别待遇的啊,我还说你心胸宽广来着…… ☆、11风波1   离年关越近,风雅楼就越安静,逛花楼的恩主少了,相公们一个个惫懒起来。   初临和小青,越发不敢轻易出静怡厢,就怕遇上哪些哥儿,虽说他们不敢真个动格,但那些晦气话能少听终是好的。   却也有免不了的时候。   初临掐着指头算了下,今日恰好是往家里送月银的日子,将平日里认识的花娘的品性想了一遍,选了上回帮他家恩主大人送信的那位徐四娘,给他捎银子回去。   小青闹着要跟去,他原是不肯的,怎奈拗不过那孩子,也怕动静弄大了吵到恩主大人,出了房门不忘殷殷叮嘱,无非是见到那些哥儿要如何行礼如何答话,若被刁难了又如何如何。   就见小青捂着小嘴睃着他直乐,他呆了呆,反应过来,食指点了几点,笑骂一声,死孩子!   “就算是应付惯的,也不可掉意轻心。”   小青跳开,掰着指头算给他听,“……前日说了三遍,昨日说了四遍,今日刚说一遍。”   算得他都忍不住笑起自己来了。   一路平稳过关,看着徐四娘揣着他的银两离去,初临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佛号,只求舒文快些好起来。   睁眼就见小青学样的闭眼求佛,笑着揉他的头,牵起他往回走。走到半道,发觉边上的哥儿俱往他们看来。   硬着头皮快步走,章世女不日便要离去,而花楼按着规矩,年前两日和初一、初二是不允许开门迎客的,也就是说,那会留在这的恩主大人,是唯一一名恩客,而他这个唯一有恩主相伴的相公,自是所有哥儿眼红的对象。   即便当初容貌正好时,他也不曾如此出风头。   眼见厢房就在不远处,他绷紧的心慢慢放下来,不想在穿堂处,遇上了寻事的哥儿。   打头的是息微。   他在心头叹了口气,手一扯,将小青护在身后。   “初临向众位哥哥请安,哥哥们安好。”   “哟,这可怎么使得?”   半福的身子被拽起,臂弯处隐隐发疼,初临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乖顺地任由男子打量着他。   这是上屋的佩容,不单他,除却息微,后面那几位皆是上屋的哥儿,初临垂眸不语,心下却偷偷细算起来。   没听说息微被调回上屋呀?怎的跟他们走得这般近了?青语呢?不知近日如何。他前后回过旧屋三次,可后来两次不是碰上籽露便是息微,前者倒也罢,若是息微必定是夹枪带棒说上一通,每每护着他,青语总会同息微吵上一架,他不愿连累青语,之后便不再回去了。   后来又常常躲在厢房里,伺候恩主之余,便同小青做些针线,倒也其乐融融,颇为几分山中不知甲子的感觉。青语的消息也就断了。   “这可使不得,该我们向你行礼才是,这满楼里大过年还能哄得恩主陪的,也就你一个,单就这份能耐,你就比我们强上许多倍了,弟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佩容边说边掐,话至最后几近掐下他的肉来,他强忍着说句不敢,却被盖下。   佩容可不管他在说什么,招呼着后面哥儿,“弟弟们都别站着,快给初临哥哥行礼……”   那些哥儿齐声行礼,却面带讥讽,也就扬了扬帕子权当礼数,这般心口不一的行径,令初临苦笑连连。   而小青也察觉到佩容不规矩的举动,挣脱开初临攥着他的手,钻身出来,对着佩容就是一个猛推,“不许你们欺负初临哥哥!”   若不是身后有那群哥儿挡着,佩容定要跌个正着。   不说他们又惊又怒,连初临都大感意外,这关头下,却只能将为他出头的死孩子往身后按。   可上屋的哥儿有哪个是好相与的,更别说,小青还只是一个小侍人而已,在他们看来,小青这举动是打了他们的脸面。初临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这下子,算是将整个上屋都得罪了。   不敢去想日后没了恩主庇佑的日子他们要怎么过,初临迎上佩容的怒气,指着对方拿他出完气后,不再寻小青的麻烦。   佩容原是要打他的,却被息微扯到一边去,俩人争吵了起来,佩容质问息微怎么回事,息微反问他做什么抢在前头训人。   “……说好让我先出气的。”   桃腮粉颊,因动气那两抹红艳更添了他几分姿色。   初临凝视着息微,眸色复杂,最终化成一声轻叹。   这也是个傻孩子。   死孩子护上傻孩子了。小青喊着不许欺负他的息微哥哥。   这下动静小不了了,边近的养涵厢门从内打开,走出位千娇百媚的哥儿,衣带松松垮垮系着,懒懒倚在门上,话里却带着几丝怒气。   “作什么这么吵?以为这是下屋呢?”   初临瞅了眼息微,上前将小青拉下,厉色以待,不允他再多嘴。   息微与那哥儿的辩言不可畏不精彩,初临一边听一边思忖,也不多时,息微越发能说会道了,怕是往后青语都说不过他,加上那脾气心性,也不知是福是祸……   动静越闹越大,章世女忍不住亲自出来相看,眼见着息微眼里闪过一丝谋成的得意,初临这才不得不相信,这位同屋的哥儿,真是下决心要攀上章世女这贵人了。   他倒没什么,不过将小青都算计进去,息微,你不觉得有些过了么?   扯着小青就要离开,哪知死孩子竟气呼呼瞪着搂着息微的章歌白,初临头痛不已,恩主大人似乎喜欢看世女吃瘪,有意纵着小青与世女对着干,宠得死孩子越发不知天高地厚,屁颠颠拿着鸡毛当令箭赶着人家出静怡厢事小,众目睽睽就敢给世女脸色瞧了。   “你这小绿,越发不懂规矩了,我就说你家恩主不会□人,还真没差半字。”   初临头痛更甚,这章世女也是,偏爱逗着小青玩。   若在静怡厢也罢,若由得他们斗嘴,明日楼里又不知传出什么样的话来了,初临当机立断拽着小青就走。   他却忘了,没有世女亲自发话便敢如此行事,落在有心人眼里,能传的话越发多了…… ☆、12风波2(修)   恩主大人还是他们方才离开的那个姿势,就连他们进屋请安,也只微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眼都不抬一下。   “恩主,方才楼里的哥哥又欺负初临哥哥了。”   半侧身的初临听得小青这么一说,差点没背过气去。这死孩子,合着方才在外头的那番敲打,他一字未听入耳,且还跑到恩主跟前告状了。这死孩子笨孩子,这种事怎么可以跟恩主说,万一……   此番不过两种结果,恩主不理倒也罢,就怕她在心里觉得他们好惹事非,令她生厌,另一个则是恩主替他们出头,告与爹爹知道,借他的手惩戒那帮哥儿,可若真如此做,他们的仇怨怕不得善了了,日后恩主走了,少了庇佑的他们,岂还有好日子过?   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不愿看到的,本来这事待他私下里去给那帮哥儿陪礼,让他们出一通气,也就过了,不想小青这死孩子竟捅到名面上来。   见恩主大人高抬贵眼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初临忙将方才的事避重就轻略说一番。   半是无奈半是气恼,恼的是自个。恩主待他们,也就面上厉害些,平日里一不打二不骂三不拘,他之前不也被纵得有些忘形么?小青少年心性,又哪里免得了,说来说去,还是他的错,若时常在小青耳根提点,也不至于令他如此不警醒。   待他说完,恩主又叫小青将事从头说一遍,初临在心里哀叹,这会真是什么都瞒不下了。   还不待小青说完,他就趴跪在地,不论其它,单就遮掩的言语便已是欺主的行为了。   小青似被他惊到了,半张着嘴看着他,直到恩主大人轻扣书案方接着继续交待。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小青说得嗑嗑巴巴,还不时拿眼看着他。初临苦笑,死孩子怕还不知他为什么下跪吧。   “……那个章世女说您不会调|教人,我正想回嘴初临哥哥就把我拉回来了。”   听得小青这般说,宋墨只扫了初临一眼便收回视线,却令他头皮发麻,心弦绷紧,恩主大人,您是恼是怒,倒是吼上一嗓子让你我都舒坦呀……   宋墨没吼,只是挥手让小青下去,小青不明所以,踌躇着开口,“恩主,真不是初临哥哥的错,是上屋那些哥哥先挑事的,初临哥哥还一直叫我避着他们呢。”   却是以为初临是为着这个下跪请罪呢。   宋墨闻言定眼看着他,表情动作与赶章歌白时无二样,小青只得揣着担忧退下。恩主不打人,怒了也只会同人说声滚,初临哥哥应该不会有事,小青边安慰自己边关上门。   初临也不好受,惴惴地等着他家恩主大人的责罚,直到那规律的纸张翻动声响起,才不得不主动开口请罪。怎就忘了恩主大人不喜开口说话这事了呢。   先检讨自个说一半藏一半的欺主行为,自请责罚,见他家恩主不理会,思忖了会,解释起他为何不让小青当场回嘴。   “……奴想着,世女是贵人,若让小青当众驳了她的脸,即便世女看在恩主的面上不予他计较,难免被有心人看去,日后刁难小青,二是怕做实了您调|教不力的名声。”   后面一句为主子着想的话,赢得了他家恩主轻轻一瞥,初临悄悄松了一口气,接着往下说,“世女是在逗小青玩,可外头的人不知道您二位的肚量,只会以为不过数日小青便恃宠而骄……”   或许是见恩主大人面无异色,初临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在话里头透了几分内心的想法。   “……若不是仗着您的恩宠,那孩子也不敢如此有恃无恐。”   “你的意思,”宋墨眸色未变分毫,就那么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是我调|教不力,纵得那孩子不知进退?”   初临不知该喜该悲,难得恩主大人肯跟他说这么长的句子,可,恩主大人,您能不能别揪这个问题?   初临忙恭恭敬敬跪着行了个大礼,嘴巴不停地解释,他万没有埋怨的意思在里面,于管教小青失职一事上,是他这个做哥哥的责任,与恩主大人无关。完了之后俯贴在地,再次请罪,“奴失职,请恩主责罚。”   所以,恩主大人,请您别再纠结世女的那句“调|教不力”好么……   “抬起头来。”   仍是冷得不见一丝温度的语气。   初临不敢耽搁遵从命令,只是那闪闪的眼波,出卖了他不安的内心。等了许久都不见下文,初临手不自觉地攀上自个的衣角,带着丝许羞涩丝许紧张,以及莫名的慌然。   章歌白曾拿他来打趣宋墨,说做她的男人,还不如做书册来得幸福。不说身体上的碰触,平日里连个眼神都宝贝得跟她的话一样。   多看旁人几眼会瞎了不成?   这是章歌白的原话,宋墨默听了将视线自书册移到她脸上,一顿,移开,转回,一顿,又移开,然后将视线落在小红小绿上,定睛许久,方接着看书。   章歌白怔了几怔,待反应过来几欲发狂,说着本世女肯让你看是天大的福气,你这不知好歹的居然敢嫌这尊贵的玉颜污你的眼……   现下这被誉为比金子还珍贵的眼神,凝落在他脸上。   看似低眉顺眼,实则初临五观六感皆机敏的忙活开来,他用眼角窍视宋墨,耳朵,鼻子,嘴巴,脸上的绒毛,身上的汗毛眼儿,每一根发丝……,但凡他有的一切,皆用来捕捉他家恩主的神色,只望能明白她究竟是什么个心思。   所谓的全神贯注,也不过如此。   似过了千万年,又似只有一瞬,投在他身上的视线转开,初临似松了一口气,又似被抽掉什么,任由鬓间的湿意晕染。   忍不住扬头看了她一眼,见着的依旧是那副静澜无波的模样。偷看了两眼便不敢再放肆,眼波空投在小红上,作出一副赏花样,十指扭成麻花辫。   也不知,恩主大人嫌弃这张容貌没,没见她皱眉,也没见她拿小红洗眼,想必是不嫌的吧?   可,对着最是厌恶的鱼肉,她也是这般冷颜……   初临悄悄斜了一眼宋墨,怯中带怨,恩主大人,您就不能多说几句话?要不,一句也行呀…… ☆、13置年货1(修)   许是听得了初临的心声,宋墨真对他说了一句话,也算是得偿所愿,虽然,是那句被章歌白抨击听得腻味的话。   宋墨对他说,“下去。”   是下去,不是出去。   初临谢她不责之恩,起身,至门口将小青拉进来,而后俩人窝在床塌上做针线。   说起来,他家恩主大人的衣裳少得可怜,虽有出门在外当借口,但与同是出门在外的章世女相比,这个借口便无法说服人了。   他暗里瞅着,章世女身上的衣裳虽都是银白色,款色花纹却不相同,同一件衣裳,很难看她穿第二遍。   反观他家恩主,来来回回就那么几身,要不是做工精细,选的料子也是上成的,早洗得不能穿了。   章世女在这花楼里逍遥,随侍的下人从未断过,府上的管事更是两天一次问安,短缺什么喊一声便有人巴巴送来。   想到这里,初临长长叹了口气,恩主大人只有一个叫武桑的侍从,偏武桑有事要忙,说是去几日,至今未见人影。   想起武桑“服侍”恩主大人用食的情景,再长叹一口气,即便是留在恩主大人身边,大抵也不顶事,看着就不像是个会伺服人的,一丁点侍从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有时凝视她端坐于书案后翻书挥毫的身影,他便心疼得不行,那姿势,仿若向世人昭示,她的世界,孤单而贫瘠。   他想走过去轻拥她,终是不敢。不是因为矜持,而是每每止步在她静如水冷如冰的神色里。她的世界,他接近不了。   放不下,解不开,思之再三,只能拿针线活打发时间,放下欲给舒文缝补的袄衣,给她裁起了新裳,若在她离去时,能亲眼见她穿起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也算了了夙愿了。   “初临哥哥,息微哥哥在那个章世女那里,要不要紧?会不会被她欺负?”   那个章世女。那个。   初临有些头疼,揉了揉,道:“不许对世女无礼。”见小青嘟着嘴,想起了息微,不由得放缓语气,“息微哥哥不要紧的,你没看到是他自个欢欢喜喜倚在世女怀里么?”   要说起来,息微挺照顾小青的,加之这孩子只要谁对他好一分,他便对谁好十分,这般着紧息微,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这样的心性容易吃亏,那日,不就差点被他害了么?今日,又被息微利用了。   初临看着小青稚嫩的脸犹豫起来,要不要将今日的事摊开来同小青说?说吧,怕他知道了伤心,不说吧,往后再这般没心没肺可怎么好?特别是现下得罪了上屋的哥儿之后。不说恩主,就算是他不可能时时互得了他啊。   想到这,初临拿眼看向他家恩主。也不知恩主大人是个什么意思,他隐晦的表示今日的事不欲让爹爹知道,就这么轻轻揭过去,就不知恩主大人拿的是什么章程了。   就这么对上那雪亮的眼神,初临一惊,忙撇开视线。   “呀,初临哥哥,流血了。”   感觉到那道视线在他身上一顿才收回,初临制止了小青的惊呼,“不过是不小心扎了一下,不要紧的。”   将食指上面的血珠吮去,初临苦笑不已,明明巴不得她多看自己几眼,可只要她真如此做,就莫名紧张起来。   还真是,没用啊。   隐隐的炮仗声传来,初临不由得发怔,是了,今天皇历二十七了,再过三天便是大年三十,明日章世女就要走了,而她,迎新后,又愿在这留几天呢?   又忍不住拿眼瞧她,落了个空,扭头一寻,在窗边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后,才松了口气。还以为,她不见了呢。   小青却是坐不住了,提溜下塌,捞起鞋子,穿到一半便急忙忙奔到窗口,虽有心亲近,但惧于宋墨默一惯的疏离,小青在她身上两步远站定,踮着脚探头探脑道:“恩主,可瞧见是谁家点炮仗么?”   就见他家恩主回首,扫了小青一眼,轻点了下头,将身子从窗边抽离,小青见了,欢欢喜喜地颠过去。   初临犹豫了会,起身,给他家恩主续了杯热茶。   刚端上去,小青就将伸出窗外的头收回来,一脸的沮丧,“我没见着。”   初临“扑哧”一笑,这傻孩子,花街后头是高墙,高墙外方是民居,从这哪里看得到什么人家,被恩主骗了还不知。   许是被他笑得不满,小青嘟着嘴,“待我明年长高,就能见着了。”   “好好,待你明年长得比那方墙还高,就能见着了。”初临打趣他。   小青不依了,跺脚叫宋墨帮他主持公道:“恩主,初临哥哥欺负人……”   初临眉心一跳,忙看向宋墨,就怕小青这举止惹恼了她。   就见那冷颜似隐隐含笑,初临疑是自己看岔了眼,眨了眨,定睛细看,又觉得与往日无异。   难不成,是真看错了?   初临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炮仗声,推窗远眺,逗弄小青。   心突然酸疼得厉害。除了那些不可救药的风流浪□,谁会留在花楼迎新,可她分明又不是那等寻欢买笑的恩客,章世女也对她提过,要不干脆到她府上去,她冷言拒绝了。   “到哪不是过。”   到哪不是过,她觉得,在哪里迎新都一样么?   怎么会一样,迎新过年,不就是图个欢喜团圆么?像他们这种低|贱的花楼相公,到那一夜,不论平日里如何,也都放下成见,个个挂着笑颜,亲亲热热围成一桌,还不都是想讨个意头。谁不想到在那一日,有个家,跟着自己的血亲,欢聚一堂。   难不成,她同他一般,有家归不得?或是,无家可归……   那日章世女的府上的管事寻到这厢来,只为求世女早日回府,世女不耐烦地打发走那位管事,他却从她眼里看到一丝微澜。   恩主大人,是在羡慕么?就像他羡慕那些有家人惦念的哥儿一般么?   恩主大人其实很寂寞吧,否则,为何对他们小小捉弄一番,眼底就会闪过一丝温情呢?   初临上前一步,“恩主,明日能否允我们去采办年货?”   头微仰,第一次直视那令他心醉的女人,不躲不闪,用力微笑,试图将温暖都挂在自己脸上。   “年货?”   初临见宋墨眼底似有一丝困惑,含笑点头,“嗯,年节将至,总要备点瓜果待客,花楼里的规矩,所有哥儿初一、初二要到各个屋里拜年讨吉。”   就见宋墨眉头微动,初临思忖一会,道:“往年也有不喜哥儿叨扰的恩客,将瓜果搁在外头,让路过的哥儿随便抓一把,讨个喜庆便可了。”   宋墨“嗯”了一声,初临知道,她这是同意了。   拉过小青,对宋墨默行了一礼,笑盈盈道:“明日有劳恩主陪我们走一趟了。”   宋墨皱眉,扫了初临两眼,见他不惧,“又是花楼的规矩?”   “是的,若没有恩主的陪伴,楼里不允许哥儿们随便外出,”又转头对小青说,“还不谢谢恩主,明日要陪我们去办年货呢。”   小青听了忙欢喜地谢恩。   宋墨沉默半晌,道:“自作主张。”   转身落座,抽书翻开。   被她冷落的那两个,却是雀跃不已地讨论起明日要采办什么回来,哪位哥儿说过哪家的糕点精致,哪家实惠,哪家的甜果新鲜便宜,出了楼要先采办哪样,要先往何处逛荡……,零零碎碎,拉拉杂杂,却怎么也说不完不说厌,冷落他们的那位,似乎也没嫌他们吵闹。 ☆、14置年货2(修)   置办年货,自然是要赶早,可章歌白今日却要回府,昨夜下灯前,特地遣了人来嘱咐,要宋墨默去送她。   “要走还不安生。”   初临见他家恩主不留情面地拒绝,忙上前给那僵了脸色的管事解释恩主大人不是不愿,而是有事要忙,怕赶不回来给世女送行。   待那管事回去回话,不到半晌章歌白便衣衫不整地杀过来。   “小墨墨,你求我陪你去置办年货吧。”   “滚!”   初临暗笑,被赶的那位此刻还在花楼睡觉,赶人的那位,正边翻书边等人。   正想着,章歌白摇着折扇一步三晃地进来。   “小墨墨,起身吧,别让本世女久候。”   “恩主早起了,是你让她久候!”小青气鼓鼓瞪着章歌白。   章歌白收起扇子往他头上重敲一记,“你这野小子懂什么,肯让她久候本世女,是天大的福份,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   见小青还欲回嘴,初临趁着福身请安的时候拽了他一下。有些话恩主不说,他们可以替她说,但有些话,恩主能说,他们不能说。   “路上给世女扇凉。”   初临双眼睁得浑圆,看着不知几时走到他们跟前的恩主大人,以及……她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折扇。   小青却是欢欢喜喜地接过去,打开就往章歌白身上扇。   白玉做的柄骨,绘着团团簇簇的红梅,在雪景天开得即奇且艳。   那不是,前些天世女拿来显摆,最后被恩主大人讹了过来的扇子么?世女当时还说,这扇子来头大得很,还有个响亮的名字……   “我的‘斗雪’啊!小墨墨你居然拿给这小子糟蹋!”看着一脸心疼的章歌白,再看双手握着扇柄乐呵着往她身上扇风的小青,最后偷瞄了一下冷着脸的宋墨,初临垂眸为章歌白默哀。   世女啊,恩主大人曾拿你的斗雪让我往火盆扇风呢……   想到这里,初临又岔了神,当时他拿过手打开的时候,被那雪景迷了眼,小声惊叹,原来雪是这样的,真美。不想被恩主大人听了去,扫了他一眼,道,不总这样。   不总这样,那是怎样?比这美还是没有这么美?   恩主大人不答,留他一人抱头寻思。   “是你福份。”   宋墨的冷言冷语拉回他的思绪,初临敛了心神后又想笑,能言善道的世女似乎从未在恩主大人面前讨到便宜。   有福份的章歌白颇有些狼狈地躲着紧缠着她的小青,自己执扇轻摇那是风雅,被人大冷天粘着扇风那是活受罪。他们身后是背手信步的宋墨默,初临亦步亦趋落后她半步。   左右有穿藏青常服的王府侍卫开道,奇的是,无人上前拦下小青,章歌白更是不时出口逗弄得小青越发恼怒,使了浑身的劲追着她,初临窥得他家恩主隐隐含笑的眼眸,心下微微感动,世女,对恩主是真心的好。   那些侍卫替他们隔开了拥挤的人潮,心下一细数,惊叹不已,世女出游就是不同凡响,竟有二十几位侍卫护着身侧,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件好事。   若没有世女陪同,相必他们现下正在人群里举步难行吧,而恩主大人,最厌与不相干的人亲近,想到这,他微微红了脸,不停瞄着他家恩主,直至她扫了他一眼,他窘迫低声道:“初临久未出楼,忘了这时日街上最是拥挤,冒然请求,思虑欠周,请恩主责罚。”   “常事。”   常事?初临脚下一顿,愣了几愣才反应过来,恩主大人是指他思虑欠周是常事?言下之意,是不会责罚他?   初临不知该喜该愁,加快几步追上宋墨。恩主大人,在你看来,初临真的那般不济事么……   被章歌白这么一插足,昨日初临与小青的计划全被打破,根本无他们置喙的余地,出楼便直奔她拍定的那几家商家,初临却不如小青沮丧,本就是想恩主大人出楼散散心,但凡能让她心有所喜,便不枉此行了,加之现下,花费皆由世女所出,替恩主大人省下好些银两呢。   “墨,本世女赏个脸给你,让你请我去茶楼坐坐。”该置办的都置办了,许是见天色尚早,章歌白用斗雪的柄骨敲敲小青的头,手一转,斜指着他们身侧的茶楼道。   小青跳着脚,一蹦一蹦,“把我家姑娘扇子还来!”   宋墨扫了初临一眼,径自往前走去,唬得他们几个一怔,随在她后头。   直走,右拐,在一摊卖着胭脂水粉的小摊前站定。   “挑吧。”   仍是那被章歌白嫌比死人天气还冷的语调,对着初临吐出这两字后就不再搭理他。   初临怔怔看着她,好半晌才轻快应了声,垂下去的头掩起那泛红的眼眶。   章歌白却撇着嘴道,“这种小摊有什么好挑的,前头不远就是洛云斋,要挑首饰该上那一家才是。”   听她这么一说,小摊的主人忙挤出一笑,“这位姑娘说的是,洛云斋的首饰在岱城一带确实是最好的。”   章歌白就冲他们露出“我没说错吧”的神情。   不料那小贩接着说道:“可咱这小摊,也有他们大铺所没有的东西。”   “哦?”章歌白挑眉,示意小贩说说她这个小摊有什么洛云斋没有的物什。   小摊原先的客人甫一见那帮侍卫的架势,早已避得远远的,整个摊子只有他们几个。   初临冲小青招手,俩人欢喜地挑起来,是三支用桃木雕成福簪,小贩接过去,用红丝线缠绕,在顶端织了个蕊心,又用写满福字的红纸包好。   “好勒,小哥拿好喽,记着,要大年三十晚才能打开拿来用。”   初临小心地放入袖袋,走到宋墨默跟前,“姑娘,挑好了。”   章歌白拉长着脸,“墨,你怎的这样偏心?合着小初跟野小子是你的人,我就不是?凭什么你们有祛邪避祸的簪子我却没有?”   接着不顾宋墨的冷脸硬拽着她给她选簪子,初临见宋墨默脸阴了几分,忙挑了一支叫小贩包起来。   “要织两个蕊,代表我的心跟墨的心永远在一起。”   初临跟小贩的手俱抖了一下,那簪子像是感念到他们的心思,一头栽到木案上。   “闭嘴。”   小贩手抖了两抖,把好端端的花蕊编成花苞。   初临怕章歌白当着众人的面又说出什么浑话,也怕他家恩主大人真个恼了,忙道:“此事全赖初临,姑娘原是有吩咐的,是初临不长记性,忘了帮世女也挑一支,请世女责罚。”   听他这么一说,章歌白展颜一笑,打开扇子摇了起来,“我就说嘛,小墨墨心里怎么会没有我。”   小青跳了起来,“明明说好出了楼就不这样叫我家姑娘的,不守信用的小人!”   被他指责不守信用的章歌白,在不久将来对着宋墨命名为“小白白”的土狗追悔不已。   现下,她正春风得意地扇着那柄斗雪,风姿蹁跹。   “小初子记性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不同你计较了。”   初临郁色上脸,世女怎么跟恩主大人一样觉得他不济事呢。   “看到小墨墨这般诚心的份上,本姑娘赏脸随她去致正楼喝一杯。”   初临见宋墨冷着一张脸任由章歌白拉着,也不再多话。   瞅着他家恩主的背影,心里满满的欣喜。   不过是昨日同小青商谈的小事,恩主不仅听入耳,放在心上,竟还特意拐到这家小摊让他们挑选福簪。   团圆夜,别福簪,祛邪避祸,一家安康。 ☆、15寻往1(修)   章歌白说,致正楼是岱城最好的茶楼,装潢雅致。   “符合本世女的身份。”   她话音刚落,宋墨就将眼睛定在路边的茶摊上。   初临绕到呆滞的章歌白,暗笑不已。恩主大人骂人从来不用言语。   “墨,我就要回府了,要好久才能见面,你忍心这样对我么?”   “滚。”   章歌白唉声叹气不已,“到底谁才是主子啊……”   初临一顿。   要说他不好奇自家恩主的身份,那是不可能的,可心里总有个声音阻止他去探究这个问题,现下,听章歌白这么一说,心底那股莫名的担忧消散无踪,整个人好像轻了几十斤。   原来恩主大人,只是世女的下属啊,真是太好了……   甫入致正楼,便有小二姐将他们迎入二楼厢房,一脸的熟络。   这章世女,果真是风雅场所的常客,以及……花楼的常客,据息微说,往常她都是到与他们齐名的容樱楼寻欢,那回也不知为什么转了性,到他们风雅楼去。   当时他没往心里去,此刻却是满满有感激,要不是她,或许,他也没能遇上恩主了吧。   “世女,请喝茶。”初临给他家恩主端完茶,又上章歌白上茶。   章歌白瞥了他一眼,不满地道:“见你家姑娘这般气我,小初子很高兴?瞧这笑得,啧,真没良心。”   初临口里说着请罪的话,那一脸的欢快,却怎么看都不像挨了训的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正得了章某人的夸奖呢。   也不是没察觉宋墨扫了他两眼,可是那股欢快劲,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初临忙着给她们斟茶倒水,被他们晾在一旁的茶博士,摸摸鼻子灰溜溜退下去。   小青却坐不住,这摸摸那看看,时而惊叹时而发问,宋墨依旧寡言,章歌白继续逗着小青,初临乐呵着偷瞄他家恩主。   一派温情。   正给小青歪解为什么女人长得比男人高的章歌白,似想起什么,扭头对着宋墨道:“小墨墨,武桑回来时你能让她往我府里走一趟么?”   宋墨扫了她一眼,“看心情。”   初临不解,恩主大人是世女的下属,武桑是恩主的侍从,世女要见武桑,为何还得经恩主大人的同意?   这般一想,方才的雀跃一点点消退,恩主大人真是世女的下属?若真是,那么,恩主大人对世女的态度,实是不敬了些……   也不知哪来的胆,突然就问道:“世女,姑娘在你那领的是什么差事?”说完咬着下唇,勇气全消。   他逾越了,这不是他能问的事。   一柄玉扇挡下了他下跪的姿势,“你可是小墨墨的人,别动不动就向别人下跪。”   这话就像一记重棒,狠狠敲在他心窝、头上,耳边听得的也是闷雷滚滚。   就连世女都不用下跪,他家恩主,倒底是什么来头。   他茫然地朝他家恩主看去,仍是那副平波无澜的模样,眼神冷冽,就像世间万物,都入不得她的眼,她的心。   不,不对。   他的恩主,明明会因小小的一记捉弄得逞而心喜,会因他们小小的一句期盼而记在心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不过是表相罢了。   他虽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这样的她,令他心疼。   初临稳了稳心神,冲章歌白福身,后将盏上的茶水倒了,帮她们续上新茶,这时节,水温降得快。   就收到宋墨扫到他身上的视线,他硬着头皮迎上她的眼,挤出一笑,“姑娘,西市那边常有人在街头卖艺,等下能不能带我们到那去逛逛?”   宋墨收回视线,沉默着她经年不变地沉默。   小青却拍着手跳起来,“恩主,去吧去吧,卖艺可好看了,我们去看插刀子走绳索,看人喷火。”   虽说在楼里商量好,到外头不用恩主的称呼,可毕竟是平日里喊惯了的,小青一激动就改嘴了。   章歌白见小青如此模样,便逗他,“野小子骗人的吧,人哪里会喷火,那不成妖怪了么?”   小青急了,“小青才不会骗人,小青跟阿爹讨饭的时候见着的。”   “讨饭?”   不说章歌白惊讶,就连初临都盯着小青,这事,他也是第一次听小青提起。   小青以为章歌白仍不信他的话,“不信你问恩主。”说完拿眼巴巴看着宋墨,“恩主你同她说,那时候你是不是见着小青了,还拿了粥给小青和阿爹喝,带着小青去看喷火?”   初临猛地朝宋墨看去,小青以前见过恩主?   是了,这样一来就不奇怪了,小青虽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毕竟也在花楼生活了两年,若真是个不分上下的,怕早被人啃得骨头不剩了,但遇到恩主不久,整个人都变了,就像是……,初临瞅着小青对宋墨默撒娇的样子,就像是,找到亲人一般,且还是那种,能够护着他不受人欺负的亲人……   “啊,原来是你这个野小子!”   初临听到响声,往章歌白那里看去,就见她拿扇轻拍了自个一记手心,一脸的恍然大悟。初临试着解答她话里的意思,世女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小青哼了一声,偏头以示不满。   “你这个坏世女,大坏蛋。”   初临忙上前几步拉开小青,狠狠斥责小青几句,又按着他给章歌白请罪,平日里闹得再过,小青也不曾说过这般大不敬的话,若真将世女惹恼了……,初临不敢往下想。   可小青今日也不知怎的,就是不肯向章歌白请罪,还挣开初临的手,跑到宋墨默身边,在初临和章歌白的抽气声中扯着她的袖子来回扭动。   “恩主,就是这个坏世女,她骗小青留在庙里,说您准会回来找小青的,小青等啊等,都等不到你,后来阿爹没了,我偷偷跑到庄上去找你,庄上的人说你一直在找小青,找了好久找不到,才坐着马车走了……”   豆大的泪顺着小青稚嫩脸滴答落下,“呜呜,小青一直走一直走,见着了很多马车,可是那些人都不是你,呜呜,都是坏蛋世女害小青找不到你的……”   “现在找着了,可你都不叫小青,也不爱理小青,哇……,都是她害的……”   小青一头扎进宋墨怀里,埋头痛哭起来,宋墨微微避了避,就没再闪开,任由小青在她怀里放肆。   初临看得怔神,恍惚得厉害,小青跟恩主,以前就是相熟的么?莫怪小青第一天随她到厨房去点菜的时候,就说豌豆太嗑牙了,恩主不吃……   小青是在两年前被拐进花楼的,若按小青的话来理解,也就是两年前,若没有世女从中作梗,那么小青,必不会同恩主分开,也不会因出来寻她,被拐入青楼了。   莫怪小青一直对世女敌视得厉害。若是有人这样对他,怕也……   “啧,这小子记性还真好,居然这样久了还认出来,本世女都快忘了。”   听得章歌白喃喃自语,初临在心中微微摇头,其实小青也不是一开始就认出她的吧,怕是见着了恩主后才认出她这个坏蛋世女。   “性子还跟以前一样野,我还纳闷呢,怎么现下的小孩都野得不惧本世女,原是同只猴子,啧……”   然后,初临就从他家恩主眼里,看到一丝笑意,真真切切。   小青一直在找恩主,那么,恩主呢,是不是也是如此?   初临心酸得厉害,在场的几人里,只有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吧…… ☆、16寻往2(修)   小青抽抽噎噎,不停地说着他们都听不明的话,最后趴在宋墨怀里沉沉睡下。   初临窥了她的神情许久,试探着问道:“恩主,可要将小青叫起?”   “不必。”   初临并不意外她有此一说,又接着道:“那我将他抱到榻上去吧,别累着了恩主。”   与其说是累着宋墨,不如说怕小青嗑着了,宋墨双手一直垂在身侧,就那么任由小青趴着,现下里,熟睡的小青正一寸寸下滑着。   原想她是不会拒绝的,哪知她扫了一眼他伸到一半的手,弯腰抱起小青,起身绕过他。初临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跟了上去,待她将小青放至榻上,选了张软被帮他盖好。   若不是事先说明,单看这有床有塌有被席的布置,哪像是来到茶楼了。   “你力气小。”   背对着她的初临手上动作一顿,接着将嘴角弯了好几分,虽是听到宋墨说完便转身回桌的脚步声,明知她看不见,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点头轻应了声“嗯”。   恩主大人,这是在向他解释呢,不是不让他抱,是怕他抱不动。   其实,原可不必如此的,他没有误会。这般想着,心里却越来越欢喜。   帮小青抹去眼泪鼻涕,忽地想起,恩主衣上必是脏了,现下又没可换的,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将今天置办的新衣拿出来吧,那可是要做年衣的,若现下就穿了,多不吉呀。   掖好了被子,初临刚请示了他家恩主,章歌白就嗤笑他。   “当是什么要紧事,再买一身不就得了。”   初临一窒,接着窘羞不已,这么简单的办法,他居然没想着。节俭惯了,都忘了恩主与他不同,并不缺钱呢。   为了省下银子给舒文看病,他用什么皆是能省则省,若非要见客,不能落了风雅楼的脸面惹恼爹爹,他恨不得将公中拨下的布匹都拿去换钱,一年四季不做衣裳。   别的哥儿,领到的布匹要是不合心意,便赏给下面的侍人做个人情,要领到合意的,便请外头的裁缝做几身新样式,好好装扮一番。   唯有他,是自个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不仅可以省下工钱,那些边边角角攒起来,也能做些荷包和小衣,到了一定的额数,遇上那些到楼里兜售胭脂水粉的小贩,捎她们卖出去,虽会被克扣,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总归是不错的。   后来不单是侍人,有些哥儿见他手艺不错,工钱也比外头的裁缝收得便宜,便时不时捎他做几身,边角的布料,有那大方的,也留给他了。以往常为了能多省下一分一厘的布料绞尽脑汁,遭息微笑话不已,他只讪笑不语,即使只是几个小钱,也能让舒文的药银多了些许着落不是。   “不必。”   却是宋墨自个阻止了章歌白,章歌白翻了个白眼,许是觉得方才那一动作有损她世女大人高贵出尘的形象,随即打开扇子扇得起劲,嘴巴也不闲着。   “小墨墨,没钱就跟本世女说一声,再不济,还能少了你一身衣不成?”   她的埋汰贴上冷脸,岂是一个无趣了得,好在她习惯了,随即掉头换个攀谈的对象。   “小初子,你家主子还剩多少银两?”   哪知新对象一心只记挂着自家恩主,将她华丽的忽视了。   “恩主,要不,初临给您擦擦?”   章歌白郁闷地摇着扇子,“擦得再干净也没有换一身来得舒服。”   她虽如此说,但一向将自家恩主的沉默当成默允的初临,换了个帕子,沾着茶水,蹲跪在他家恩主面前仔细擦拭着她胸前的渍痕,还不忘解释,“……茶水去渍”。   章歌白眼角狠狠一抽,方淡定地摇她的斗雪。有能将价值全城的宝贝当成寻常物糟蹋的主子,她的专侍拿一两一金的茶叶泡水去渍,其实真的不是多难接受的事。   只是越摇越感凄凉,大好光景的,没有美人在怀寻欢作乐,还得挨着冰块自言自语,苦短的人生不应当用来这般浪费啊!   “小墨墨,本世女回府抱美人了,你别求留。”   别说求留,宋墨默连一个冷眼都懒得回应她。   章歌白却是扬眉得意不已,“看在你求得诚心的份上,本世女允你到府一住。走,随本世女打道回府去。”   “别给我惹麻烦!”   话里冷意森森,颇为骇人。   初临本凝神在手上的动作上,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拭弄——既要将那些渍痕擦拭干净,又要拿捏帕上的湿干,不能将衣裳弄湿,若不仔细是不成的,不防被宋墨的警告惊了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恩主大人说的是世女。   接着右手腕一紧,又是一惊,忙拿眼看去,原是被恩主大人给扣住了,她眼中的深意他看不明,却令他莫名悸动。   “恩主……”   是想问她为何扣住他,也是没来由的想唤她一声,尾音在舌尖绕了几绕,方觉察自己委实叫得过于娇媚,忙收声敛眉盯着她衣上的渍痕,只一眼便窘得满脸发烫。   他方才,竟是一直在她胸前的那处地方轻拭,莫怪她,要出手制住他的动作,加之那道唤声……   初临急了,天知道他万没半分诱|惑她的意思,忙巴巴解释,就怕她觉得他轻佻。   “你那处比较脏。”   说完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说的这叫什么胡话!   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我是说,小青弄得那里比较脏……”   章歌白却是听不入他后面那句仍不是很得人意的解释,自顾自地放声大笑,“小墨墨,原来你那处很脏啊!”   那声音大得,唯恐外头的人听不着。   这一刻,自诩风流潇洒的世女大人疯笑捶桌,瞧不出丝毫的优雅端庄,这一刻,某花楼相公急红了眼眶心神慌乱,只有扣着他手腕的女子神色如常,只那扫向某世女的眼神里,多了些冰喳喳,恍若在预示着,某个人,会因某件事,将全持续不断地遭受一些倒霉事。   被吵醒的小少年揉揉眼睛下塌,“恩主,要我帮你把坏蛋世女打出去么?”   女子轻轻摇头,松开她身前的男子的皓腕,食指在桌上轻击三下,就见不知从哪钻出的一道黑影,将某世女的衣领提起,往窗口便是一个狠甩,笑声嘎然而止,小少年忙奔至窗口,张望一会扭头回报,“她被人救下了。”   小脸上满是沮丧和失望。   “下次再扔。”   女子鼻间发出一声单音,竟像是无比赞同他的建议,然后居高临下地睨着惊愣中的某男子,冷着声音道,“我很脏?嗯?”   吓得那男子直摇头,泪光点点,虽不明事因,但见势不妙的小少年忙将窗户关上拴紧后,仍不放心地挡在窗前。   恩主大人,您最干净了,求您别跟初临计较这无心之错,成么? ☆、17寻往3(修)   原是想着恩主大人不定要怎么责罚他,不想只挥手让那个突然闪现在身影退下,叫他继续擦拭渍痕。   初临很是为难。   衣上那处确实是最脏的,擦吧,免不了又……,万一恩主大人以为他是存心的,可怎么是好,不擦吧,不单有违主之嫌,就这么让恩主大人走回去,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初临无措地看着宋墨,“恩主……”   就见宋墨端详他许久,轻轻摇了摇头,“果真是个愚笨的。”然后站起身摊开双手,“解了吧。”   初临绝望了,恩主说得还真没错,他就是个愚笨的,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   初临巍巍站了起来,又怯怯帮宋墨默解开外衣,至一半又突然对宋墨道:“恩主,没伺服你之前,初临不是这么愚笨的。”   宋墨闻言,给他一记冷眼,初临一窒,后知后觉自个的话实在令人易产生歧义,慌乱地解释起来,“不是那个意思,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愚笨了,与恩主无关的……”   巴巴说了一通,后颓然放弃,根本是越说越糟嘛,早知道……,初临咬唇泫泪欲泣,早知道就不多嘴了,原想让恩主不至于对他那般失望,不想反倒越让她觉得愚笨了。   虽然,不明原因,但他确实是跟了恩主后,才这般愚笨的……   “恩主……”说得是哀哀切切,仿若乞留主人的弃兽。   宋墨沉默良久,终是对他发出一个单音。   “嗯。”   嗯。   旁人听来,意味不明,费解难思,可对初临来说,如同特赦,好似全懂得了她的意思,眉梢眼角绽出层层笑意,叠开生花。   将她的外衣解下,递给小青,反手接过他捧着的大氅,抖开,又踮起脚尖帮她披挂系带,退开一步,拉了几处皱褶,给她倒了盏新茶,方到塌上去除那些渍痕。   小青见了,不免红了脸,绞了一会手指,跑到闭目养神的宋墨跟前,眨巴着眼睛,“恩主,小青回去帮你洗干净,你别气好不好?小青以后不会这样了。”   初临眼角余光便见宋墨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小青见了便欢欢喜喜挨在她身边,揪着她的衣角道:“恩主恩主,我们去看喷火好不好?”又急急寻上初临,“喷火可好看了,初临哥哥,是不是?”   本就是他先起的头,方勾得这小孩如此动心,初临配合着点头,身子微微前倾,征询她的意见,“恩主,难得出来一趟,能不能带我们去西市逛一逛?”   正说着,便有人在外头敲门,想着或许是添茶水的店小二,初临正欲下塌,小青已抢在前头开了门。   却是章歌白身旁的侍卫。   小青关上门,将她托人送来的布裹艰难地抱到桌上,憋得满脸通红,还不忘摇头让初临别来帮忙,倒引得初临好奇不已,送了什么这般重?   无他,纹银,白花花齐整整的二百五十两。   初临和小青围着它们目露痴迷,他们几时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哎,虽是数了两遍,可他们还是忍不住又数了起来,好似数着数着,能数多一块……   刚数到一百二十八两,眼前就一黑,也就眨眼的工夫,桌面上已空空如也,正想惊呼,就对上自家恩主冷冽的眼神。   初临视线往下滑,落在宋墨搭在桌子边沿的手,食指微微弯曲,他心中就一抖缩,恩主大人,不会又让人去扔世女了吧?万一这回没人接住,可怎么是好?   对上她的神色,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其实世女也是自找的吧,怎么就送这个额数呢?初临在心里嘀咕个没完,却是回塌上继续手上的活儿,嗯,边惦念那突飞的白花花银子。   “恩主恩主,你怎的让人将钱给坏蛋世女送回去呢?”   “你想要?”   听她这么问小青,初临偏头看过去,就见小青用力地点着头,嘴里应个不停,不光初临抿嘴直乐,就连宋墨眼底都隐有笑意。他倒坦白得很。   宋墨右手快速地比了个姿势,又抿了一口茶,见此,初临怔忡。   他听说过,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都会在身边养一两个暗卫,许是多少有些了悟,初见她唤出那位暗卫,也只是惊讶她敢那么将世女扔出窗,可现下,瞧她方才的动作,竟是又派出另一名暗卫。   据闻,莫非危急关头,那些姑娘的暗卫,至少也要留一位在身旁以防不测,这是不是说,她身旁不止两位暗卫?   他隐隐记得那些恩客当时说过,寻常世家的姑娘,是没有资格供养两位以上的暗卫的。   初临不由得往深处想,瞧她那气度,又与世女来得那般熟稔,也确实不可能是寻常世家的姑娘,能让世女不敢轻怠,又隐隐凌驾在她身上的,还能有哪些人呢?   再深一层细究,谜底怕就要呼之欲出了吧,可他却无半分喜意,抿嘴擦汗那些渍痕,终有一天她会回到原先的世界的,但不是现在,现下里,她谁都不是,只是他的恩主,如是而已。   她的过往,她的身份,他不想知道了。若他不能企及她的世界。他注定,无法企及。   “初临哥哥,我也帮着弄可以么?”   初临回神,连忙扯出一笑,快怕小青看得他的黯然。   “就快好了,你陪恩主说话去。”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就在一个细字,小青终是小少年心性,哪里耐得住这般一点点地擦拭。   他说完,小青就挨着他坐下,冲着宋墨那厢呶呶嘴,“恩主看信件呢。”   信件?初临扭头看去,可不是么,他家恩主手上正夹着薄薄的纸张,凝神细看着呢,那神态,与她看那些书册不同。而桌上,凭空多出了一叠信件,粗略看去,竟有两指来厚。   许是那些暗卫送来的。这般想着,初临便没了兴趣打量,还是快些弄好,求恩主带他们去西市。   “恩主现在都不叫小青了。”   初临手上顿了一顿,空出一手在口气委屈得不行的小孩头上轻揉,“恩主忙呢。瞧,恩主待小青多好,出这样的事都不与你计较。”   小青嘟着嘴道,“以前也很忙啊,也不见她不唤小青,”接着又欢欢喜喜道,“恩主最好了,从来不生小青的气,小青怎么闹都不生气。”   初临犹豫了一会,瞄得他家恩主没往他们这边瞧,俯在小青耳旁压低声音道:“知道恩主最喜欢什么吃食么?”   这个问题,一直令他头痛不已,再也不会有比她更挑的人了。   小青歪着脑袋想了会,学他压低声音,“除了豌豆、栗子、落地生、汤圆,恩主什么都吃。”   初临瞪大眼睛,虽没说出口,那表情的质疑味已是十足,小青见了,苦恼地用食指蹭蹭鬓角,“真的,以前恩主什么都吃,跟现下不太一样。”   初临抚额□,何止是不太一样,以前不吃的,现下照旧不吃,以前不挑的,现下都挑个遍,也不知那些吃食,是怎么不招她待见的。   小青跟着学样,初临叹一声他便叹上两声,叹得宋墨忍不住扫了他们一眼。   还没来得及收眼呢,小青就拍着手叫道,“对了,恩主的胃不是很好,吃冷的硬的就会疼,”扭头堪堪对上宋墨的眼,“对吧,恩主,小青没记错吧?”   初临忙拿眼看她,她却只是垂眸继续盯着手上的信件。初临忙上前将桌上的茶水都收了起来,胃不好的人,最是不能多喝茶了。   边收边埋怨自己,竟没能看出来。   难怪她捡得较多的都是软烂的吃食,米饭没有粥来得受她的青睐。果然,他就是个愚笨的,这么些明显的事,他居然就只想着她挑食,没想到她胃是否有问题。   今日里又喝了那么多茶水,也不知受不受得了,初临眼波轻漾,“恩主,西巷角那家医馆里有位坐堂大夫,医术很是了得,等会咱们拐着去一趟可好?我这几天身上不舒服,”说完又急急道,“不远的,就从卖福簪那条巷角再走两个街头就便了。”   那模样,唯恐她拒绝似的。   就见宋墨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茶水,“千福金,不伤胃的。”   初临呆滞,千福金?他手上倒的这些是传闻中一两一金的千福金?瞬间欲哭无泪,他何止愚笨,简直就是败家,这一天里,究竟被他折了多少食禄了啊…… ☆、18寻往4(修)   宋墨虽对他说那些茶水不伤胃,千福斤的名头以前也听过,但初临还是不怎么放心,看了下天色,当下决定不逛西市,“恩主,这也该吃饷午饭了,咱还是回楼了吧?”   因没少往那投银子,近日里他同楼里的小厨房混得极熟,要置办点什么,比这外头的酒楼好开口,且还有他嘱办的汤水,他家恩主也就只好这一口了。   至于汤水,回去后要打听几个养胃的方子给她调养才是。   想到这,初临拿眼看向宋墨,平日里倒还好,现下越瞧越觉脸色苍白,一下子便心疼得不行,忙招呼小青把她的外衣拿来,“……咱们回楼去。”   小青嘟起嘴,说是还没去西市呢,怎就要回楼了,初临刚想开口给他解释,一顿,扭头对宋墨默道,“恩主,要不还是在这外头对付一顿,用完饭了咱们去一趟西巷角吧?”   这么说着,又似想起什么地问道:“恩主往常在家可曾服什么药?”   宋墨换了封信件,凝看不语,初临看着就叹了口气,定是没有的吧。   口里说着有病便要治的话,心里头却嘀咕不已,小青跟着她的那会,她胃就不好了,现下都两年过去了,还没治好么?也不知她家里人怎么侍候的,怎就由她呢,别看这是小病,拖久了可就成大病了,他家舒文不就是这样的么,又想起她胸口、背后悚人的疤,已是将那些与他素昧平生的人怨个不停,偌大个家底,就没个好点的伤药么?   想了这么一通,初临哪里还坐得住,可又不好抢下宋墨手里的信件,只能瞪着眼干着急,“恩主,事儿哪有做得完的时候,咱们还是先去用饭,回头再处理,你看成么?”   见宋墨理都没理他,只得暗想他辄。恩主大人似是铁了心要在这看完这些信件,罢了,叫外头的酒楼送饭菜过来吧。   初临对着小青耳语一番,叮嘱他留在这好生照顾恩主,将自个的大氅系上,推门而出,临行瞥得他家恩主又换了信件。   不单雅间,敞厅的座次,就连厅廊上的扶手,都不负致正楼响亮的名头,初临瞥了一眼,敛眉慢行,唯恐失态,到时丢的,可是他家恩主大人的脸面。   甫一下楼,便有伙计朝他迎来,正待开口,对方已殷勤问道饭食要几时送上去,他愕然,什么饭食?   那伙计也是个机灵的,见他如此,简短回道:“致正楼会给包厢的客人送一份茶膳。”   茶膳?初临犹豫了会,终是拒绝,伙计忙同他介绍,说她们的茶膳不仅不伤胃,还有养身作用,见初临仍半信半疑,道:“且今日这一份是世女临走前给你家姑娘点的,对她的老胃寒胃大有好处。”   谢过那名伙计,初临回房将伙计的话说与宋墨听,只得她轻轻的一个“嗯”字,初临张了张嘴,终是没再添说什么。   也就前后脚的工夫,便有人送来一桌茶膳,四大品四小品,做得颇为精致,初临看了一下,都是些软烂的吃食,还有一盅据说是用药茶调配的汤水。初临瞄了他家恩主好几眼,心下暗道,世女待恩主真的很不错,都被扔出去了还不忘给恩主点膳食。   也不知是领了章歌白的情,还是那膳食真对了宋墨的口,八品菜都尝了个遍,虽有的只懒懒挟上一筷,但这已经令初临大为惊喜了,在心里将章歌白和致正楼千谢万谢。   待伺候她喝下大半碗的茶汤,初临拉着小青移桌到一旁用食,不同与往,他细细品着每一道菜,茶汤也是再三回味方咽下,连宋墨扫了他好几眼也不自知。   待宋墨处理完那叠信件,又自她雷打不动的午眠中悠然醒来,帮着那些伙计撤桌的初临方回来。   水眸清亮,腮上抹着散不去的笑意,任谁看了都知他定有满腔掩不住的欢喜。   宋墨瞥了两眼此刻正蹲着给她穿鞋理衣角的男人,眸色微闪,又是一片清冷。   小青没再闹着要去西市看所谓的喷火,跟初临站在同一阵营上,劝着他们的恩主大人去西巷那座医馆。   “……恩主,去吧,那大夫可了不起了。”说着,拉起她的袖角扭着身子,看那架势,大有宋墨默不去,他便不停歇的意味。   初临则忙着给她举例,哪家的谁得了什么病,治了几年都不见起色,经那位坐堂大夫三剂药下去,就全好了,又有谁家的谁,别的大夫都吩咐说安排后事了,被她按了几下,又灸了几针,眼就睁开了……,说得声茂并绘,只为哄他家恩主去一趟。   他家恩主顶多就二十出头,这般年纪,竟得了老胃寒胃,多拖几年,可怎么得了。   说得口舌干燥,还不见她点头,初临无他法可想,急得跺脚,“恩主,你就当陪我们去一趟吧,我跟小青这两日身上也不怎么得劲。”   身上不怎么得劲的小青听了,忙松开手,捂上自己的额头,身子还虚晃几下,口里直喊晕,初临自己没好意思用这种行为来增多说服力,只能眼巴巴看着她。   就见宋墨扫了他一眼,伸手一弹,恰恰弹上小青的脑门,慢吞吞起身,小青一手揉着微微发疼的脑门,一边傻笑着牵起她的衣角,“恩主,看完大夫我们去看喷火吧。”   倒真是念念不忘啊。   初临暗笑,却紧赶几步去拉开房门,“恩主,请。”   总算是将她说动了,真是不易啊。   添置的年货,早让章歌白吩咐送回风雅楼了,恩主大人看完的信件又全化成灰烬了,是以他们一行三人,空着手。   初临本想在前头带路,不想走了几十步后,反被宋墨引着走,越走越令他惊愣,忍不住用眼角去窥视她。   他未入楼前是紧守门风的闺阁公子,入了楼这几年又鲜少出来,去过的地儿五个手指便数得遍清,好些都是听楼里的哥儿或是恩客提起的,几年零碎的记忆倒也攒起不少的街巷去址,不想今日竟没派上用场。   是了,恩主大人早先还领着他们去买福簪,再瞧瞧她这会信步带着他们左拐右拐,一副熟门熟路的样,让他不免怀疑她是土生土长的岱城人。   许是他的动作过于频繁,恩主大人偏头扫了他了眼,他微红了脸,忙将自己的视线落脚尖了,走着走着,被她领进另一个岔口,终是开口问了出来。   他话声刚落,小青便捂着嘴咯咯笑起来,他忙以眼代口询问。   “初临哥哥猜错了,恩主不是岱城人。”   说完就不说了,还得意地扬着下巴冲他眨眼,初临瞄一眼神色不变的恩主大人,转到她另一侧,用食指推了推小青的脑袋瓜子,压低声音道,“你这死孩子,还同我卖起关子来了。”   小青咯咯笑着,“初临哥哥要求小青,不然不告诉你。”   说也奇怪,初临观之他家恩主是不喜人打扰的,可不知为何,他与小青的玩闹,即使是在她看书研习的时候,也不见她皱上一眉头,不过他们自个的分寸也拿捏得很好,闹归闹,动静都不大。   初临这会没好气地瞅了一眼小青,“好好好,求可爱的小青告诉我,行了吧?”   笑说了好几声“恳求”,方才那孩子满意。   “我也不知道恩主是哪里人。”   初临一噎,手就伸了起去,“死孩子!”竟敢诓他   小青避开他的手,反扑到一直沉默不语任他们闹的恩主大人身上,撞得她脚步一滞,初临还没反应过来,小青就扭过头说,“我可没诓初临哥哥,是真的不知道恩主是哪里人,不过恩主认识全天下的路哟……”   又仰着头讨赏似的笑道,“恩主,小青没记错吧。”   不单他等着答案,初临也呆呆看着她。   恩主大人,居然认识全天下的路么? ☆、19寻往5(修)   宋墨自是不会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初临自个却下了结论。   就算小青夸大其词,但说恩主熟识他们岔城的路,却是没错的,初临看到“汇仁堂”三个大字,感叹不已,这起码省去了大半的路程呀。   正感叹着,就觉察到身旁的人扫了他一眼,忙恭敬地请她入内,“恩主,便是这一家了。”   说完满脸懊恼,瞧他这张笨嘴,恩主会不知道是这家么?这样一想,便是一愣,恩主自己是知这家医馆的吧,那为什么不来医治呢?   医馆里很是热闹,几张候医的长凳坐满了病患,初临扫了一圈,竟没有可让他家恩主大人落坐的地方,且瞧这架势,也不知何时才能轮上他们。   初临思忖了些,微仰着头征询他家恩主,“恩主,我们不若到外头的茶摊上候着吧?”方才进来的时候,他看到医馆对面有家小茶摊。   见宋墨轻颔首,初临嘱咐小青先跟恩主大人去茶摊上歇着,他从袖袋掏了十几个铜钱给门外的一名女童,将领到的序号报了与她,又指着小茶摊对她说了一番,方放心追了过去。   小青虽在恩主面前爱闹了些,但还是很伶俐能干的,知道寻最能避风的位置,初临见了暗暗点头,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后手脚麻利地将茶换成水,小摊上可没那些不伤胃的千福金,又向摊主要了根绳子。再怎么,这种小摊,也无法做到密不透风。   “……我家姑娘身子骨虚,不经风,还望东家给个方便。”   他倒也不怕那摊主不应予,一来那被随便丢在角落的绳索,一看便知是被她废置不用的,二来他家恩主那架势,任谁都看出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接过绳子后,初临在小摊原有的针结上,将绳子牵好,后解下自己的大氅挂在上面,倒也多少挡了些风,小青见了,又想学样,被他制止了,这时节的风可不含糊。   “穿上。”   初临快手快脚将小青的带子系好,推着他坐下,“听到没,恩主叫你穿上。”   “穿上。”   初临闻声愕然,看了好半晌那张面无表情的冷颜,直至她眉头微动方回神,忙解释起为何这般做,哪知他家恩主大人只是再次重复那两个字,见她眸色隐有不耐,初临不敢再坚持,回身取了氅子披上。   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   小青玩着自个的指头,初临身形微动,挡去了半边风,就又被他家恩主冷扫了一记,吓得他不敢妄动了。   过了半晌,甜蜜却一丝一丝渗上心头,恩主大人呀……   似乎跟她在一起的人,免不了要做自语自言的事,章歌白是,小青是,他更难幸免,当下里轻声细语同她絮叨着。   “……因到汇仁堂看诊的病人太多,常常满不虚座,便有那些先取了诊号到外头茶摊上候着,着外头的小童帮忙,若轮上了号数,便奔过来相报。”   宋墨仍紧闭着眼帘养神,倒是小青来了兴趣。   “初临哥哥,那些小童哪来的?”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年纪还小,做不了力气活,又要帮着家里贴补家用,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就做起这个来了。”说完叹了口气,“也是可怜,大热天的日头又毒,冷天又要受风,钱银也是随人给,赚多赚少全看运气。”   小青眨着眼,“要是遇上有钱人就好了,赏的银子多。”   初临摇头,“大户人家自有侍从小侍,随便指一个在这候着,不比交待那些小童强?”   寻常百姓看个病都困难,又哪里拿得出多余的钱。两个男人神色皆黯然。   “初临哥哥,等下我们给多点给他们好么?”问的虽是初临,看的却是宋墨,见她眼皮都没抬,小青小声乐呵道:“就给多点吧,坏蛋世女方才送了好些银子给我们呢。”   初临往他脑门轻戳了一指,死孩子说话还真不客气,世女送的是恩主,说得像是连他们都有份一样。   这话却是奇迹般地让宋墨睁开眼,看了一眼他们,又将目光投向汇仁堂门口的那些小童,看了好几眼方收回。   初临起身将她面前冷却的水倒了,添上温热的水,试了试水温并不烫人,劝说她将杯子捧在手心上取暖。   宋墨盯那杯子几眼,方慢腾腾伸手,态度虽不挺待见的样子,可还是令初临抿嘴轻笑。   又见她将注意力又放在那些小童身上,初临便顺着她的视线细细端详起来。   谈不上衣衫褴褛,只是那几件单衣,在这样的寒天里,哪里济事,他们只得不停地往手心哈气,跺着脚不让自己冻僵,就跟前些日子的小青一样。脸冻通红倒还罢,方才他招的那个女童脸色已微微发青。   看着看着,他不由得轻喃,“每年迎新后,城里总会少上许多人。”   少的,都是他们这些穷苦百姓,熬不过去的老人孩童最是多。   “会好起来的。”   初临眨眼,再眨眼,恩主大人方才是在回应他么?见宋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初临笑弯了眼,只喝口水,恩人大人都喝得似品茗般,嘴里却道,“嗯,会好起来的。”   原以来不过是她随口安慰的一句,他也就随着应了一声,直至很久以后方知晓,她说那句话里的承诺有多重,后是满满的心疼,疼得泪流不已,谁能想到,只那实现那轻飘飘的一句,她遭受多少背弃,做了多少常人难下的抉择。   小青不知何时滑到宋墨默身旁,揪着她的衣角,泪花闪闪地看着她,“恩主,我们能不能让他们喝口热茶?”   宋墨轻摇头,小青满是失望,却不再纠缠,闷闷地回椅子上坐下。   初临暗地里瞄了他家恩主好几眼,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拒绝,在他想来,再没有比她更心善的人了。   “给钱。”   给钱。不给茶。   初临觉得自个灵台被拂个清明,明白了恩主大人的用意。   茶最消食,那些孩子多半还空着腹,几杯茶下去,暖得了一时的身子,后头便要难受了,而将他们招来喝茶,门口那没人守着,万一念到号数,却没来得及报予招他们的雇主,且不说会不会挨骂挨打,往后别人用不用他,都是两说。   给了银子便不一样了,无论多少,总是个进项,兴许能让他们这个年好过些。   初临忙道:“恩主,给多少合适?”   小青忙抬头紧张地看着她。   宋墨瞥了他们一眼,不置与否,初临跟小青便凑到一块,数着身上的钱有多少,小青将他的贴己拿了起来,因不知恩主大人的药钱要几何,他们最终决定拿出十两碎银,数着对面小童的人数,恰恰是十个,穷男人和穷小孩便捂着嘴乐起来。   一两银子,对他们小老百姓来说,已能凑活过个好年了。 ☆、20寻往6(修)   待初临雇佣的那个女童奔来同他们说,大夫看完前头三个病患,便轮到他们,初临忙起身去付茶水费,宋墨仍是那副要慢不紧的样子,看得小青着急不已,频频回头招呼,“姑娘,快一点。”   倒还记得改口。   待他们进去,前头还有两位,令小青吁了一声,“好在赶上了。”宋墨默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身后,见他如此模样,弹了下他的脑门。   小青揉着痛处嘟着脸,又突然挨近她身侧,扯着她的衣角,就那么傻乐着,“姑娘,我长这么高了。”   宋墨垂眸看一眼她的腰侧,淡淡发了个单音。   “才两年我就长这么高了,是不是很厉害?”   恰巧初临已走近,小青便同他说道:“初临哥哥你看,我长这么高了。”   初临瞥得还没轮上他们,收回视线,在小青脑门上便是一指,“是是,小青长得最快了,明年就都比我高了。”   “初临哥哥跟姑娘一样,老爱欺负小青的头。”   初临一怔,复又抿嘴轻笑,小青不说他还没注意到呢,似乎恩主大人很喜欢弹他的脑门呢。   眼角就轻轻左上方一斜,恰被那清冷的目光捉个正着,双颊微微发热,忙做出张望的动作来掩饰。其实心里,欢喜的是同恩主拥有共同点吧,哪怕,是一件小得毫无意义的琐事。   不过,恩主大人,对小青似是真的很不同呢,她不排斥他的伺服,但也仅此而已,可对着小青,今日竟能主动做出亲昵的动作。   似乎,在小青说出他跟恩主的过往,恩主对他,便有些不同了。小青与恩主似是早就认出对方了,可为何俩人之前都没……,恩主倒是不意外,只是小青这孩子为何要到今日才说出来呢?小青跟了恩主多久才丢的?   初临垂眸掩去神色,不是说好了么,不要去想她的身份她的过往,便是连同以后,也不是他所能想的。   压下心里的那股酸涩,初临努力让自己笑得甜美,“姑娘,致正楼的伙计同我说,那厢房是章姑娘包下的,章姑娘临走前曾交待,您若不嫌弃,今晚可在那住下。”   所以恩主,你今晚能在那歇下么?我想与你,在一个不是花楼的地方,待上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夜,可以么?   初临在宋墨的沉默下渐越忐忑,就好像是,心思被她全看了个透,而下一刻,希望会被她粉碎……   “我们才不要在坏蛋的地方住,对吧恩主?”   初临彻底挂不住笑脸,少了小青,他更是没把握将她说服了,好在他撇头的那一瞬,店里的学徒就叫到他们的号数了。   随后大夫凝重的神情,让他除了担忧,再也装不下其他。   待她把完脉,初临急急询问,“周大夫,我家姑娘这病可是不易治?”   这周大夫,是他们岱城最有名气的坐堂大夫,素有小神医这称,当年就是她将他家舒文从鬼门关拉回来,也救活了不少别的大夫束手无措的病人,岱城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小神眉头皱,神仙也发愁。   现下里,自帮他家恩主把脉,这眉头就没松过,怎么不叫他担心。   “这位姑娘心肺二脉皆损,胃肠又常年积寒,肝气不舒脾气郁结……”   她还没说完,初临已觉眼前发黑。他家恩主也就平日里吃得少些,脸色苍白些,不耐寒些,瞧着没多大不妥呀,怎的从她嘴里,好像身上没一处好似的?   可又不敢质疑她的话,这周大夫,最忌讳别人不相她,通常是将那些人一股脑轰出去,而且又是真的有本事,若非后来家里没钱,三天两头断药,舒文不定早好了。   “……姑娘以前跟的是哪位良医?若非她调整得当,想必姑娘早已不在人世的。”许是那位周大夫也看得出宋墨默不是个会搭理她的人,转而同初临道她才疏学浅,请他们还是找以前那位良医给她医治吧。   初临哪里知是哪位良医,俯身问宋墨,宋墨瞥了他一眼,冷道:“开方吧。”   是对那周大夫说的。   周大夫坚持让她去找以前给她医治的那位,明言道是为她好,对方医术比她高。   “她死了。”   音冷得令人发悚,但说辞,却让周大夫接受了,开着药方,还不忘唏嘘感叹,看那架势,巴不得能一会那位良医。   初临问完了平日里该注意的事,又从袖袋里掏出向张方子,问道:“这是向致正楼讨的药膳,说是养胃护胃的,大夫您给瞧瞧,我家姑娘能用么?”   最后剔了两张,周大夫自个挥毫写了两张药膳,又嘱咐,不可过份挑食,荤素要均沾,听得初临真叹气,恩主大人最是厌恶荤食了啊。   出了汇仁堂,看着小青欢欢喜喜地将那些钱两分给小童,初临心下却沉甸甸的难开怀。   那位良医死了,所以恩主才断药的么?听周大夫说,别看现下好好的,若非来得早,过些时候,那些被压制的旧患,通通要发作了。   初临涌起阵阵后怕,莫非小青说出口,他也不会知恩主胃不好,若非将她哄来医馆,哪会知她的身体,竟是如此之糟,若不来这趟,往后发作起来,真如周大夫说的那般……   恩主自己,知道么?   初临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不会一开口便打颤了,方轻轻问着宋墨,“恩主,那位良医给的方子,还在么?”   就见恩主大人看着他沉默半晌,道:“不见了。”   初临听着就暗叹,脸上却微微一笑,“那也没关系,周大夫虽谦虚自己的药没有那位良医来得好,但岱城的百姓都知道,周大夫是活神仙,天底下没有她治不好的人,现下求得她的药,恩主将来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说至最后,已是肯定至极的口气。   “嗯嗯,恩主是全天长最好的人,肯定会长命百岁的!”小青说着,又拉起宋墨的袖角,“恩主,你要乖乖吃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偷偷倒掉,病很快就好了。”   初临愕然,偷偷倒掉?恩主?   然后就见他家恩主大人冲小青的脑门狠狠弹上一指,然后偏头避开他打量的视线。   初临有些犯晕,恩主大人这个动作,怎么像是在害羞?晃晃头,觉得许是日头晒得人犯晕,不然他怎的会有这种错觉。   嗯,寒冬过境的街头,吹着冷风,他被日头晒得犯晕,嗯,一定是这样。 ☆、21重要的事1(修)   在医馆里候了那么久,现下又是日短夜长的时节,小青念念不忘的“喷火”只得改期了,初临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这说明,他往后还能跟着他家恩主,再出来一趟。   只是现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重要到,宋墨没领他们到致正楼过夜,他都没地儿装他失望的黯然。   回到他们住的静怡厢,生火、解衣、请水沐浴忙活了一通,待小青端来了生姜水,看着他家恩主慢腾腾喝了大半碗,初临方同小青灌了一碗,准备张罗饭食去了。   小青不解地看着他,“初临哥哥,现下张罗会不会早了些?”   初临笑着揉揉他的发顶,“把火盆往书案那边移近一些,你陪恩主说说话,烤烤火去去寒,可别着凉了。”   小青乖巧地去弄火盆,初临瞄了一眼端坐翻书的宋墨,转身的刹那,摸到自己的袖袋就笑了起来。   直至酉时四此刻,初临方将吃食端了上来,小青又是好奇不已,直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往常不都挺快的么?且现下里又没有别的恩客了,照理说厨房不会忙碌才是。   初临笑而不语,这副样惹得小青扯着他的袖子直晃摇,“小青错了,再不同初临哥哥卖关子了,初临哥哥就饶了小青这回吧,说吧说吧,莫同小青卖关子了。”   初临手上还端着汤水,被他这么一摇,吓得连连惊呼,好在小青住手得早,只溅出些许。   小青待他稳住身形,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初临佯怒地嗔了他一眼,小青见了,作出害怕的样子,跑到宋墨身后寻庇护。   “恩主恩主,不得了了,小青让初临哥哥恼了,您可不能让他打小青呀。”说完自己咯咯笑个不停,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初临也看得出,宋墨并不反感小青在她面前的放肆,还隐隐带着纵容,只要她心里头高兴,初临乐得事事顺着她,便有意同小青抬杠。   他一副竖眉状,“偏打!”   小青就“哎哟哎哟”喊疼,好似自个真被初临打了一样,还不忘让宋墨护着他,就见宋墨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轻道:“蚯蚓。”   初临“扑哧”一笑,小青就这么一扭一扭的,可不就像蚯蚓么?   他这般一笑,就引得宋墨瞧了他一眼,确切地说,往他手上扫了一眼。   初临忙走了过去,掀开汤盅,小青吸吸鼻子,“咦”了一声,“这味道好熟悉呀,小青是不是在哪闻过?”   “我见那茶膳恩主爱吃,便去同致正楼的厨子套近乎,想着能否问来一两个方子,日后好做给恩主吃。”   “也不知那掌柜是如何知晓的,让人找了我去,客客气气地拿了几个方子和些许药茶给我,只不过那茶汤的做法却说给不得,言道是祖下传下来的,不便外传。”边说边用眼角轻瞄宋墨的神色,见无异,动手帮她盛了一碗。   “既是人家祖传的,初临也不好意思讨,好在之前随恩主尝了几口,将那味儿记了几分,方才求得几位大厨帮忙调了这汤出来,虽材料不齐全,跟致正楼那汤水不是一个味,可尝着还行,便大着胆子端来给您尝尝。”   说完就惴惴的等着宋墨的反应,待她慢腾腾往嘴里送了一口,又淡淡“嗯”了一声,初临欢笑着长出一口气,又道:“我照着掌柜给的方子,让大厨照着做了几道茶膳,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待宋墨喝下小半碗汤水,初临引着她入席,忙着布菜空当,还不忘窥着她的神色,见她比在致正楼吃得还多,喜得他差点涕泪。   小青欲拿汤水再给宋墨,被初临拦下了,在他的疑惑中,轻声解释,“周大夫说汤水宜在饭前喝。”其实也是变相的给他家恩主大人解释。   撤完桌面,初临杵在书案前久久不动,直到宋墨将视线自书册移到他脸上,他方结结巴巴地说,周大夫交待,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宋墨瞥了他一眼,接着翻书,初临硬着头皮再次劝说,一边冲小青使眼色,小青见了,忙去拽宋墨起身,烛光被他挡个正着,身旁又有小青闹个不停,能看得下书才怪,初临似从宋墨眼底看到一丝无奈,正怔仲间,她已起身在房里踱步了。   “恩主,小青陪你走吧。”说完还不忘招呼初临,“初临哥哥,你也不能偷懒啊。”   初临窥了一眼他家恩主,点点头,随在他们后头踱步。   走了半晌,宋墨又欲往书案旁走去,初临忙道:“恩主,还差十步。”   宋墨脚步一滞,走了一会,初临又道:“恩主,还差两步。”   宋墨瞥了他一眼,当真又走了两步,还没转身呢,初临又阻止她回书案,“恩,恩主,周大夫说,晚上看书伤神。”   说完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神色。   “何时说的?”   初临差点忍不住去拭鬓角的冷汗,期期艾艾地解释自己记错了,不是周大夫说的,而是他从老人们那听来的。   “……大家都这么说,总是,总是没有错的。”   手心紧攥,指尖微微发白,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个。其实他知他今夜逾越了,心里也是怕惹恼她的,可他就是忍不住。以前不知也就罢了,现下里,知道她身体不好,他哪里能坐视不管任由她随性。   他这厢忐忑着,宋墨默已在床边坐下,看那架势,竟是要歇下了。   初临见了,急跟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他那个不喜言语的恩主已开口道,“睡也不成?”   语气淡淡,面容清冷,让人瞧不出喜怒。   初临忙摆手,解释他不是想阻止她歇息,末了道:“周大夫说若夜里泡脚半个时辰,能延年益寿,她还给了药材呢……”   越说声音越低,就那么绞着衣角怯怯看着她,眼底透露着渴望,心思令人一览无疑。   他家恩主大人又是好一阵沉默,才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就见他急急转身出去张罗泡脚的药汤,像走慢一步恩主大人会反悔似的。   药汤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恩主大人点头而已。   小青说要帮忙,被初临赶开了,水温过烫,他怕死小孩端不稳烫到了。   初临将自己双手搓得发热,觉得不会让他家恩主大人受凉,方蹲跪着为她退去鞋袜,又拿布巾沾了药汤,小心翼翼挤得半干,方轻轻擦拭起她的脚,还不忘询问她会不会觉得太烫。   小青又凑过来帮忙,初临还来不及开口,死小孩已捞起另一条被他半浸在药汤里的布巾,伸过去欲将它拧干,就被烫得哇哇叫,忙将布巾扔回去,双手捏在耳朵上跳个不停。   被他扔回去的布巾溅起些许滚烫的药汤,虽如此,若非初临身上穿得厚实,绝不止湿了外衣这般简单。   初临倒是不在意,见小青双手只是微微发红,没有起泡,便松了口气接着给恩主大人拭脚。   “该,让你不好生长眼,热气那么大,看不出正烫着么?”字面上是一回事,话气里满是疼爱。   小青被他说得委屈,说是见他很轻松拧着布巾,以为水温正正好呢,说得初临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他哪能不觉得烫,可这不是周大夫说的么,越是烫手效果越好,又舍不得就这样搭在恩主的脚背上,就是再烫他也得忍着啊。   “你细皮嫩肉的,哪能跟我比。”   小青笑嘻嘻,“初临哥哥说得自己年纪一大把似的。”   初临佯怒瞪了死小孩子一眼,换下手上温度转凉的布巾,低头拧干,看着水流滴淌的瞬间,有些恍惚。自己可不正是年纪一大把了么。   “去换一身。”   修长白皙五指将他手上的布巾抽走,也不怕烫的就搭在自个的脚背上,初临回过神来忙将它拿开,“恩主,正烫着呢。”   正欲帮她擦拭,就被躲过,也不说别的,只是扫了一眼他沾湿的衣角,道:“去换一身。”   初临见她眼底似有不耐,不敢再耽误,起身换衣去了,匆匆赶了回来,原以为是小青帮她拭脚,不想竟是她自个在那忙活。   隔着腾腾热气,他仿若看到她被熏红的十指,忙奔了过去,“恩主,还是让初临来吧。”   就见宋墨扫了他一眼,似在确认他有没有换裳,后将布巾扔给他,闭着眼神养神去了。 ☆、22重要的事2(修)   初临这两日,很是忙乱,既要伺服自家恩主,又要准备迎新的物什,今日尤甚,得整治一桌年夜饭。   “其实,你不用弄得这般复杂。”   初临听了青语的话,双手绞着衣角,敛眉垂眸,微勾的唇角半是甜蜜半是苦涩,这模样,心思剔透的青语哪里还不明白。   这笨人是想着,既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同那位金贵的恩主一起迎新吧。   青语将视线移至灶台上的腰果,“不是说她不爱吃这等零嘴么?怎的还炸这么多?”   “小青那小馋嘴盼了好久,息微哥哥不也爱吃么?索性炸多些,你拎些回屋去。”   他听着面上冷了几分,“他爱吃让他自个来拎。”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心里就来气,“你爱做老好人,也要看人家领不领情,巴巴上赶着让人糟蹋,也亏你不难受!”   初临温婉一笑,“息微哥哥虽有不对,但毕竟帮我许多,若非你们,我家舒文哪能够……”   青语听了,更是怒其不争,“就因你性子软绵,他才越发得寸进尺,总共才借了你几两银子?就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   恰好这时锅里的糖水开了,初临借机躲过青语质问,将一条条炸得酥脆的白面放下锅里,给它们裹上一层香甜的糖衣。   再与青语说下去,只会惹得这孩子更气恼而已,他不愿与之起口角,因这孩子,实是为他好。   可,怎么说呢?或许真就如青语说的那般,他就是个老好人的脾性,见不得别人不好。又或者是因自个过得不好,总盼着别人能过得好些。   “来,尝尝,是不是甜了些。”   他自锅里捞起一根鞭炮糖,吹凉了往青语嘴里递,大家出身的他,怕同恩主大人一样,没尝过这等吃食吧。   青语秀气地咬了一小口,对他道,“反正你那恩主只不过浅浅尝几口,何必做得这么精细。”   那便是觉得好吃了。初临抿嘴一笑,他只不过是想,若能做得更为可口,她往后哪天,尝到同样的吃食,想起自己曾经吃过比那好的鞭炮糖,然后想起,给她做鞭炮糖的他。   就听青语叹了口气,“可还差什么?”   他摇头,“只差最后一道‘百合如意汤’了。”   “那也够多了,整整十八道菜。”   初临暗叹,看着虽多,到时能让她下筷的不知有哪些呢。   大年三十团圆夜,按花楼的规矩,所有的哥儿,都必须到大厅庆贺,留在花楼的恩客,自是也跟着一道,能与众多千娇百媚的相公一同迎新,寻欢的女人们,哪个会拒绝。   所以昨日被恩主大人冷脸拒绝的爹爹,才会在门口愣神那么久吧。   “青语,你真不去大厅迎新么?”   是了,他身边还有同恩主一样不喜人多的青语呢。   “不去,我身上不舒服。”   看着明显睁眼说瞎话的他,初临眉角隐隐发疼,“爹爹那……”   就见青语瞥了他一眼,“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多操心自己。”说着,捡着中意的菜色装进食盒,拉开小厨房的门扬长而去。   初临看到他特意将炸给恩主大人的鞭炮糖倒去大半,却故意落下腰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招手让候到小厨房外头的侍人将菜色端出去,因有爹爹发话,他自个一人占了里间的小厨房,那些鸡、鸭、鹅、鱼又都是庖丁事先处理好的,青语也帮着洗菜切菜,不然单他一个,忙上一天也整治不出这桌席面。   酒席摆在静怡厢附近的花亭里,这是小青闹着恩主大人答应的。风爹爹知晓了,便叫人用绸缎将整个花亭围了起来,又烧了两盆旺旺的火盆,倒让他不至于担忧恩主大人会着凉。   请恩主大人入席时,见她略显惊讶地看着满桌菜色,初临浅笑着为她斟水,酒、杂这等伤胃的东西,被他一概清离她的视线。   “坐。”   初临倒也没有同她推托,与小青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远远传来的炮仗声,让这个年夜更添几分真实。   “这是用鸭汤熬的竹枝菇汤,恩主你尝尝好不好喝。”   看她尝了几口,淡淡应了一声,初临朝小青眨了眨眼,就见那孩子夹起鸡头和鱼头往恩主大人碗里放,嘴里脆生生地喊,“大块鱼大块肉,不愁吃不愁穿。”他在后头应声,“有理。”   他的轻笑与小青的开怀大笑,似乎令她有些不解,他忙解释,这是小老百姓过年的一些俗礼,为来年讨个好意头。   这时小青摇她的手臂,“恩主恩主,该你了,你要向初临哥哥说大块鱼大块肉。”   初临一怔,他可没让小青这般说呀。   “恩主快呀,快呀。”   初临忙冲小青使眼色,恩主大人不肯就算了,可别让她在年夜上恼火,这可是不吉的。这般想着,便拿眼去看他家恩主,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直直朝他看来,让他的心漏跳好几拍。   “大块鱼大块肉,不愁吃不愁穿。”   许是年节的温馨给那一向清冷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温情,让听得恍神的他,觉得眼前女子的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有理!”然后是拍掌声,“初临哥哥,该我了,该我了。”   初临忙起身将碗里的鸡头鱼头给小青夹过去,他念着前一句,她在后头接口,“有理。”   这样,倒真像是一家人呢。   初临借着布菜的动作,快速地往眼角一揩,后夹起青绿的玉菜,对她说着吉利的话,见她咬了一口,又布别的菜色,十八道菜挨个尝一口,这才算开席。   小青果真只对腰果那些零嘴下筷,他索性将它们放在自己边上,可这样一来,给恩主大人布菜就不容易了,偏他起身夹远处的菜色时,恩主大人便会说上一句坐下。   “这,这,这,还有这,拿到那边。”   他看了一眼被恩主大人嫌弃菜色,顿觉有些无语,今日这些青菜是怎么碍她的眼了?   这样一来,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一些荤菜,初临犹豫着要不要下筷夹给她,恩主大人不是最讨厌它们的么?   “吃吧。”   看着恩主大人给小青夹菜,初临虽是惊讶,但面上是一派平静,毕竟她待小青不同,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可当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鱼肉,受宠若惊的初临,愣是拢不上嘴巴拿不稳筷子。   恩主大人,给他夹菜?   “怎么不吃?”   见恩主大人微微皱眉看着他,初临忙哆嗦着夹起鱼肉往嘴里往,也不看有无骨刺。   恩主大人满意了,再夹了一大块给他,初临忙说:“恩主,让初临自个来吧。”   得到一记冷眼,他不敢再推拦,且他心里,也是极喜欢恩主如此待他的。   若他说,某个大年夜,他爱慕着的那个尊贵女子,挽袖低眉为他布菜,会有谁信…… ☆、23重要的事3(修)   若说之前是难以置信的窍喜,那么此刻,初临的心情只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   看着他吃下满满一大碗的鱼肉后,恩主大人问他,“现下知道有多难吃了吧?”   神情是无比的认真,接着支使他跟小青将那些荤菜撤走。   敢情恩主大人是不满这两天一直变换花样让她沾荤腥,特地让他尝尝这个中滋味,莫怪道一反常态的给他夹菜。   “恩主,初临跟小青就好这口,可舍不得撤下。”   就见她抿嘴微皱眉,初临轻笑,恩主大人,有时候真的很孩子气。   “恩主,尝尝这个。”他夹了筷片鸭放在瓷碗里递到恩主大人面前,她的眸里顿布嫌恶,初临见此,轻声劝道:“只吃这几口,要是觉得不好,咱就把它撤下行么?”   这样的劝说,常常要讨价还价一番,果然,如前两日般,她冷道:“一口。”   初临暗笑,“三口,再少便要吃几口鱼了。”   他想,再也没有比她更厌恶鱼的人了吧。见她打算小小吃上几口,初临忙说,“恩主,可不是这样算的,一块只能算一口,要吃上三块才行。”   她手一顿,夹起鸭肉的时候,筷子与碗沿碰撞一下,入嘴咀嚼的速度似也比往常快了几拍,初临笑着帮她布菜。   “小青,这个放在这里就行了。”   见偷梁换柱的计谋被他识破,小青忙巴巴看着宋墨,企图恩主大人能帮他说句话。谁知她竟是微勾嘴角地扫了他手上的腰果一眼,慢悠悠地将芡实往嘴里送。   小青垮下脸,转而求初临,“好哥哥,让小青再吃一点吧。”   初临憋住笑意,绷着脸说:“你说说你方才吃了多少了?没瞧见恩主也不乐意让你吃了么?”   小青嘟着嘴,“还不是你逼恩主吃她不喜欢的东西,她才见不得别人好么,”说着摇着初临的袖子,“好哥哥,再给小青两颗吧,求你啦,初临哥哥最疼小青了。”   初临拿了两颗放在他手心上,“哪,你说的,两颗。”无视泫泪欲泣的小青,扳过他的身子往前一推,“去去去,坐着好生吃你的东西,大过年的,没散席可不许撤菜的。”   然后借着布菜的动作避开恩主大人扔过来的冷眼。   许是周大夫的那番病发的威吓有了效果,恩主大人吃的竟是比以前多,倒也不是说她不挑食了,照旧是怎么嫌弃怎么来,只不过每次都在他的劝说下,或多或少说上几口。   且,他隐隐觉得,恩主大人这两日待他,较之以往似有些不同。   以往她若是恼了,定是冷冷让他出去,现在只会抿着嘴不悦地盯着他,不爱喝药,常是他三哄四哄才闭上眼喝一两口,然后皱着眉恼火地看着他。   是的,皱眉,恩主大人不再整天冷着一张脸,抿嘴、皱眉的次数变多了,偶尔也会微勾下嘴角,有时候,竟也能耐着性子跟他说上几句。   常说美人眸勾魂善言,他看来,恩主大人那双眼睛少去了一层坚冰,也灵动得很,是恼是悦,从她眸里便能窥得一清二楚。   明明很烦他“集万家之长为一身”的养身方法,但时辰一到,在他的念叨下会微抿着嘴在房里来回“散步”,也会每隔半个明辰便放下临窗远眺,午睡时任由他在她的胃部按抚,泡脚的时间被他偷偷拉长,她也只是瞥了他一眼。   “初临哥哥真坏,欺负我跟恩主还偷笑!”   他敛笑,作肃然状地看着小青,“我笑是因为前厅的哥儿们等下要出来燃烟花了,不过小青既然不想看的话,那咱们就散席回房吧。”   小青立时哀嚎恳求不已。   正瞅着小青直乐,就见恩主大人微微皱眉,他略一思索,便道:“哥儿们是在前院燃放烟花,又有爹爹交待,不会有人过来扰恩主的。”   宋墨淡淡应了一声,初临见她似乎欲停箸,忙盛了汤水递过去,宋墨轻轻哼了一声,“饭后不宜食汤。”说着,却是浅酌了两口。   初临眉眼弯弯,恩主是在记恨这两天不让她饭后用汤的事啊,“百合如意,万事胜意。”   就见恩主大人将碗往他这边推,初临怔了一怔,见她淡淡地看着自个前面的空碟,眨了好几下眼才明白过来,学她的样子浅酌两口。这汤,做得真是甜啊。   “百合如意,万事胜意。”   八个字,经她轻轻一念,狠狠撞向他的心口,那种饱饱涨涨的感觉,令他眼眶处的湿润泛滥成灾。   刚入风雅楼那会,爹爹对他们说过,真正的美人,一颦一笑皆惹人怜,而他的哭颜,在同期的哥儿里,被抨击为最无美感,实是不想让她看得厌烦,再者,大过年的,这未免太不吉了。   初临急急背过身拭泪,这一动作,令边上一大一小颇为不解,大的那位似在轻叹,小的则是奔过来追问怎么了。   “没呢,刚有沙子刮到眼睛里了。”   这理由哪能唬得过他们呢,心虚的他忙扯开话题,“恩主,这亭里风来风往的,我回房给您拿件大氅可好?”   他家恩主大人瞥了一下他右手边的乌金大氅,不语,初临见了便有些讪讪,装置得这般严实的花亭,要风来风往的,确实难了些。   小青那孩子捂着脸笑了起来,“初临哥哥又犯迷糊了。”   “嗯。”   让恩主大人这么轻轻一嗯,初临刹时有种抱头呻|吟的冲动,恩主大人在心里,定又觉得他是个呆笨的了,天哪……   “恩主恩主,你在笑话初临哥哥是不是?我看到了,你刚刚这样,”小青说着,轻勾一下嘴角,那神韵倒真让人眼熟,“是不是,你刚刚偷笑了。”   得意的小孩下一秒被捂着自个的头跳来跳去,初临想笑又不敢笑,就怕恩主大人再次恼羞成怒,他又不是小孩子,被她弹脑门的话,多难看呐。   话说,恩主大人方才真的在笑话他么?这般想着,眼角悄悄滑到她那边去,又与她的眸光对个正着,急急撇开。   恩主大人有无偷笑他不知道,但眼里深邃的星光令他心慌,这样的恩主,对他来说,实是陌生了些…… ☆、24重要的事4   楼里哥儿燃放的烟花,令小青那孩子看得目不转睛、连连惊叹,而他家恩主,眼都不抬一下,但只一会,便微微皱眉。   他是知的,不是嫌它们不够好看,恩主大人是不耐吵,那些轰鸣声,令她倍感不适。   他凑过去,问她是否要回房,见她似是疑惑地看着他,他俯在她耳边略扬声音再次询问,这回她听清楚了,可瞥了眼小青,冲他摇摇头。   他只觉得唇上酥麻麻的,脑中乍闪的白光劈得他神志全失,只能从她静澜无波的墨晶里慢慢寻回神志,唇上的酥麻感不减,反勾得他双颊辣辣生烫,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双眼定在她的耳尖上,有那么一瞬,他竟然荒唐地想着,不知那里可还残留着他唇瓣的温度?   许是他的凝视过于无礼,她稍稍偏头,还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敛神的初临垂首侧耳,却捕捉不到一丝尾音,或许,是他的错觉吧。   只不过,只不过就稍稍擦了一下,恩主大人,想是不介意的吧?这般想着,眼角再次不受控制的往宋墨默那里滑溜,头顶绽放的艳光,在她脸上划过道道惊艳的明媚,这样的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世尘烟火气息,仿若只要他一伸手,便能走进她的世界。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初临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分不清是她身子微微颤了一颤,还是自个的心魂颤了一颤,俯身贴在她耳际道:“恩主,咱们回去泡脚吧,等下还要守夜,先让小青歪上一歪也是好的。”   就见她沉默半晌,微微点头。   小青本是不愿就此离去的,但听得他说站在走廊上,能看得更清楚,反过来催促他们快些回房。   实际上,回了静怡厢,那让宋墨发恼的响声只稍减一些,初临皱眉想了许久,皆无头绪,最后只能试探道:“恩主,要不将布巾塞在耳朵里吧?”   宋墨倚在床头闭目不语,初临见她怎么都不接受这条建议,索性不再规劝,小心翼翼地为她拭脚。   他家恩主大人的脚疤痕交错,左脚拇指还微微蜷曲,两只后脚跟满是厚茧,这样的一双脚,真会是一位出身尊贵的女人所拥有的么?且他几乎无法在她身上寻到一块完好的肌肤。胸前背后,手臂腿脚,道道伤疤都在向他无声地诉说,她曾经有段不堪的过往。   她的脚很耐热,他觉得烫手的药汤,她踩在里面眼都不眨一下,周大夫说,越是如此,越说明她体内寒气重。   周大夫说她能活到现在,是个奇迹,这让他对那个素昧蒙生的良医充满了感激,若非恩主大人怎么都不肯说出她的名号来,他早就立牌位给她供奉香火了。   “恩主,今日可泡得舒服?”   自他发现恩主大人似不怎么反感他在她面前多话,初临常无话寻话地与她攀谈,哪怕十句里面她顶多应上一句,他也是高兴的。   “周大夫说,泡满十日后,您夜里睡觉,脚上便不会抽疼了。”说这话的时候,初临心里微微抽疼,面上却笑得欢欢喜喜。   常常是水温稍降的时候,她便把脚放进水盆里,待到药汤温凉时,她才肯让他伸手进去帮她揉按足底的穴位。   “恩主,这力道可好?”   就听她淡淡应了一声,初临接着问道:“那这样呢?”他家恩主又兀自沉默去了,他却不觉尴尬,说着今天的琐事。他怎么挑的蘑菇,怎么选的鲜鱼,怎么捣的芋泥……   “……也亏得我同屋的哥儿过来帮我的忙,不然我哪里能那么快弄好,单是给白果去壳,就整整费了半个多时辰。”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盈盈地昂头看着她,“听老人们说,这白果可是养身的好东西呢,恩主,明日我拿它再做汤水你喝好不?”   宋墨微皱眉,“今晚不是喝过了?”   初临摇头,“那不算呢,百合性寒,于你无益,今晚的‘百合如意汤’不过是让你沾沾唇讨个意头,里面的白果你可是没吃上半颗。”   皱得越发深了,“麻烦。”   这表示她让步了,初临笑着对她说,“明日里就不放百合,单用冰糖来炖白果,汤水清甜,您一定喜欢的。”   她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哼,初临轻笑着低下头,继续为她揉按。他有大半的时间,都用在她那蜷曲的拇指上,总觉得扳一扳,往后能伸直似的。   “疼么恩主?”   “这样呢?疼不疼?”   类似于这样的话,在宋墨泡脚期间,他总要问上十来遍。今次似被他吵烦了,她微恼地应了句,“早不疼了。”   “可怜的恩主,以前定是很疼的吧。”   此话一出,初临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可怜,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说她可怜?这世间有哪个女子肯让人如此评道?初临慌了,忙改蹲为跪,“恩主,初临嘴笨不会话说话,您别往心里去……”   那双墨晶眸色深深,令他不敢直视,觉察到恩主大人刹时迸发的冷冽寒意,他更是悔恨不已,初临啊初临,你怎的如此愚笨,岂是恩主不欲予你好颜色,分明是你总把事情弄糟。   “接着按。”   恩主待他虽一向宽厚,可这次,他实是说得过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逾越,就怕恩主再也……   初临猛地抬头看着宋墨,满脸的难以置信,“恩主,你方才跟初临说什么?”   虽仍是冷着一张脸,但双眼已无寒意,朝他哼了一哼,接着闭目养神去。   慢了半拍的初临顿时高高兴兴地给她揉按,神情更为专注,力道更为精准。换了一遍水,再浸泡一次,这一夜的足浴方算结束。   烟花仍在燃放束束灿烂,小青却已撑不住地睡倒在塌上,初临轻轻为他掖好被子,想了想,走过去劝说歪在床上的宋墨。   “恩主,要不你也先歇下吧,子时初临方喊你起身吧?”   宋墨瞥了他一眼,“那簪子呢?”   簪子?   啊,是了,福簪。   初临忙朝书案后的多宝格奔去,不多时就捧着一个漆木盒到她面前,小心翼翼打开,掏出红布包举到她眼前,“恩主,在这呢。”   “打开。”   掀开红布,拆了红线,小心将当日小贩织在簪上的蕊心摘下来,见他家恩主大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初临向她解释,“摘蕊也是有讲究的,最好在五步内将它摘下来,”正说着,第一支福簪堪堪在五步内被他摘了下来,初临笑得见牙不见眼,“成了,来年大吉。”   伸手便去取第二支,不想被人抢先一步,初临愣了一愣,继而含笑地看他家恩主大人忙活,至最后半张着嘴看恩主大人,既是只花了三步就解了下来?   “怎的?少两步不吉?”   他忙摇头,事实上越少越好,“恩主来年定事事顺利,没有波折。”   “没有波折?”   她一字一顿的念着,也不知是不是他看差眼了,竟在她脸上看到一丝玩味。   “嗯,帮我簪上吧。” ☆、25重要的事5   类似玩味之类的神情出现在恩主大人脸上,绝对是罕见的,初临不由得有些看痴了,直至她将福簪递到他眼前,令他帮她簪上,他方回过神来。   似乎,他常常在她面前走神,也难怪她认定他愚笨。   他细究着,他家恩主大人甚不喜繁复的发式,有时连一件发饰都不爱戴,就那么将自己的发高高束起,是以,这是他第一次帮她簪发。   因着这两日不是药浴便是药汤的,她身上隐隐带着一股药味,一手轻扶她的额侧,一手轻轻将福簪插入她发间的初临突的想起,她原先身上那股好闻的异香,不知何时消逝难觅了。   “好了?”   听她这般问,初临放开手退后一步,不想她瞥了一眼,对他说道:“过来。”   初临原是不明,待视线落在她手上的福簪时有些明了,但过多的是不信,恩主大人难道真的想……   “怎的又傻住了?”   初临顿时少了半截舌头,“恩主,您,您是想给初临,簪上这福簪?”   见她哼了一哼,唯恐她反悔的初临忙半蹲在她面前,竟有期待也是羞涩地低着头,这样的情绪,竟让他觉得咽一口唾沫都艰难。心神晃荡得厉害,一下子忧心自己那“砰砰”的心跳声会被她听去,一下子又觉得自个吞咽的声响过大。   “插哪?”   初临眨了好几下眼,又掐了自个好几下手心方找回声音,“随,随意。”   “嗯。”   心神再次晃荡,只觉得恩主大人放在他头顶的手是那样温热,窗外的烟花升腾声静不可闻了,福簪沿着发丝缓缓前进的声响却是那样清晰。   “好了。”   好了,居然好了?初临失望得厉害,怎就那么快呢。虽心有不舍,但他还是温驯的低声朝他家恩主大人谢恩,正想起身,便又听她说道:“别动。”   就见她来回在他发上扫着,末了微微皱眉,他的心再次打鼓,“恩主,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不答,只是将福簪自他发上拔下,示意他再低一低头,再次插上,又是一通扫视,再次将福簪拔下,重新找了个位置插好。初临仍有些晕呼呼的,弄不清她想做什么。   “恩主?”   “别动。”   听她这般说,初临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一分,也就两弹指的工夫,头皮一紧,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恩主大人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原是她将他头发弄散了。   正想安慰她说不要紧,便听她对他下令,“梳个容易弄的发式。”   初临动了动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将半散的头发重新梳了一遍,挽了个简单的发式,虽然他原先的发式本就简单……   不想被她两三下拨弄,又是散得不成型,看着将嘴抿成一条直线的恩主大人,初临忍下笑意,询问道:“恩主,我自己来好么?”见她眼中恼火愈盛,他垂眸去拉她的手,十指相触的瞬间,彼此轻轻一颤,初临屏住呼吸,拉起她的手,往自个的头上探去。   福簪稳稳伫在发间,他朝她浅浅一笑,“恩主,好看么?”   几乎等了一生那么长,终听得她轻应一声,得见万千花开的喜悦,哪里形容得了他此刻的感受……   花楼重新开张那一日,章歌白成了风雅楼新一年的第一位恩客,这让她的风流愈发远扬,就是现下的样子,有些,咳,让人不忍睹之。   初临摇摇头,拉着小青避出去,单留章歌白指着宋墨的鼻子跳脚不已。   “嘻嘻,坏蛋世女变猪头了,嘻嘻。”   小青一跨出门口就捂着嘴直乐,笑得贼兮兮的样子,令初临半是好气半是好笑。   “该!让她骂恩主二百五,活该让暗卫姐姐用银子砸成猪头!”   且那日这银子砸完之后,还捡回来送给他与小青,初临有些可怜起章歌白,据说世女因,咳,不慎跌伤后,新春期间的一干应酬都无法出面,气得家中长辈勒令她闭门思过,这回还是翻了王府的高墙才脱逃出来的。   拿捏好时间,初临将药端进静怡厢,按俗历,新春期间本该停药的,但他思量再三,终是没去讨那个意头,周大夫也说了,恩主大人不宜脱药。   推门进去,见章歌白仍是一脸忿然的斥骂,而他家恩主则专注地翻手中的书,初临努力让自己忽视章歌白发肿的面部,将汤端到书案上。   “这是什么?”   正激动着的章歌白稍稍一顿,将扇子拢起,扇把对着那碗黑乎乎的药问道。   初临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宋墨,恭敬地给章歌白回话,“恩主身患旧疾……”   他还没说完就被章歌白打断,“我知道她有旧疾,我是问,这是什么?”   世女知道恩主的身体不好?初临见着不以为意的章歌白,心里隐隐不舒服起来。瞧着像是恩主的朋友,但对她的伤病,怎么像是毫不在意似的?   心念电转间,初临应答章歌白的声音便有些淡淡的,“恩主大人的药。”   “哪来的药?”   那张斑斓的猪头脸瞧不出她的神情,只能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紧张和防备。   防备?防备什么?初临心下越发不舒服。   “汇仁堂的周大夫开的药。”   “原是她呀,那还行。”章歌白用扇子支着下巴,浓浓的打趣代替了防备,“不过小初子啊,你的这番苦心怕是白费了,小墨墨最不喜喝药了,你本将心托明月,耐何明月照沟渠啊!”   那句“啊”字拖得那叫一荡气回肠,惹得宋墨送了一记冷眼给她。   初临见了便笑着说:“哪里有人喜欢喝药的,可这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纵使再怎么不喜,恩主也不会枉顾身体就为躲那一时的苦感。”   就听到恩主大人冷冷一哼,端起碗喝得几近见底,初临垂眸遮下满满的笑意,不是为这拙劣的激将法能成功让恩主大人喝下药,而是她明明知道他在使激将法,仍愿意将药喝下。   他这厢欢喜,章歌白却是看得目瞪口呆,末了竟拿起空碗左瞅右瞅,还不时的用扇子敲敲,嘴里嘟嘟喃喃,“奇怪,飞去哪了呢,明明还满满的啊。”   见她一副死活不相信宋墨喝下药汁的样子,给自家恩主大人递蜜饯的初临几乎失笑出声,恩主大人惧药的形象似乎深入人心呀,那一日哄她喝下第一碗药时,小青几乎是跳起来欢呼的。   “哼!”   见恩主大人不满了,初临忙收拾着退下,若她真恼了,下午那碗药可就难哄了。   待他自厨房归来,见章歌白与小青在走廊上相互瞪眼吹气,初临揉揉额角上前劝架,怎就没一个省事的?   “罢了,看到小初子的份上,本世女这次不与你这野猴子计较。”   “坏蛋……”   初临忙捂住小青的脸,将他往房里推,待门关严实后,回身给章歌白请罪。   一大通话换来对方的打量,他不禁有些发窘,也有微微的恼怒,他可深记着章歌白说他家恩主身有旧患时,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小初子,不介意送送本世女吧?”   初临愣了一愣,口道不敢。介意?他哪什么介意?他不过是一介小倌,若非伺候的恩主与世女交情不显,哪里能跟她这样的人物有所交集。 ☆、26将离1(修)   不紧不慢地跟在章歌白后头,初临心里却不如他面上来得冷静。   世女一反常态要他相送是什么意思?特别是在与小青有所冲突之后。还没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养涵厢已经到了,要别人的专伺送到她的厢房,且她自个还没点专伺,这些都足以令初临打悚。   许是看出他的惧意,还没待他请辞,章歌白已出声道:“墨那边有野猴子在,你不必急着赶回去,赏本世女一个面子,进来坐会。”   他忙道不敢,打了满腹的请辞在她再一次点明他俩人之间的身份时,注定无法派上用场。   入了室又是一通诡异的打量和沉默,就在初临忍不住欲开腔时,章歌白用扇子支着下巴,将脸凑到他的鼻端,初临退了半步后生生止住,眼观鼻鼻观心的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章歌白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了。   “当初让墨挑美人的时候,她偏让武桑去旮旯里将你翻出来,我道是什么倾城美人,见了才知不过尔尔。”   这番话倒没什么,下面一句让初临无法淡定了。   “倒也谈不上失望,毕竟她那个笨蛋挑男人的眼光一向不怎样。”   “恩主是极好的!”   他短短的一句维护,让章歌白失笑,笑了一阵又肃着脸,“不,是你小初子好。”摇了下扇子道,“你别急,听我说完。”   “你还别不乐意听,那个死脑筋还真不懂如何挑男人,只不过这一次啊,真真是让她走了好运,竟挑中你这么个宝。”说到这话锋又是一转,“方才在静怡厢,为何突的对我不满?”   初临一滞,呆呆看着章歌白,他明明小心隐藏,怎么还是被世女看出来了?   “本世女也不费那心思去猜,左不过是因着墨罢了。小初子,墨喝几天药了?”   这句倒是好回答,初临还顺道将周大夫的话简述一番,末了不忘瞄着章歌白的神色,见她神色颇有些黯然,心下微动。   静默半晌,章歌白方道:“她说得倒也忠肯,默这条命真真是捡回来的。”   初临缓缓将手心攥成拳,“世女,能否告知初临恩主她究竟是……”   章歌白深深看了他一眼,“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便会知道,若实在想知,为何不亲自问问你那恩主呢?”   初临眼神闪了几闪,最终熄灭眸里所有星光,章歌白见了忍不住摇头,“笨蛋同傻瓜倒是天生一对。”   章歌白打开扇子,又猛地合起来,“小初子,往后,墨就交给你好生照顾了。”   初临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实是章歌白话里托付的意味过重了,他当不起世女如此做,再者,“恩主怕是,不多时便要离开风雅楼了吧……”   再怎么认清事实,说出来也抹不去惆怅和酸涩。   “也是我心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若能守她一日,便好生照顾她,这你可做得到?”   章歌白就见到一抹真诚的笑,怔然的反倒是她了,平日里看起来怯懦的一个老实人,不想笑起来,竟隐有几分坚毅,或许墨这一次,真的挑对人了……   她不由得对面前的男人放轻了语调,“小初子,墨每次都将药汁喝是丁点不剩么?”   对方朝她无奈摇头,她再次失笑,她就知道。   “先前至多喝上一两口,任你怎么劝都没用,我索性每次都装一两口给恩主喝,一天端上十来次,就这么折腾,一天下来份量也足了,恩主恼了,叫我一次性端给她,可也不是每次都喝光的,常是喝了七八分……”   打发走了初临,章歌白对着手心的掌纹发呆,七八分啊,那也够了,那个笨蛋,终于肯吃药了。   初临去了一趟下屋方回静怡厢,甫一进去,便看到小青拽着恩主大人的袖子撒娇,他隐隐听到“西市”“喷火”这些字眼,抿嘴轻笑,这孩子还真是念念不忘。   小青见他来了,忙过来拉他的手,“恩主恩主,初临哥哥也想看的,您就应了吧应了吧。”   初临听了,便跟着求了一句,他心底,也是盼着能再跟她出去一遭。   “明日。”   小青欢跃的蹦起来,初临笑着收拾物什去。   这次出游,章歌白自是想去,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猪头脸,只得忿忿然咀咒宋墨被人群挤成猪头。这倒提醒了初临,现下里他们可没那些侍卫帮着开道,叫恩主的暗卫出来帮忙?   不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一看到章歌白的脸,他便有些发寒,这些暗卫,出手也太没个轻重了吧?万一世女出点什么事,岂不让他家恩主,呸呸呸,大过年的,多不吉啊。   恩主大人倒不把他的担忧看到眼里,淡淡说了声“杞人忧天”,小青便冲他吐舌弄眼,他追着小青作打,将此事彻底抛之脑后。   实是他想得多了,那一日临近年关,自是有许多人出来赶着置办年货,现下就不同了,很多店铺要到初五方开张,街上闹的大多是孩子,只有越往西市走方越热闹。临出门,恩主淡淡同他说,那些暗卫化成普通人护在他们周遭,他脸微微一红,像她这样到处行走经验丰富的女人,哪用得着他来操心。   西市在岱城的西边,药楼则在西北方向,倒也不算远,难得出来一次,身上也不缺银子,初临便不拘着小青,他眼睛往哪溜便给他买上一点,恩主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终究是穷苦出身的孩子,哪怕怀里揣够了钱,也不舍不得放开手脚的花,东买一串糖葫芦,西买两根姜丝糖,南买一碗豆腐脑,北买几朵头花,逛了一路,竟是买半两都没花出去。   入了西市,小青便沿路打听哪有表演“喷火”,初临在后头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乐得不行,宋墨默瞥了他一眼,道:“难看,拿下。”   初临眨眨眼睛,见她视线落在他发鬓间才明白过来,是说他方才买的珠簪不好看么?初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她冷冷扫了一眼,忙背身捂嘴,试图压下那股笑意。   他就说吧,恩主大人有时候真的很孩子气,自帮他别上福簪之后,每日里就不许他在发间添上其他发饰,若那福簪是由他自个别上的,还会左嫌右嫌,非要拔了亲手帮他别上,最要命的是,恩主大人根本就不会别簪子,哪一次不是以他抓着她的手才完成的呢。   小青偷偷跟他说,恩主大人其实是不会梳别的发式,也不会别那些发饰,方整日里将头发齐齐束起,刘海长长了要遮眼睛,她又懒得修剪,索性不留刘海,听得他直乐,恩主大人也有不会做的事呀。   其实,他也使了坏心呢,总是故意梳着繁复的发式,待她与之纠缠许久,方慢腾腾抓着她的手教她怎么别上去,隔日又换了新的发式“刁难”她。   他的小心思,她应是知道的,漫说她,单是小青这孩子,便曾贼兮兮地问他,为何近日老梳不同的发式,还说,为何恩主只爱帮他别发簪。   他想,她定是知道的,可她纵着他,不管是因着什么,她愿纵着他与她亲昵,是不是说明,其实,她是有点喜欢他的呢?   不用很多,只要一点点就好,即使往后,再无缘相见。 ☆、27番外 有爱初临   重禧七年,夏末,淮南道糜州、苍州、粟州三州陨星若雨,继而地震山崩,后连震不断,我庆国十余万百姓命丧此灾,数十万生灵涂炭,举国皆哀。   圣上亲颁罪己诏,并率文武百官至天坛亲行祈祷。令工、户二部拨款赈灾,房屋倾倒无力修葺者,房屋每间给银四两。地震丧而不能棺殓者,每人给银二两。   十月初,我奉命前往灾地减免赋税,以利赈灾,并发放粮食,以解灾后饥荒。期间斩杀三州刺史,搜出污款,迫其开仓赈粮,并胁淮南道余下八州各大商家富户捐银赈灾,路遇硕鼠让而不逮非我宋墨所为,且本朝国库空虚令我不得不有此行径。   祸不单至,灾地民人饥疫,一时间人人自危,圣上急调十道金牌召我火速回京,为稳民心,我抗旨不接,初冬,疫情止。   四周满是面带病色的灾民,劫后重生令他们难以自控,忽笑忽哭紧紧相拥,我心生隐羡。圣上派的御林军大字排开欲护我回京,突的想要发笑,何须如此,瞧,我只需迈开一步,周遭人群自会退壁三尺。   为官者,惧我手上的尚方宝剑,为民者,亦惧。我斩贪官昏官,亦杀奸邪小民,我砍杀三州刺史,亦将带头煽动灾民□者弃市示众。   杀谁皆无甚差别。自何时起,在世人眼中已无我不杀者,无我不敢杀者,嗜血是他们所给予我的最好定义。   距京一千里,我突而心生厌烦按马不前,那座华丽的牢笼吞噬掉我曾经的所有,或者,宋墨此生便不能拥有什么。掌中一片冰凉,不禁猜想,宝剑若拭上我的血,那又是怎样的场景?无端的,极想知道。   圣上闻报,命我休假,遍游庆国寻欢,着都卫大将军武桑随行陪护。   我一时间有些茫然,寻思良久,竟半点不解何为欢乐,既如此,该往何处寻?   倒不如给我安室一间,静度余光,宋墨此生唯愿。   初冬行至寒冬,看着衣肥神喜的路人,疲惫愈满。我扔掉圣上赐予的灵药,来年随雪消逝,宋墨此生堪算圆满。   灵药被暗卫悄拾,每日投于食水以期令我服下,直至我不饮不食方不敢相强。   小歌虽作出一副与我偶然相遇的样子,可凭隐在我身侧的二十四暗卫,圣上怎会不知我于何处落脚,既知,又怎会不安排谁“恰巧”与我“偶遇”。   小歌执扇掩面冲我眨眼,欲领我至温柔乡寻欢,不知下一位“偶遇”者是否比她更为烦人,索性应了她,入江南靳州岱城。   见我目光落在“容樱楼”三字上面,小歌讪讪地将我引至另一家花楼,我心知她是在避讳什么,却无意向她言明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知我不欲人多,她抬出靖南王世女的名头,遣了左右将整个花楼包下,我略感倦怠,支了武桑开道,往那间花楼走去,左不过是找间厢房歇息,还真当是选君侍不成,之所以不待见小歌,无非是她做事不知从简。   谁知她心血来潮,硬是欲令人开后门穿花巷进那花楼,与她约法三章,我若依了她,到时必不可插手我选哪个小倌,武桑回乡探亲时,也不可派兵丁守在我身侧。   打量我点的那个小倌,她满脸失望,若非有所顾忌,只怕她早已跳起来指责我的眼光,身上寒意阵阵,我不想与她多做纠缠,示意武桑带上那小倌找间房入住。   小倌令武桑不满的笨拙,恰正合我意,不娇不媚不痴缠不晓自作主张,应能让我安歇片刻。   次日与武桑在岱城视察民情,待她欲言又止,我方反应过来,多年习性果非一朝能改之。   入靖王府小住三日,不堪忍其骚扰,掷言令小歌管教好表弟,心里却也知,若想那县主止步,只有一个去处。   大女子行于世,便不可愧对加周于身的责任,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连羸弱的男儿都相欺,自身秉性料想好不到哪去,武桑见我有所示,且本身也见不得这种下作之事,挺身欲自那群恶妇手中救下那名小倌。   倒也不是没听过男子啜泣,如他这般从喉里发出绝望低鸣的,算是头遭见得,想是方才被辱得太甚。不过是一介弱男儿,倒也当真可怜,我随手解下大氅披覆在他身上,示意武桑快些解决。   自记事起,便知女子当顶天立地,守国护家,更是男儿的依靠,下颌的痛楚却告诉我,我似被一男子护在身后了,这感觉,甚是微妙。   呆愣的神情令我有些熟悉,似是前些日子我点的那名小倌。   待他随我入了厢房,我已清晰将他忆起。说来,点他纯属偶然,自花巷走过,恰见此人,分明自己冷得微抖,却极力劝说他身旁的男子回屋添衣,觉得有几分良善。不耐听小歌身上痴笑的小倌,使了武桑将他找出来,顺理成章的包了厢房休息,那小倌果真是个纯实的,让我安稳了一夜。   而现下,前刻正无助悲泣着,后晌却将一名女子护在身后,这男人,倒真令人寻味。   每至日暮,身上便发寒抽痛,我知寒毒已开始发作,若非夜里难以成眠,当真不想理会,使那小倌给我摆浴,见他怯怯巴望着我,与方才厅里护我的那种神情截然不同,一时里,竟允了他伺候我沐浴。   乍见我身上那些疤痕,他的反应与旁人无异,我禁不住冷笑一声,原也不过如此。   正想将他打发出去,不想他竟大胆地抚上那些旧伤,圣上着人给我医治,若我清醒着,那群御医尚不敢如此无礼,冷眼旁观着这小倌,见他神色似悲似痛,不禁有几分好笑,竟一副这些伤长在他身上般。   冷讽的话却始终未出口,他那几下轻飘飘的按抚,直直挠进我心底,痒得我无法发作,只不过水温渐凉,再任由他耽搁下去,恐不仅成效未见,寒痛反倒加剧,出声止住他,不想他竟吓得几近跌倒,究竟有胆无胆,一时间让我猜不透。   专伺之事,倒也好解决,只不过他身上依旧单薄,想是上回给的赏银,他并未拿去添置暖衣,恰巧行装落在靖王府,且武桑正欲回乡省亲,顺道连他的衣物一同购置。   带兵打仗自是不在话下,于男子置衣这事上确真真难倒武桑,我思忖片刻,既是哥儿皆爱俏,那便买那颜色鲜亮的吧,想不起别的小倌的穿戴,但那晚,小歌搂着的那个,隐隐记得身上衣裳华丽得很,想是不会买错。   不想他竟将那银红大氅闲置一旁,见他有意无意抚着边毛,嘴角丝丝含笑,又不像不合心意般,武桑不在,只能由我自个亲问明白,见他略带惶恐地同我说,颜色过于鲜丽,穿在身上太扎眼了。   我有些不解,虽不常出入这种场地,可也知花楼的哥儿不都巴不得越发出众方好么?怎的这位如此迥然不同?同他说要不喜便重新置办,他又将大氅揪在手里连连摇头。   我冷眼观着,竟觉得他浑不似花楼小倌,向小歌索了些许书翻阅,至后肯定,若说此人是闺阁公子也不生错。没有哪个花楼的小倌会如此热衷做针线。   暗卫并未做出什么行动,想是这名小倌身家清白,见他如此节俭,倒不难猜出他银钱紧缺。   但,宁可绞尽脑汁抿嘴细算省下布料,竟不问恩主讨赏,真不知该不该说他傻。   名字叫初临么?倒也不难记。平日里不大烦人,由他伴着走完最后一段,想是不错的。 ☆、28将离2   因知暗卫就在边近护着,初临并不担心小青会走丢,陪在宋墨的身侧慢悠悠走着。   岱城人称西市为民市,意指贫民集市,它与只允士族大户去的东市不同,启闭的时辰皆有明文规定,且,较之东市大上许多。   “……虽是没东市来得井然,却比它热闹,卖的东西也多,什么样的都有,许多贵人都遣下人来这买东西,喜爱新奇的姑娘公子也会乔装到这逛上一逛。”   见她轻应一声,初临愈发卖力地同她介绍东、西两市的不同,心里默谢某位随恩客去过一回东市,在他们面前显摆了足足半个月的哥儿,否则他现下哪讲得来东市里有什么。   突地一顿,讪讪笑道:“姑娘必是去过的,初临又乱显摆了。”那等他需止步的地方,她岂会不知里头有何物。   “不曾。”   咦?初临抬头看她,见她淡然地打量各摊小贩,不由得抿嘴浅笑,复又将两市之事细细说来。   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皆表明愿听他的絮叨,怎能不教他心喜。周遭满是叫卖声,初临需紧贴在她身侧声音方不被掩去,偶略一擦肩皆令他心更甜几分,只希望这路再长远些。   察觉到她微顿足,忙顺着她的视线寻去,见是一摊卖珠花的,困惑地随她走近。恩主大人这是想买珠花?   这一摊稍嫌冷清,没什么客人驻足,倒给了他们便利,小贩的热忱招待被宋墨的冷眼冻住,看她周身气派,心下道是哪位大家姑娘出来游玩,噤声将压箱底的好货全摆上来,不想她扫了几眼后,只挑了支木簪拿在手上把玩。   小贩失望不已,嘴上却道:“姑娘好眼劲,桃木簪刻兰花样最吉利不过……”余下的话含在嘴里,其实宋墨也不过轻瞟了她一眼。   初临见了,便笑着说:“姑娘,给初临簪上可好?”说着,便将方才在路边买的珠花拿下,拉起她的手,将木簪轻轻别上。   恩主大人真是对木簪情有独钟啊,这般想着,轻笑不已,惹得宋墨对他凝视半晌。   “走吧。”   早在她眸光里失了心魂的初临,走了好几步方意识到自己竟是一直没放开她的手,而她居然也任由他牵着,这个认知,令他心里甜滋滋的,这几日里,他皆快活得似在梦中。   着的是宽袖深衣,外罩大氅,袖里乾坤想是不易被人看出吧?初临揣着“砰砰”乱跳的心,连路都不敢看地埋头走着,就那么巧的,踢上石子踉跄一步,若非被人稳稳拉了一把,不知会出什么糗呢。   怔神地看着自己被反握的手,初临缓缓抬头,愣愣对宋墨说,“姑娘,我们好像没给钱。”   宋墨瞟了他一眼,不语。   初临急了,连扯住她,“姑娘,簪子的钱我们还没付呢。”拉着她欲往回走,“快,我们快些回去,那小贩定是要着急了。”   就听到一声轻叹,扭头看向宋墨,见她似带无奈地看着他,说道:“暗卫付了。”接着又悠悠道,“这都走多远了。”   这都走多远了,他方想起没付钱,初临立时窘得满脸通红,果不期然地在她眼睛里看到“果真是个愚笨的”的感慨,懊恼地用另一只手绕着衣带,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方才要不是恩主大人那样看他,他定不会忘记的……   静默走了一路,初临窥得宋墨神色如常,眨了好几下眼睛,小小声问她,“姑娘,哪几个是暗卫?”   宋墨淡然地看着前方,悠悠道:“自个猜。”   初临用眼角打量起他们身侧的女人,只觉得每一个都是,又每一个都不是,良久后,低声询问宋墨,“前面那个走起来虎虎生风的妇人,是不是?”   宋墨似什么都没听到般,连个眼角都不给他。   初临轻咬下唇,哀怨地看着她,“姑娘……”见宋墨仍是不理他,忍不住轻轻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姑娘,就不能给初临提示一下么?”   他此般行径,已是在向宋墨撒娇了,这是他平日里极忌讳的,他总不愿拿以往哄恩客的那一套用在她身上,就连说话,都刻意隐去在楼里学来的嗲音。   今日这通撒娇,却不带半点刻意迎合,自然随意得连他自己都不察他在做什么。   “姑娘,就给初临小小提示一下吧?”将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到她面前比了比,以示真的是“小小”提示便好。   宋墨眼都不眨地道:“说了你也猜不出。”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似弯了一弯。   初临见了,哀怨地瞅了她一眼,他真不是时时都愚笨的,恩主怎的就不给他机会证明呢。他索性将看到的女人都猜测一番,宋墨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好在现下不是盛夏。”   初临正在给她详述他们右前方一肥胖妇女的特征,闻言扭头困惑地看着她,盛夏怎么了?   “舌头会脱皮的。”宋墨好心地追加一句。   初临下意识地回道:“舌头怎么会脱皮?”说完自个僵了一僵。   记得小的时候,邻家的女娃很是调皮逗趣,爱学门口那只土狗吐舌头,她娘亲便唬她,再不收回去小心舌头被日头晒到脱皮。   初临嗔怪地看着隐隐含笑的宋墨,恩主大人是嫌他话多,拐着弯说他呢,若将话说开反倒坐实自个就是那毒日下的土狗,初临扭头作出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   就在这时,小青从前头钻回来,嚷道:“姑娘,初临哥哥,你们快点,前头有人在喷火。”   招得街上的人皆看向他们,初临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待他跑近,松开与宋墨交握的手,掏出手帕为他拭汗,“瞧瞧你这满身汗,慢一会它难道会跑了不成?”   小青跺脚,“可不是,已经快完了,再不去就看不到了!”本就心急,看他们俩悠闲的模样更是上火,再次跺脚,一手拉起一个往前拽,“快点快点,不然就看不到了!”   初临见宋墨无不适,空着的那手轻轻往小青脑门上一横,“悠着点,没瞧见大家伙都往你身上看么?大过年的,丢不丢人?”   这话倒引起一片善意的哄笑。行人也不是这会才注意他们的,只不过碍于宋墨的冷脸,只敢偷偷瞄上一两眼,初临又是已婚夫郎的梳扮,更不好打量他,现下可好了,来了个娇俏的小少年,顺理成章将目光投落在这家人身上,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当下便有人啧啧出声,这一家子定是哪家大户出来西市凑热闹,瞧这女的男的大的小的,长得多俊呐,跟他们小老百姓一身糙皮就是不一样。   笑声令小青不好意思地挠头,可爱的模样又引来几声笑声,初临回以行人同样的笑容,说了几句小青小,调皮不懂事之类的话。   初临自以为隐蔽的牵手,也被几个看进眼底,自以为明白他们的关系,这会又叫他说话可亲,再看看一脸淡然的宋墨,此时没觉得有什么好值得怕的,心下纳闷,方才怎的就觉得此女不好亲近呢。   边近一名上了年岁的夫郎同初临攀谈起来,末了道:“小夫郎的妻主长得可真俊呐,端的是一表人材,哪像我家这位,丢街上都没人要。”   这可吓到初临了,红着脸摇头摆手,想说宋墨不是他的妻主,嘴里的不不不,却让那位夫郎误解了。   “谦虚啥,老大哥这话可不是胡闹说的,你让各位街坊说说,你家妻主是不是真很得俊?”   见行人附和得起劲,初临忍不住在心里呻|吟起来,天呐,他可忘不了世女说恩主大人长得俊,被生生扫出去的下场。   那位夫郎的妻主同他拌起嘴来,“想当年我也是一表人材,要真没人要,当年你能死活赖着要嫁我?”   那位夫郎呸声,初临却紧张地看着宋墨手上的动作,就怕她示意暗卫将大街上的人都扫出去。话说,若要扫的话,这该扫哪去啊…… ☆、29将离3   初临正紧张地关注着宋墨,原有些羞意的小青渐渐焦急起来,拉拉初临的衣袖,“初临哥哥,我们快去吧快去吧。”   那位与初临自来熟的夫郎再次搭腔,“小公子别急,那些杂耍的今个要耍上一整天呢,到时让你家姑娘赏几个钱,让他们耍一遍你瞧就成了。”   小青听了,满眼希翼地望着宋墨,初临巴不得快些走出窘境,忙劝道:“姑娘,就依了小青吧,他可等急了。”   宋墨听了,伸手在小青脑门上弹了一指,“走吧。”   小青与初临皆松了一口气,后者客客气气地同周围的人借路,待他们走了老远,那位夫郎啧声:“敢情那位小夫郎只是个侍夫呀。”   他的妻主斜睨了他一眼,“没瞧见人家一路姑娘姑娘喊么?若是正夫能不称一声妻主?”   “就你懂,行了吧?方才怎就不见你冲我提个醒呢?就一马后炮。”那位夫郎说完掐了一把矮胖的女人,“能赖我么?瞧他们那一对,多登对,上个街都紧牵着手,时不时咬耳朵,我嫁给你十几年了,你摸摸心肝,你什么时候对我这般亲近了?”   被他们谈及的对象,此刻正围观一家杂耍的班子,给了足足一两银子,让他们耍几个把戏看看。   待将小青心心念念的“喷火”表演完,杂耍班一名小童捧着铜盆来要赏银,小青阻止了初临掏腰兜的动作,从自己袖带里数出十几枚铜钱,小童倒也不失望,毕竟之前已给定银了,讨要赏钱也是碰碰运气,喜笑颜开朝他们说了一堆的吉利话,末了介绍他们班还有许多新鲜的把戏,探问小青还要不要点。   小青摇摇头,拉着宋墨和初临离开,直至走出人群,方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初临见了便逗他,“竟然这么喜欢,为何不多点几个?可是难得出来一趟呢。”   小青撅嘴道:“贵着呢,就三个把戏,足足要了一两银子,搁平日不花钱都可以远远瞧上一眼。”   初临忍着笑道:“那还给那么多赏银?不心疼?”   闻言,小脸上满里痛心的神色,最后老气横秋地叹气,“罢了,大过年的,就当讨个吉利。”   这模样让初临好笑不已,伸手揉揉他的发顶,一边笑盈盈朝宋墨看去,“姑娘,不若找个茶馆歇会吧?”虽是有恩主在不愁银两,可真要他们花大钱去买乐子,免不了要心疼的,老一辈总说由奢入俭难,他不欲小青养成大手脚的习惯。想了想,方才便没劝着让他多点一些把戏,过过瘾也便罢了,恩主从头到尾都没吭声,想是对他的做法无异议。   寻路这事,自是又由宋墨出马,跟在后头的初临连连感叹,不知情的还当他家恩主是在西市厮混大的呢。   真要说来,宋墨实是太扎眼了,原本嘈杂的小茶馆自他们一迈进去,消了大半的声音,十双眼睛有九在溜转,但就是不敢直直看过去,好在年节的新鲜事也扎堆赶,待初临向小二姐讨了个僻处落坐,茶客们的注意都落在别处了。   相互交换各处听来的趣事,乐呵一番,因着不能说晦气话的年俗,哪怕再粗俗的女人都尽量不让自己说浑话脏话,年节过得最快活的,莫过于小孩子,知道自家母父不能打卖自个,使劲地闹腾满馆子跑,似要将平日里被拘着的劲都撒出来。   初临估摸宋墨的神色道:“姑娘,要不喝上两杯咱们便离去?”   宋墨抿了一口无味的温水,“不必。”   这般说来,便是不介意茶馆的吵闹了。初临夹了一小块糯米糍滚了一层糖和芝麻,送到宋墨跟前,轻笑着对她说:“姑娘,尝一口如何?热腾腾的最好吃了。”   见她轻皱眉头,初临道:“沾上的这些芝麻炒得可香脆了,尝了要是不喜欢,下一个便不沾可好?”   小青见惯初临哄她吃东西的场景,不觉得什么,某个与小玩伴追闹的女童见此情景,便拿手在自己脸上轻刮,“羞羞,这么大个人还有人喂,羞羞。”   初临手一抖,要不是另一只手快,接下糯米糍,宋墨的外裳便要“添料”了。   宋墨轻哼一声,也不知是朝着初临还是针对出声嘲笑她的女童,小青跳起来跟女童争辩,初临这厢硬着头皮拍去宋墨身上糖粒,不敢抬头看她的脸色,只期期艾艾地劝说,“姑娘,小孩子不懂事胡说的,您别往心里去。”   女童的母父被人提醒后寻了过来,其母一巴掌拍向女童的后脑勺,喜得小青拍手乐道:“活该!”   女童自是不乐意,鼓着腮帮子便要骂回去,她爹忙捂住她的嘴往怀里搂。其母怒瞪了她一眼后替她向宋墨陪罪。   “娃子不懂事冲撞您,还望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孩子计较,回头我一定好生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说完掏了几颗糕子放在桌上,朝宋墨等人友好的笑笑便与自家夫郎将女童领回去。倒不是这一家子胆子大,实是年节里这样的事太多见了,打不得骂不得,长辈们便只能多往兜里装糕果之类的甜食,给到处闯祸的孩子当陪罪礼,而这段时日里,无论平民富户,不会真有人同那些孩童计较。   初临将目光自那一家子转开,见宋墨仍是一脸淡淡的表情,松了口气,拿了块有象征意义的“封口糕”,笑着说,“还是桂花糕呢,这礼陪得心诚,姑娘可要尝尝才是。”   宋墨瞥了他一眼,越过他拿起桂花糕轻咬一口,便放在桌上不动了,初临见状拿出手帕给她拭手,反正也就个意头,倒不介意受方吃多吃少。   “那孩子啊,年节过后,定少不了一顿打。”就见宋墨余光往他这轻移,初临索性坐下,“姑娘小的那会,年节可常挨打?”   宋墨哼了一声,不去理身侧晶亮亮看着她的男人和小孩。   小青犹豫了一会,“大户人家的小孩,应该不会挨打吧?”   初临笑着接腔,“我们寻常百姓那可就不同了,不论多乖巧的孩子,年过后都不免挨上那么一顿打,姑娘可知为何?”话都说完呢,就叫宋墨冷扫了他一眼。   “你想啊,自大年三十开始到初十,这么多天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被骂,对小孩子的诱惑大不大?平日里不能吃的不能动的,现下通通没有拘着呢,哪个不想翻天呢?”初临说着笑出声来,“所以明知道长辈们十一那天会来个‘秋后算账’,一个个还是顶不住诱惑使劲闹腾。”   “笨。”宋墨明晃晃嘲笑他们这些平民孩童。   初临笑吟吟看着她,“是呀,想想那会还真笨,怎就忍不下呢,非得让长辈结结实实打一顿方醒悟。”   小青眨巴着眼睛,“初临哥哥,你每一年都要挨打么?”   “那倒也没有,”初临摇摇头,“男孩子还好些,就算打,也打得轻,女孩子就不行了,定是要狠狠抽上一顿,不过我们常要在一旁看着她们挨打……”   小青听到这里,搭腔与他异口同声地说:“顺便长长记性!”说完俩人捂嘴乐了起来。恰巧的,茶馆里的孩童拍手唱起了民谣,磨合两句后,竟唱得很齐整。   大年至,孩童乐,年三十,至初十,可捣天,可斗地,娘不管,爹不拘,出口训,乃不吉……   边唱着还调皮的一桌桌挨个拍打长辈,有几个女人板起脸唬他们,十一那天将他们一个个拎到街上抽打,看还敢不敢皮,这番“恐吓”赢来孩童们的鬼脸,对现下的他们来说,离最讨厌的年十一还早知呢。小青早被初临推出来加入他们的行列,满馆子撒野得欢。   初临扭头冲宋墨一笑,“其实不论有没有捣蛋,那一日他们都爱寻借口冲孩子发作一顿,敲打他们一年要比一年乖巧。”   宋墨听了略弯了嘴角,他们庆国年十一教女教子的习俗,亲眼见了,倒觉得比书上说得有趣…… ☆、30将离4(修完)   初临同小青梳洗后便笑盈盈立在宋墨面前,双手掌心向上伸到她跟前,宋墨困惑地看了他们一眼。   “又作什么怪?”   “恩主,今日可是初五呀。”   初临在后头接着道:“恩主,财神日里财神是不是该给我们散财呀?”   宋墨的动作一顿,手指轻轻在书卷上摩挲,好半晌方对他们二人道,“我没准备。”   初临听了,就从袖袋里掏出两个红包放在书案上。   “呐呐,红包初临哥哥都给您备下了,恩主您这回可不能赖了哟。”   “既如此,为何不把银子也备下?”   初临见她微挑眉看着他,眨了两下眼道:“若不是亲自从恩主手上接的,这财气就来得太没意思了。”   冷哼声又起,初临一副无所觉的样子,将红包往宋墨那推了推,“不拘多少,随财神赏赐。”   被那双冷眼盯着看好一会,他仍笑得安然,反正呀,他家恩主也只会这样而已。   小青不甘寂寞的嚷嚷起来,“恩主恩主,快拿赏银啊,爹爹快起身了,小青还要去他那讨赏呢。”   宋墨慢吞吞地往椅背上靠,看着他们的神情已隐有无奈。   初临见此,笑得眉眼弯弯,“恩主,您随便给点碎银就成。”   宋墨眸光微闪,看了初临好一会垂头解下自个腰间的玉佩,后将它放入红包里封起来,示意初临拿去,又侧首对小青说,“不是爱那玉扇么?小歌来了叫她送你。”   小青欢欢喜喜蹦跳起来,欢呼了一阵,将装了玉佩的红包塞到初临手里,拉着他往后走,“恩主,我跟哥哥讨赏去,回头给您拎吃食。”   回过神的初临忙奔回书案,半张着嘴看着宋墨,似不知要说什么。   也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家恩主的钱都放他身上,别说碎银,兜里一文钱都翻不出来,他只不过借这个喜庆的日子,闹她一闹,不想她……   这玉佩价值几何他不知晓,可他却知,不喜赘物的她,全身上下只戴着这块玉,想来意义非凡,就这般解给他,可以么?   “恩主,初临就是想闹一闹,没别的意思,这玉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见她只略抬眼看他,就又将被她放下的书翻拿起,初临急了,“恩主,初临真不能收下……”   宋墨闻言,略带不解地问他,“不喜欢?”   初临摇头,可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对于他的坚决不受,宋墨淡淡反问,“不总爱盯着它么?这会给了,怎的不想收?”   初临一滞,恩主以为他时不时瞄向那块玉,是因着喜欢?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之所以对玉佩上心,只不过是好奇它的来历,他记得楼里的哥儿曾说,女人若是喜欢上某个男人,便会将他送的东西带到身上。   恩主的手帕往好了说是素净,实则就是朴素,怎么看都不像是哪位公子送的,身上也无其他饰物,这块黑如墨的墨玉,自然就十分打眼了。他自然就,嗯,难免想得多些。   想到这,初临抿抿嘴低声道:“这玉恩主从不离身,想是十分着紧,初临怎好夺恩主的心头好,再者,人家将玉送与恩主,回头不见了,定是要埋怨您的,初临实不好收下。”   “嗯。”听她这么轻轻一句,半点没反驳不是他人所赠,那种微微的酸涩感又爬上心头了,就不知是哪家公子送的了。   “若不喜便扔了。”   初临傻眼,恩主不应当这么说呀。   拿捏不住他若还回去,会不会被她当场扔出窗外,小青又在一旁着急地跺脚,初临将玉佩收下,朝宋墨行了谢礼,任由小青将自己拉出去。等恩主要离开的时候,再将玉佩还她吧。   若非怕意头不好,让爹爹恼了,初临还真愿舍下往年左盼右盼的这份年节赏银,他家恩主朝食还没用呢,偏偏今日,需得让爹爹摆完这“利市酒”厨房方可开灶。   看似关注风爹爹将新制的旗帜挂在财神神位前,初临思绪早飘回养怡厢了。虽他昨晚便盛了粥备起来,方才用水温着摆到书案前,但以恩主大人那挑剔的性子,定是不屑从食盒里拿出来吃的,待他排完队领酒领赏银的,恩主定是要饿坏了。   初临估算完上下堂和上屋的哥儿人数后,越发心急,往年待他领到时,少不得要到巳时四刻,他想得心焦。   待风爹爹挂完旗上完香,让楼里众位哥儿排队时,初临一反常态不让人地往前挤。   被他挤撞到的与边上的相公皆不满地声伐他,直言的也有,拐弯损他的也不少,他却是一边道歉一边往前挤,越不过两堂和上屋的哥儿,若排在下屋第一位,也能快些不是。   吵吵嚷嚷的,很快他们这一堆便引来其他哥儿的注目,最后连风爹爹都知晓了,正当那些幸灾乐祸的哥儿等着看好戏时,却发现,风爹爹并没有处罚他们口中挑事的初临,反而笑咪咪地招呼他过去领第一份利市酒。   看着初临一脸欢喜感激的离去,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上堂哥儿,有的面上也微带酸色。往年这时候谁敢弄出点声响,就是他们上堂,爹爹也罚得不手软。   “也难怪,人家替咱们风雅楼留了大贵客,迎风哥哥你这杯酒让得不冤。”   被唤做迎风的那位哥儿浅浅一回眸,有若黄金波潋滟,微扬的嘴角似笑非笑,令欲挑拨的哥儿立时讪讪不能言。迎风的眸光自他右侧的哥儿身上一一掠过,继而掩袖轻笑,端的是风情无限,“上屋的佩容是吧?劳你提醒,哥哥我记下了。”   佩容一听脸色刷的白了下来,迎风却早已转身,蹁跹离去,任他由旁的哥儿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端详着,佩容牙根紧咬,最后恨恨从嘴里憋出俩字:“初临!”   不知的,还以为他与口中说的那人,有什深仇大恨。 ☆、31将离5   还真让初临料到了,宋墨动都没动案上的粥品一口,却也没在静怡厢,初临有些着慌,他家恩主从未主动离开过厢房,这会是上哪去了?   想了想,往章歌白房里走去,除了那,他还真想不出恩主大人会去别的什么地方。   若是忽略她嘴角旁的青紫,现下的章歌白已不复前几日的猪头模样,只不过她死活不肯让花楼的小倌来伺候她,“传出去有损本世女的形象。”   也不知当初由侍卫架着爬墙进花楼时,怎就没想过她世女大人的形象。   章歌白拿着扇子挡在嘴角,一双桃花眼使劲往初临身上飞桃花,“小初子就是贴心,还特地给本世女送吃食来了。”说完让自家侍从接过初临手上的食盒,“那些由下人去做,小初子来陪我们聊聊天。”   初临听着,就有些无奈,近日世女的另眼相看,还真令他颇感不自在。其实世女是个大好人,待恩主好,待他好,若能不总跟小青不对付便更好了。   “那只野猴子呢?”   还真是念到说到,初临垂眸遮下笑意,“他还留在厅里等着领利市酒。”   章歌白听了收起扇子搭在手下,身子微微前倾,“今年领头一份的,是哪个美人?过几日让他来伺候本世女。”   初临一滞,眼角悄悄往宋墨那方斜去,被章歌白再次追问,方小小声说:“禀世女,今年头一份,爹爹开恩让我领了。”   章歌白笑脸一僵,反射性地往宋墨那看去,干笑起来,“想是风爹爹惦着让你回来服侍墨,这才让你领头份的,这个不算,说说你后头的哥儿。”   宋墨持汤勺微顿的手初临也见着了,他抿嘴笑了起来,“世女英明,正是如此,后头的是迎风、凭栏两位哥哥。”   章歌白听了,一副应是如此的样子,“那两位是真美人。”言意之下,初临不能算是美人了。   这是事实,初临不觉得什么,待宋墨冷哼一声时忙拿眼去看她。   “没眼光。”   初临眨眼,再眨眨眼,而后与同是惊愣的章歌白对视。   他家恩主大人骂世女没眼光,那是不是说她觉得……,初临脸腾得红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放才好,又欢喜又甜蜜,他没想到恩主大人会出声维护他。   章歌白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想她二十几年来阅花无数,到头来竟被人无情嘲笑她没眼光。天知道是谁没眼光,风雅楼那两位头牌,可真的是千娇百媚的人儿,是眼前这位怎么也比不了的。   章歌白深吸两口气,扇起风来,跟自己说,罢了罢了,夏虫不可语冰,她眼里容得下别的男人已是万幸,本世女不能苛求她与自个一样有眼光。再者,眼前的小初子,怎么看都比她以前挑的那位好上千倍万倍,嗯,已是大有进步了。   “咳,本世女方才说得过了,小初子别往心上去,其实你也是小美人一个。”   其实是要恩主大人别往心里去吧,初临在宋墨的冷哼声中忍笑,同章歌白说了两句,见她二人似无意商谈什么,便试探着建议道:“恩主,现下日头正好,陪初临到园子里散散心可好?”   宋墨微皱眉头,“昨晚不是走过了么?”   “昨晚只是在厢房里略走,也没好景可赏,说来,初临还未同恩主逛过园子呢,上回不是说小青摘的春兰好看么,咱们再摘些回去摆在书案上可好?”   章歌白摇扇,小初子也太不会哄人了,别说墨,换别的女人,都不会赏脸。下一瞬,章歌白镇定地接过侍从自地上帮她拾起的玉扇,继续摇啊摇,看着初临的眼神带着崇拜,圣上几次微服下访都没能请动某尊大佛去御花园赏景,他居然轻飘飘一句,就让她屈服了,不行,她也得好好去品鉴一番风雅楼的春兰与御花园里的有什么不同。   “皇宫里面,会没有春兰么,要不要挖几颗给圣上寄去?”   初临眨眨眼,扭头看了跟在他们后头的章歌白,刚刚世女的那番喃语,是不是他听岔了?   见他望过来,章歌白来了精神,示意他落后几步,背着宋墨跟他耳语,“小初子,墨时常出来同你散心?”   初临摇头,“今儿个是第一次。”   章歌白听了精神振奋,墨在花楼的第一次啊,竟让她赶上了,这事她定要好好报上去,让圣上眼谗,咳,不,让圣上快慰。   “一眨眼,墨都会走路了。”无限欣慰的感叹。   初临嘴角一抽,当即转身急走两步追上宋墨,恩主说,世女发抽的时候,要离得远些,不然她会越抽越来劲。   “恩主,再走几步就到了。”   宋墨瞥了他一眼,“让后面那位滚开。”   章歌白不乐意了,“我要不护着,你摔了可怎么是好?”   初临低头赏路,数到第三块鹅卵石时世界清净了,他怎么觉得暗卫们扔世女的动作越发熟练了。   “恩主,这样的话,世女不会怪罪暗卫大姐们么?”   宋墨淡淡反问,“你说呢。”   定是不会的,被用银子砸成那样,也只听她哭嚎恩主大人狠心,没见她要求处置暗卫。   “别总念着她。”   哎?   初临眨眼,随后笑了起来,能让他念着的,一向只有恩主呀,嘴里却道:“是,初临记下了,恩主,瞧完春兰初临给您做水晶饺可好?”   宋墨听了,冷冷扫了他一眼,“我不吃肉。”   初临在心里暗叹,即使剁得细碎混在素菜里包成饺子,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被她尝出来了呀。   “那换成鲜虾饺子?”初临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初临只会做这两样,恩主你要吃哪种?”   宋墨沉默,半晌后道:“待小青来了,去致正楼吃茶膳。”   初临憋笑,点点头,“那要不要邀上世女?”   宋墨不语,将目光投在一树绚烂里,初临突然想起前些年他一直惦念的事,“恩主,您见过重瓣绿萼么?”   “嗯。”   “好看么?是不是真比这红梅好看?”   宋墨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落在梅树上,“应是一样好看的。”   “可是,我听别的哥儿说,绿萼比这红梅脱俗清丽呢。”   宋墨似是看够了,往方才初临指的春兰的方向走去,年节有不扫尘的民俗,小道上积的残瓣不少,走在其中,倒也有几分野趣。   赏完春兰,兜了一圈又回到梅树上,约摸着小青应是领赏完了,初临扭头说:“恩主,咱们回吧,要不小青见屋里没人,该着急了。”   “折几枝梅回去。”   初临应声,正要将手上的春兰放下去折梅,宋墨已越过他,自己动手折了一枝递给了初临。   “开得真好。”初临赞着他家恩主的眼光。   一路无话,待到快转回园子的时候,宋墨忽地说道:“喜欢它的人,不会介意它俗不俗。”   所以,绿萼也好,红梅也罢,世间花皆一样美,端看它入谁的眼。初临,你明白么? ☆、32将离6   年初十,凰凤升天。   “……燕喜哥哥的姐姐,今年执三股铁叉呢。”   初临笑话小青,“瞧那得意劲,不知情道是你执叉呢。”   “恩主你看,哥哥又欺负小青了。”小青说完,扯着宋墨的衣袖轻晃,“恩主,今晚我们可得早点去啊,否则挤到后头就看不到了。”   “不碍,小歌自会安排。”   小青听了,撅着嘴道:“不想看到坏蛋世女。”   初临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将手上的布巾放下,试了水温,方让宋墨将脚浸到药盆里。   这些药,是章歌白给的,初临不怎么放心,特地让人拿去汇仁堂让周大夫掌眼,听她说是至上良药,才替换了原先的药材。今夜要去赏火凰,泡足的行程就提前了。   章歌白现下除却朝食,余下两餐皆在静怡厢与宋墨共用,同初临一唱一和的,宋墨偶尔也会吃上几口肉。   初临暗地观着,若非不可不食,世女想是不愿逼自家恩主沾荤腥的,恩主若皱眉夹上第二块,她总将视线调离。   以前倒也罢,自愿在他面前表露些许情绪,对着那些肉菜,他总能从恩主大人眼里看得浓浓的憎恶。不是不喜的那种,是憎恶,似在看什么深恶痛绝的东西一般,尤以鱼食为甚。   世女曾私下里要求他别将鱼肉摆上桌,说恩主大人一见胃口就生厌。   他索性买了大草鱼,去鳞剔骨,莹白的鱼肉小半剁成鱼泥,混在她最近爱吃的田菜汤里,余下全炒成金黄酥脆的鱼松,原想着现下时节吃食耐存,这罐鱼松每日里拿一点给她就粥,如此这般,也不怕她没吃到鱼肉了。   他想出这法子的时候,很是自得一番,待恩主在他收拾碗筷时呕吐不已,他悔得几近断肠。   至后,恩主一天不思食,躺在床上萎靡不振,他背着人狠狠哭一场,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   而她见他眼肿如桃,只淡道:“我自己欲食,与你何干?”   他忍不住再次哽咽,若非他故意说自个烹制得如何辛苦,她怎么会皱眉喝下那碗汤,又怎会夹了一大块鱼松咽下去。过后他询问世女恩主为何如此厌恶鱼食,世女摇头苦笑,道若他知晓了,想是也不会再沾一口……   袖子被人拉了两下,初临忙回魂,抬眼一瞧,宋墨与章歌白已立在门口处候着他,后者一脸的戏谑。   他窘迫地低头牵起小青的手,“初临一时不觉闪了神,累您二位久候了。”   宋墨瞥了他一眼,抬步跨槛,“哪日不是如此。”   “我们已经习惯了,小初子你千万别介。”   初临哀怨地看着她二人的背影,也不总是日日如此吧。   烧凰埕在岱城正南,宋墨驳了章歌白乘骄的提议,示意初临同小青紧跟在她身后步行而去,章歌白将白眼掩在扇下,“罢,墨竟然如此想与我在这喧杂的夜街漫步,本世女也不好让你没脸。”   章歌白倒也不夸大,今夜确实喧杂,岱城几近倾巢而出,街上人浪翻滚,好在目地是一致的,随着人流荡下去便可。   虽有护卫在外围护着,但初临仍是不放心,将两侧一大一小的手紧紧攥住,少时在家,可听过不少年节失亲的事。   初一凰凤拜年,初四夜游凰凤灯,初十凰凤升天,此为庆国的凰凤迎春习俗,诣在祈求四海升平、五谷丰收,是个即喜庆又得趣的节庆。其以初十夜的烧凰仪式最为热闹引人。   “丢不得。”   初临一怔,继而含笑微微,嘴上轻应,手却抓得越发紧。恩主大人这是让他别担心呢。   章歌白觉得自个孤家寡人很是可怜,欲牵宋墨空着的手,被她躲过扑空后,委委屈屈地诉苦,说自己好生凄凉,宋墨扫了她一眼,冷道:“这回可接得住你?”   章歌白神色一僵,初临捂嘴轻笑,若让暗卫就此动手的话,这人来人往的,世女的暗卫怕真接不住她。   章歌白自认自个是能屈能伸的主,改而逗弄起小青来,小青撇开初临的手与她争论起来,初临正要劝,便听得宋墨说,“随他们闹去。”   恩主大人发了话,现也知章歌白只是逗着小青玩,无论那小孩说什么皆不计较,初临将目光自小青身上拉回,眼角余光,却一直落在他与宋墨交握的手上。据说,十指相扣,便能心意相通呢。   初临飘乎乎走着,直至耳边听闻的锣鼓声从隐隐至如雷响,方知他们已走到烧凰埕,因着宋墨不喜闹不耐吵,章歌白在其附近最高的酒楼上包了厢房,四方窗皆洞开,便能将楼下喜景全纳眼底。   凰凤升天,便是将前九日在街巷游舞的布凰布凤燃舞,俗称烧凰。百姓们深信,借由此法,能令凰神凤神将在人间所看到的年景报予天上众神。   凰、凤的骨架皆由粗竹篾扎成,灵活自如转动无碍,明丽鲜艳的外衣此时绑上众多烟花。共燃四凰四凤,八十名擎凰(凤)壮妇赤膊上阵,身抹防火油,下着短裤,头戴小竹笠,短裤与竹笠皆须置于水中浸透方可穿戴,不让火星伤着。   凰(凤)头需配一壮而能者,手执三股铁叉托住凰颈,烧凰(凤)时领队摆舞。   烟火初燃,彩凰彩凤徐徐绕场两周。两周后,火凰火凤绕场翻腾旋舞,越舞越快,凰身、凤身身上的烟火,或闪烁五彩星火,或旋转腾飞盘旋于空中,人观之,只觉置身于火树银花间,美不胜收,更有场外鸣鼓燃炮振人心神……   小青看得心醉神驰,初临也是满脸欢喜,待彩凰仰头喷|射一束束雪银星光时,他双手交握于胸前,闭目喃语,神色诚挚而庄重,令人不由得猜思他究竟许了什么心愿。   章歌白用扇子支着下巴,朝初临飞送桃花,“小初子许的什么?”   初临敛眉浅笑,起身为她和宋墨斟茶递水。   “唔,让本世女猜猜,”章歌白用扇柄轻敲着下颚,“家财万贯?无双美貌?还是……,”她倾身向前,眼角往宋墨那边睃去,“挚爱良人?”   宋墨瞥了她一眼,对双颊微泛红的初临道:“今夜且不回风雅楼。”   漫说初临,章歌白也愣住了,“好是好,可,本世女没带美人出来,今夜如何入眠?”   她如何入眠初临半点都不关心,他忙着想,世女让人开了三间房,她自个占了一间,那他是该跟小青一间,还是同恩主…… ☆、33话别离   初临在楼道间犹豫,是左迈步还是向右拐?拿不定主意间,右肩被人轻敲一记。   “我说小初子,特地杵在这嘲笑我孤家寡人是不?还不赶紧跟上你家恩主,不带你们这么不厚道的。”   小青捂着嘴直乐,双眼贼贼发亮,被那孩子这样瞅着,倒让他不好意思了,微红着脸追上宋墨。恩主若不喜,他退出来便是,且他也不放心别人铺的被褥,总得察看一番才是。   进了门不敢去瞧宋墨的脸色,伸手摸摸床塌,冰凉的触感令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招来一旁的伙计交待一番。他暗地观来,若将被褥铺得厚实,那夜他家恩主便能睡得安稳些。   “打盆水来。”   听宋墨如此吩咐欲退下的伙计,初临心有微讶,他原以为临行前恩主泡过药浴,应是不用再沐足,不想恩主大人竟是自己惦念上了。   将酒楼伙计送来的被褥铺好,又把几个手炉放进去暖榻,恰恰热水送到,待她们退下,初临便弯身去解宋墨的鞋袜,不料她避开了,初临一愣,仰头看着她,见那幽亮的墨晶落在他脸上,心尖颤了一颤。   “恩主……”   “给你泡脚的。”   哎?初临眨眨眼。   “不酸么?”   初临继续眨眼,思忖他家恩主话里头的意思,什么酸不酸?   就听宋墨似轻轻喟叹一声,“走这么长的路,脚不酸么?”   “不酸不酸,”初临笑得见牙不见眼,摇头说,“一点都不酸。”   “哼!”   她这么冷冷一哼,初临忙改口,“是有些酸,但不碍的,恩主您别放心上。”   宋墨闻言,扫了他一眼,“水凉了。”   初临忙去解自个的鞋袜,将脚轻放入水中,水温有些烫脚,但泡起来舒服得紧,初临嘤咛一声,脚底窜起的丝丝暖意渐渐裹满全身。   自他入风雅楼后,已有许多年不曾走长路,购买年货那一回与初二的西市游,把他折腾得够呛,西市游那一遭脚板虽不再起泡,但他背着人敷了好久的热布巾方缓了过来,腿上的酸疼也足足两天才消。那几日他都尽量不挪动,有在她面前行走,原以来他做得够隐蔽,还是被恩主知道了么?   所以恩主大人,其实也是在乎他的吧?若不是暗地关注,又怎么会知道呢。   且有一次,他与小青在塌上嬉戏,说起少时爱吃的零嘴,隔日静怡厢的案上便多了酸梅果子,虽任他怎么问都不开口,但他知定是她吩咐暗卫去买来的。   若是青语知晓这些,定不会再说他做得不值得了,瞧,他只付出少少,便换来这么多……   细细碎碎想了许多,皆与幸福有关,心里涨得满满的,直至水凉了都不察。   “凉了。”   待宋墨轻哼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朝她甜甜一笑,轻唤了一声,“恩主。”   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即怕逾越,又恐表达得不贴切,将那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情愫揉在这两个字里头,想让她知晓,又怕她明了,这样常上心头的悸动,甜涩掺半,可他甘之如饴。   只是不好说罢了,他其实,极不喜青语用值不值来衡量他与她之间的事。他只想待她好,不曾想过要她什么,或期许她如他满心待她那般,她受而不厌,这已是意外之喜,更别说,她现下心里还存着他的好。   “恩主……”   “恩主……”   “恩主……”   声声尾音缭绕,缠绵之意一声胜似一声。   宋墨眼底闪过无奈,“凉了,拭脚吧。”   拭脚之后要如何?初临眼角瞄着宋墨与床塌,见她良久没开口,想是不欲留他,便拐弯请辞。   “小青想是也酸着呢,我打盆水给他送去?”   宋墨瞥了他一眼,道:“那皮猴没这般娇贵。”   初临一滞,期期艾艾地说,“恩主,初临也不娇贵。”   “比不得,”淡淡的口气似不在意是否会伤到她眼前的男子,陈述某一段过往,“他曾陪我翻越两座山,时年不过八岁。”   初临半张着嘴,良久吐不出一言。   宋墨见此,道:“与我一起,苦。”   “初临不怕苦!”初临坐起了身子,抿着嘴如是道。他不怕苦,只怕她这种欲抛下他的口吻,若能伴在她身边,一辈子翻山越岭算得了什么呢。   宋墨的视线落在他置于细花碎布的足踝上,窗外的清辉从气孔里探了进来,给那双玉足染上莹白晶光,宋墨睫毛微颤,待他蜷起足指内收双足时,眸里已清冷无波。   “解衣罢。”   那便是留他过夜,可初临已不觉喜意,心里慌乱得很,拼命说服自己是庸人自扰,思虑过多,恩主大人并不曾在方才下什么决定,定是他闪眼看岔了。   帮她褪衣的空隙,初临强笑着对宋墨说:“恩主,初临只是许久不曾走长路,待多走几回,漫说翻山,攀岩也是不在话下的。”   所以请您,别用这种隐含劝慰的话将我抛下,若是欲带小青走,可否多上一个我?若不能,便多留些时日可好?   待他二人在床间安榻,仍不闻宋墨有所言,初临急了,侧翻着身子祈看着她,“恩主,周大夫说您的身体需要仔细调理,有什么事都先放一放,治伤才是紧要的。”   “世女都说周大夫医术了得呢,那定是不会错了的,你瞧瞧,自用了她的药,您是不是好多了?我瞧着,夜里您也不再惊醒,晚上睡下,手心脚心怕也不冷了吧?”   “若到别处去,可能寻不上这样的大夫呢,不若留在这,等伤好了再走,你觉得呢?”   所有的话,是一口气说完的,至最后,语音已不稳,像大限将至的蝶,绝望地徒劳抖翅。   而从头到尾,宋墨闭紧的眼不曾打开分毫,直至初临将嘴唇抿得发白,方轻声说道,“你知晓了?”   淡得几近不可闻的询问,似是肯定对方已知某件事情,也似是在承认对方揣测的事。   初临抓着被角微抖身子,寒意深深。他或许愚笨了些,但不见得真是傻子,他一心期盼能与她在某个不是花楼的地方待上一夜,在她跟前隐提了两次,见她不语,自以为她是不肯的,可今日,她突然行这一着,似是想了了他的心愿。   初二游街,在茶楼听旁人闲话,也不知哪句话犯了她的忌讳,寒着一张脸回楼,将自个锁在房里,待他可入时,火盆里满是纸张的灰烬。   初五那天,从不主动离开厢房的她去寻世女,后又带他们至致正楼游玩,近几日,时不时皱眉寻思,不再翻书解闷,常在案上挥书急笔,整装好又召暗卫派送,时与世女闭门紧锁商讨,每次皆以世女盛怒离去为终。   前日世女突地对劝她用药的他道:“小初子你何虽费那心思,反正人家自个都不想活了,你就任由她往死里糟蹋自个得了。”   恩主大人脸色瞬时阴冷下来,而他听得直在心里打鼓。这之后,世女几次三番暗示他,劝她静心养伤,他越听越不对味,苦缠许久,才撬开世女的嘴,听得他家恩主大人竟是有轻生的念头。   “常是以身涉险。”   以身涉险,且不是一次两次!世女虽不明言,但短短的六个字,加之她身上的旧伤,初临已觉自己如坠冰窑,周大夫说,她能活到现在,绝对是个奇迹。而他们不敢肯定,任由她折腾下去,往后还会不会另一个奇迹。   世女所言他并不全信,他家恩主现下,已是肯吃药了,散步、药浴也配合得紧,如这般,哪像有轻生的念头,他情愿信她有事紧着去办才欲离去。虽他想不出,有什么事比她的安康更要紧。   “恩主,真不能等您把伤养好再走么?”见她不语,初临强忍心酸问道:“那多留几日可好?十五就到了,陪初临拜过月神再走可好?”   身侧的人缓缓扭过头,细细看了他一眼,他被她看得几近落泪,死咬着嘴唇方压下那股绞痛。   “傻子。”   若成了傻子能让她留下,那又何妨?   “您还没好呀,周大夫说您不能劳累动气,您忘了么?”泪眼朦胧间,似看到她隐含讽笑。   “一具皮囊而已。”   当下心痛难忍,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她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她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终是舍不得,弃了被角将脸埋在她的臂间,死死抱住她的臂膀,泪声不止。   不妄想了,再也敢不妄想了,是他的错,舍下他也好,就此厌了他也好,再也见不着也好,爱宠着谁也好,只要她活着,初临只要她活着。求满天神佛开恩,信男舒临愿减寿十年,换回妄许的心愿,再减二十,佑信女宋墨后生平安喜乐…… ☆、34伤别离   宋墨今早一反常态的没挑嘴,初临夹什么她便吃什么,越是如此,初临的手越抖得厉害。而后,酒楼门外那几顶小轿映入眼帘,初临下意识地撇头将嘴抿得死紧。   章歌白自见到初临红肿的双眼后,便肃着一张脸逼视宋墨。   “当真决定了?”   宋墨淡道,“你带皮猴先回。”   “做再多也没人感激,你这又何必?”章歌白眼底愠色渐浓。   宋墨侧首去看初临,“真不坐轿?”见初临坚定地摇头,墨晶隐有暗涌,再朝章歌白看去的时候,微澜不起分毫,招得章歌白闭眼深吸气。   “罢,只怪本世女魅力不够,你爱去哪折腾都随你了。”她说完拎着小青的衣领往后拖,“就当可怜你那没人要的初临哥哥吧。”   小青本在挣扎,听得这话拿眼去瞧初临,喊道:“初临哥哥你再劝劝呀,别让恩主去那些地方,恩主一定听你的!”   初临嘴角微动,终是敛眉无语,现下里他连吸气心肺都抽疼得厉害,哪来的气力去劝说呢?   脚若踩在软绵上,不知何处可着力,亦不知下一步是否会踏空,旁侧那道修长的身影不紧不慢,始终与他相距半步,初临的眼睛盯着那轻摆的袖角,只觉得自己心里现下甜得发苦。   她只爱着束袖裳,对于他说的宽袖遮暖,她颇不以为意,最后却愿在他的劝说下,换上这种在她看来显得累赘的宽袖裳。或许,真如小青所说的,他再劝说几次,她便留下来了?   初临急跨半步,与宋墨并肩,“恩主……”   未言的话语冷却在那双无波的眼眸里,初临试着张了几次嘴,终是颓然放弃,她眼底的坚持太过明显。坚持着要离去。   默行一路,止步之所却不是风雅楼。   静立在年前买福簪的小摊前,初临凝看嘱咐小贩给木簪编花蕊。   “两个蕊。”   见小贩咧着嘴应下,初临轻扯嘴角,恩主还记着世女这话呢。   福簪仍是红纸包得喜庆,小贩本想顺手给宋墨,不想她负手看着初临,初临怔怔然接下,手上顿生沉甸感。   “回吧。”   初临眼睫轻颤,低低应了一声,这就样跟着她悠悠兜回。风雅楼前那一字排开的人马令他愣神,看清领头的正是许久未见的武桑,他紧紧了手上的福簪。   与她缘结于日暮,将别于清晨,这样,其实也是不错的,不是么?   “恩主,您要去哪?”   许是知她不会应答,初临未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恩主,要喝的药需先用金链子煮水,一刻后用这些水去煎药,至八分时倒出,莫让它凉了才送嘴,一是苦,二是药效会失……”   “……先将药材浸泡两刻钟,再拿去煮沸,水沸即止,用布巾闷盖两刻方可端出,您自个莫用手去拎布巾,待水温适可方将脚放下。”   “夜里床褥要铺厚实,内里束袖外应罩件宽袖,您指节易发寒,莫要冻着才好。”   “我缝三双袜套给您,手艺虽不怎样,可甚在厚实,您记得带上。”   “水搁凉了一定要换,茶是不能喝的,茶膳的方子我给您叠在包裹里可好?想吃的时候让人给您做。”   “鱼不爱吃咱不吃,可肉您多少要吃点,这人的肚子哪能没点油水,想吃干饭了让人给您做得软绵些,汤水饭后就不要喝了……”   初临说到最后掰着指头数起来,苦思冥想还差交待些什么。   “……您想要什么记得说一声,莫冷着一张脸,底下的人弄不清您的意思,会错意了可不好。”   说到最后,深深看着宋墨,一点一点描绘她的轮廓,心下绞痛甚过一阵。怎么办呢,明明跟自己说好,这样分别也是好的,可是为什么就是放心不下呢。   他放心不下啊,这人想要什么都不说,别人劝着就收下,苦了也不喊一声,他放心不下啊。   “恩主,要不喜欢吃,别让人劝着迫就咽下……”   宋墨脚下一顿,缓缓扭头看着他,眼底晃着几丝笑意,初临呆了一呆,急眨了两下眼,见她嘴角也带笑意,这才相信,她对着他微笑。   真真切切。第一次。   够了,这就够了。   初春初阳下,那个名唤初临的男子于花楼门前捂嘴泣泪,弯弯月眸又似欣喜着。   “会回来的。”   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隐带笑意,轻轻承诺。   想扬颜欢笑,却又止不住泪,语不成句,只能连连点头,唯恐应得慢了,让她做出别的决定。   无论您想去哪,只要您平安,今生不再相见也不怨您,只要您不再厌弃自己,再也不说什么一具皮囊而已,哪怕你的“回来”,不是回风雅楼,只要您活在这世上,让初临想着念着。   她似无意再踏入风雅楼,就那么站在门口与他话别,小青拎着包裹一脸戒备地看着久不得见的武桑。   “若遇急事,便拿墨玉去寻人,不拘是巡抚还是知府,总要帮你的。”   初临连连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而后巴巴看着她,宋墨却再说不出别的,凝神他许久决绝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武桑对阴着脸的章歌白抱拳,手一扬,马鞭卷起小青手上的包裹,下一瞬,与宋墨齐齐掩入滚滚浓尘中。在她们身后,是二十名黑衣黑盔的黑马骑卫。   小青如梦初醒,拔腿追了上去,被章歌白的侍卫抓住,手脚并用也挣脱不开,只得放开嗓子嚎哭。   “恩主,你可得回来呀,不能再丢下小青了啊!”   那侍卫被他抓得生疼,见章歌白颔首,在小青颈上落了一记手刀。章歌白摇扇踱到初临身侧,弯身将哭软在地的他捞起。   怎么都刷不下涌上来的泪泉,初临捂脸痛哭,纵马飞奔,周大夫说过是大忌啊。   “皇恩浩荡,小初子,你不替你家恩主欢喜么?”   初临强忍悲伤看了章歌白一眼,见她漂亮的桃花眼微挑,满是讥讽,“将她磨得锋利,哪有毒瘤往哪使,可不真是把好刀么。”   皇恩浩荡么…… ☆、35番外 有爱初临2   重禧八年,初春,江南西道境州灾洪泛滥,多处堤坝被冲毁,洪水肆漫,境内百姓流离失所,哀声四起。   我上疏自请治洪,圣上厉言驳回,二请,再驳。二十四暗卫授旨按下自路消息,不欲我知近况。小歌更是不透露分毫,我唯有等,等武桑自境州老家赶来。   实则,百姓等不得,圣上等不得,腊八密旨至,着我两日后整装至境州。此行目地有三,一为治洪,二妥置四万百姓,三察检当年督工建堤失职官员。   至境州方知灾情比武桑描述更为严重,惨遭洪水浸泡而下肢溃烂的百姓多不胜数,我急调各方术科郎中商讨,竟唯有断肢一途。我于数千仇恨中挥袖下令,示溃烂部位而视,凡被诊为骨坏者,断骨去肉。   而后,移至高原临时搭建的医馆彻夜哀嚎不断,三日后,存活者不过半数。   武桑抚慰我,若不行此着,怕是无人幸存,我负手遥望,天边的云轻且白,不与她辩驳是因我心自明,只偶尔猜想,那些逝去的亡灵与身残苟活的百姓对我的诸般咒骂何时会应验。   一双水眸自眼前晃过,敛神深思,竟能清晰地绘出,眸里的温柔半点不减。那个叫初临的傻男人。   这具皮囊真让他如此着紧?   境州几成水域,几万百姓安置迫在眉睫,于其让他们各处逃荒,不若划域而居,紧着临近几州刺史配合,将境州州民迁至各州安居,此令一下,州民绝多数表愿故土难离,宁可苦过也不迁离境州,哪怕同他们许下诸多利益。   更甚有谣言散播我欲将他们坑埋,几州刺史为我辟谣方压下诸多质疑。分批迁出境州竟成分批坑埋了么?这幕后操控之人倒算得上能人一个。   在二十暗卫的探访下,终将此人寻出,谁料想素有青天之称的知府竟是当年掏空官银,毁了万民期许的坚堤之人。   她果真生了副好嘴,红红黑黑说得境州州民事事非非分不清,心头久息的怒火重燃,我大庆国民可是能让这等人随意糊弄的!   劫法场于我而言并不算少睹,只不过犯事者皆为我大庆良民,倒是头一遭,兵丁无措地盯着我,我离案而起,扫过一张张怒恨的脸,心头越发空荡,四肢百骸漫是寒痛。紧攥手头,被自己发凉的指尖惊醒。   忘了,现下非着宽袖裳。   他们据指着我道我黑白颠倒,我有些想笑,我宋墨究竟是什么个黑白颠倒法,令得他们对着那个所谓的“青天”拳拳相护?她上任来断过不少案件不错,也做过几件实事,可因她的贪念累及数万生民这可有假?   四万州民死残过半,余者需背井离乡,疏通水患重建堤坝,另有家宅筑置,境州需多少年景才可缓过来,恢复往日上州的富饶?   这且不算,她背地里拐卖稚童供士族大户亵|玩,被她坑害的人数怕比我宋墨刀下之魂只多不少。   追根究底,缘由士族大户怕我将他们连根揪起,顺势煽动,以便激起民愤扰我心神罢了。   士族大户惧我将底子掀起做了诸多安排,若不回敬倒辜负此般心意,原想暗地里处置,现下倒让我更改了主意。   我将那狗官用特制铁笼罩于刑场,明言此案且重审待判。   境州州民的欢呼声四起,那狗官与我遥视,眼底既有羞恨也有得意。我心下冷笑,笼中鸟罢了,还真以为我宋墨怕了他们那些把戏不成。   我特意每日绕笼一周,风雨无阻,境州州民惧我害他们的青天,昼夜不舍轮流守在笼周,让那狗官恨我入骨却需自维清雅敦厚的形象,无法破口大骂。我曾轻轻刺她一句,她恼得几近忘形,让我微微解恨。   这般人人观赏,她与那些供人亵|玩稚童有多大差别?我自认所言不虚。   七日后,待那些终年被困于笼中的稚童悉数救出后,我望着境州州民从难以置信到满脸愤然,下令将狗官关入水牢,这溃烂之痛她岂能不尝上一尝。   圣上早有敲打士族的念头,只苦于寻不着由头,我将此事禀上并细细作出章程,圣上细思良久,垂询我是否真甘愿。   宋墨行此一世只得一身骂名,临走再多一个又何妨。   三月明媚春光里,寒毒终发,我紧蜷一团,咬牙闭眼不敢分神丝毫,唯恐自己忍不住哀求他人给个痛快。   先皇曾对我言,至死也不可求人。   真真假假的哀泣如潮水把我捆紧,化成道道冰锥直刺脑门,剧疼一波接一波,至后我竟感觉不到分毫。   魂迷神散之际,我似听得有人在我耳旁急询,我此生是否有许诺未兑现。   我曾在先皇皇陵前立誓,此生定将昏官狗官斩尽杀绝,还我大周朗朗乾坤,那时年少的壮言,此时想来,竟是可笑的很,可到底,宋墨也不算辜负先皇的一番栽培,自问混迹官场十余载皆禀心办事。   也不惧无颜面对她老人家了。   若按我之计去行,士族必是元气大伤,圣上今后行事不再诸多顾忌,新政实施必是畅通无阻,往后再施之以恩,将罪责推之我身,她仍是一代明君,千秋万代歌颂。   辅佐新皇,惩恶扬善,宋墨自问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可,是谁一再逼问?我不禁细思细索,宋墨真有许诺未兑现?   是谁敛眉浅笑的温颜?   是谁如水温婉的笑眸?   是谁抿嘴娇嗔的柔媚?   是谁纤若无骨的皓腕?   是谁如玉光洁的巧足?   是谁含泪殷殷叮嘱?   是谁于清晨下轻许归来诺言?   “宋墨,你此生可还有想到之处挂念之人?”   苍桑的暗哑在我耳际回荡,我恍惚得厉害,随着水波一荡一荡,于无数莹光中自照往生。   世人皆言我识尽天下路,可我便寻天下,竟不知哪一道尽头有可许之人,至重禧七年末,于江南靳州岱城,偶遇奇缘。   “风雅楼……”我曾于门前应允某名男子安归。   所念之人,名唤初临…… ☆、36相思自缠   正月十五,小团圆,拜月祈神。   初临将鲜果摆在案上,双手合十默拜,突听到门口处有细微声响,忙急起,不想双眼发黑,脚下发软,后退了两步,腰际撞上案角,他轻“咝”一声,一手扶腰一手扶案,待那阵眩晕过去方颤颤睁眼,一抹天青色闯入他的眼帘。   初临落寞地垂下眼脸,对来人轻扯了个笑容,“青语。”   “又以为是她回来了?”面容清冷的男子淡道,片刻后却面带愠色,“她才离开几天?整日里失魂落魄的,值么?”   初临无力笑了笑,果真不是她呢,恩主的性子比青语愈加清冷,哪会轻易动性。心神微微恍惚,恩主才离开几天么,为什么他觉得像过了千年万年那么久?   青语瞟向他右腰际,“可是撞到了?”   “就轻轻碰了一下。”初临说着放开按在其上的右手,去接青语手上的食盒,“小青不是说要去帮你,怎的不见他与你一道回来?”   “半道遇上那位章世女。”   遇上世女了呀,那定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初临将食盒放好,偏头看到青语卷着发丝怔然,眸波轻晃,初临微讶,但眨了两下眼,便忙活开了。青语向来不喜旁人过问他的事。   初临转至书案,用素帕轻拭小红小绿叶上不可见的微尘,一叶叶,仔仔细细。叶渐长,爱渐长,相思自缠。   那时爱做这份活,是因可籍着它们离对面的女子更近一些。现下她不在了,他却仍舍不下,青语说他自欺,可对他而言,重复着这些琐碎活,便是重温那片片温暖,觉得她不曾离去。   案上的书卷仍是她翻开的那一页,杯子里的净水天天更换,每次皆是那日剩的三分满。   “可欲回家探亲?”   初临一顿,含笑微微回望,“不了,家母……,初临这等身份回去愧对舒家列祖列宗。”   他的话让青语紧咬下唇。   初临暗自叫糟,沦落风尘一直是青语心里头的尖刺,“青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青语闻言睨了他一眼,将右侧的食盒打开,将里头的菜色一一摆开,“我们皆身不由已,祖宗若有灵该是怜而非怨,若非为着家里头的女人,我们何须如此?”   “不说我,你若不是为着家里头那根病恹恹的独苗,岂会自贱卖身?你那个迂腐老母,不心疼也罢,每日里巴巴等着你的月银,偏拦着你回去,可笑!拿月银时怎不觉得丢人,没脸见左邻右居?”   花楼小倌自入馆起,除倌父应允与恩客点陪外,只正月里的月神日可踏楼出游或归家探亲,是以这日,就算无家可归的小倌,也少有留在花楼的。   青语是图清净,而初临……   初临绞着手帕,强笑道:“家母也是怕让家妹没脸,毕竟她往后日子还长着,若让人知有个花楼卖笑的哥哥,对她前程、婚事皆不妥。”   “我就恨你这性子!看着心烦!”   初临笑笑,帮青语盛饭。说起来,青语冷言冷语时颇像恩主发怒的模样,但恩主惜言得紧,即使斥责也超不过三句,也不会哪青语这般对着吃食发狠。   “看着我作什?自己不会添饭?”   “不饿呢。”   自从她走了之后,他的五感六觉便失了大半,他现下明了她往日里对着满桌吃食无从下手的感觉,真真是索然无味呀,常想得心抽疼,忧心着她现下是否用饭。   “真当自己是铁人不成?”   初临轻叹,“是呀,她啊,真当自个是铁人了,世女说她曾一整日滴水不沾,只因那吃食不对她胃口。”   青语皱起柳眉,“别老提起她。”   初临一怔,后笑了起来,眼眶微泛红。就在离这不远的园子里,在绚烂的红梅旁,她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我去园里走走。”   几乎是夺路慌奔,却在门口处绊个结实,泪水有了渲泄的借口,肆意横流,她不在了,也不怕姿态不美了吧?   耳际是青语恨铁不成刚的怨怒,“傻子,不是让你别对她上心?”   “你说说,现下怎么办?”   怎么办呵,他也不知,只是极想极想她,想她现下好不好,可吃饭?可用药?可添衣?是喜是忧?夜里可睡得安稳?   “真真造孽!”   不是呢,遇上她,初临很欢喜,她任他缠着烦着,初临真的很欢喜,只是现下,极想极想她。   “还是搬回下屋吧。”   初临抬起泪容,急急摇头。他哪都不去,他若不守在这里,她怕是不回来了。就当他自欺好了,他哪都不想去,守着过往,守到她回来那一日,以前他不敢妄想,可那一日,听得分明,她说她会回来。   她说回来,那一定会回来的,那样重诺的一个人,一定会回来的,迟早而已…… ☆、37以命换命1   三月三,宴饮梳妆。   “我说小语儿,大清早的不在屋里候着本世女,瞎跑什么?”   初临闻言起身下塌,给摇扇戏谑的章歌白问安,小青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丢出白眼,“晌午都过了,还大清早呢。”   章歌白自门口悠悠晃近,以扇挑起小青的下巴,“青儿乖,给本世女笑一个,看今个牙白不白。”   小青气呼呼拍掉她的扇子,“青语哥哥,快管管坏蛋世女!”   初临轻推一把青语,青语这才懒懒地将目光自针萝里,移至章歌白身上,章歌白立时蹭到他身旁,见此,初临憋着笑去给她端茶。   说起来,青语被世女点为专侍,已有月余。即使是对着她,青语也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可也不知怎的就合了世女的眼缘,息微曾当众拈酸几句,被她一句“本世女就稀罕他这样”硬挡回去。   “今日可是三月三,怎的你们几个还是这模样?别的哥儿可是一个胜比一个艳丽。”   见章歌白摇扇啧声,初临暗笑,果然听得青语冷道,“爱看不看!”   章歌白掩袖轻泣,控诉青语的薄情,什么始乱终弃、琵琶别抱……,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有模有样,跟真的似的。   青语起先还绷得住脸,待她拉长腔调唱着他折梅相赠,只为博她展颜一笑的“事实”,肃脸冷盯着她,至她编排他急|色对她用强,再隐忍不了,粉拳伺候,捶了两下便被章歌白捉住。   章歌白用力一拉,青语整个跌在她怀里,素颜略显慌张,在她怀里挣扎个不停,章歌白偏头,半含着他的耳垂,桃花眼邪魅布生,话语暧昧,“语儿,是暗示要在这儿么?”   也不知是气是羞,青语满脸涨得通红僵着不敢动,小青已在一旁跳脚骂她下流胚子。   凡是伺候过章歌白的哥儿,皆知她于床第一事百无禁忌,欢好之所从不挑选,兴致一起,还总将他们折腾得几日下不了床。   初临微低着头,眼角却悄悄斜着章歌白与青语两人交握的手,心生隐羡,而后忆起他与宋墨为数不多,十指纠缠的片断。   也不知,恩主现下怎样了……   世女总言不知她近况,可若真不知,为何每每接到信函便紧锁眉头?那信函定与恩主有关。   “小初子,给,本世女赏的如意簪,你看可合心意?”   初临含笑微微,谢了几谢便收下了,将碧绿的如意簪郑重放入妆匣,眼神越过为青语戴上玉镯的章歌白,思绪纷飘。   今日是男儿家为心悦者妆容的日子,不是因她不在没了心思梳妆,而是头簪朴质木簪的他,向来是她最爱看的。那天临走还不忘带他去买福簪。   原先以为那是临别赠礼,可她于楼门外轻许的承诺让他醒悟,除却最后的言语,自他接过福簪的那一刻,她已在变相朝他保证,她会回来找他。   故此,未开封的福簪一直被他贴身藏放,揣于心窝处,他细数每一缕晨光,每一夜星辰,祈天求神候她安归。   “小初子,本世女为你戴上如何?”   见章歌白以扇半遮脸,朝他飞眨朵朵桃花,初临偏头抿嘴一笑,也不怎的,他就是有种错觉,世女似常有意无意欲招惹青语吃酸,偏生青语总不为所动,冷眼旁观。   “不敢劳烦世女,初临还是等恩主来簪的好。”   章歌白颓然垮下脸,哀怨地瞅了他一眼,埋首在青语的颈上,伤神喃语,“小墨这家伙,远在千里还同本世女抢美人心,可恼,太可恼了。”   说得初临好笑不已。   章歌白闹腾一会,道:“既然你们求得心诚,本世女且带你们出外游玩一番。”   这样说着,眼睛却禁不住朝青语那方睃去,初临哪还不明白。青语从不出楼,今日三月三,正是有情人携游的好日子,世女这是让他帮着劝服青语呢。   初临正扬笑欲言,胸口突发绞痛,他揪着衣领大口大口喘气,只觉得自己浑身虚软无力。   青语三人慌乱的神情在他眼前虚晃,初临凌空探手,也不知按上谁的臂膀。   “恩主……”   他突地想见她,很想很想。   青语似在说什么,可他听不清,满耳的嗡然声,脑子里嘈杂得很,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她,他的恩主,宋墨。   神志渐明,初临就着青语的手灌下一大杯水,气息未稳便急急苦求章歌白告予他,宋墨究竟是去哪了。   “……恩主在唤我。”喃喃说完,初临再三重复这一句,至最后,已是万分肯定的口吻。   “世女,您带初临去找恩主可好?让初临远远瞧上一眼她过得好不好,真的,就一眼,绝不给您和恩主添乱!”   心里酸疼得厉害,算算日子,周大夫给的药,早应在二十天前用完了,那位叫武桑的侍从可有按方抓药?喝完药她总要先尝一口蜜饯再用用温水漱口,这些,可有人替她备好?   用完药若不拦着,她总要喝上许多水,用餐时便会恹恹不思食,这些,可有人知道?   可有人照顾好她?为什么,他听得她气若游丝地在唤着他?   见章歌白久久不语,初临挪动身子想跪求她,但原先软绵的四肢竟似灌了铅般,他惊恐挣扎,却发现竟连手指头都无法牵动分毫,他看到青语和小青摇晃着他,他想出声,却发现开不了口。   视线渐渐模糊,他似看到章歌白面色土灰地划破他的手腕,青语和小青似在扑打她,初临困惑地眨着眼,那是他的血么?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疼?刚过晌午而已,怎的屋内已点上烛火?   待他正欲细看,朦胧地景象全被漆黑代替。   是小青又忘关窗,让风扑灭烛火了么?初临伸手四触,在黑暗里摸行,他喊一声青语,又喊一声小青,冷风灌入,呼呼中只有他自个的回音。   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在哪? ☆、38以命换命2   初临于黑暗中摸索前进,漫说脚步声,连自个的呼气声皆无法听闻,本是极度惊惶,自风中识出那股淡淡的冷幽异香,欣喜倾刻覆盖满心。   他只从一个人身上闻过这馨香。   “恩主!”初临加快步伐,努力睁大眼睛,双手在四壁触碰,“恩主,是您么?”   连喊几声都不见有人应答,初临满心焦虑,“恩主,您在哪?恩主,我是初临……”   呼呼风声中,只有他的空喊,初临声渐越哽咽。他不会记错的,在服用周大夫的汤药前,他家恩主身上总带着这股隐香。他也曾好奇问过一次,他家恩主脸色瞬时阴沉,自那起,至香味消散,他未再提及这个话题。   “恩主,您在哪?应初临一声好不好?”   莫怪他心焦,之前回响在脑海的微弱呼唤,直直刺疼他的心。总觉得,他家恩主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路走一路呼喊,也不知走了多久,方自黑暗中窥得一抹白亮,眯着眼从指缝中细探,直至双眼不再刺疼难受,才慢慢放下手心,细细察看周遭一番,心头一阵后怕。   眼前白茫茫一片,无法窥探,身后是幽深的狭道,一道血痕自暗黑中吐露,逶迤至他脚下。初临低头一看,那血是自他手腕淌下来的,他忙拿帕子捂住伤口。   血流不止,可半点不觉疼,如此一来,他压下慌乱,细细寻思。   这道口子,似是世女划的?初临蹙眉,想不出章歌白为何要如此做。   世女欲邀青语外出赏玩,他正打算开口帮腔,不料心忽绞痛,隐隐听得恩主在唤他,至后……   初临晃晃头,秀眉紧锁,至后发生何事了?他为何全无印象?这又是什么地方,他怎会到这里?   恩主呢,恩主可在此处?   初临着急起来,为何他家恩主唤到一半便不再出声?原地急唤几声仍不闻宋墨回应,初临抿了抿唇,将被鲜血浸得粘湿的帕子紧系住伤口,深吸两口气,举足欲踏入一无所知的前方。   不定他家恩主就在前头某处候着她,正这般想,耳际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此前去,必减寿折福,你不悔?”   初临惊惧交加,四顾张望,见无人影,抖声相询是何人隐在暗处。   “此前去,必减寿折福,你不悔?”对于他的询问,出声者并不作答,只一遍遍重复同一语句,一句比一句暗哑。   初临眨去眼眶处的湿润,问道,“我家恩主可在前方?”   四野寂静,冷风呼啸,兜头兜脸朝他扑去,险令他站立不稳。   “自是在。”   风随此语消逝,而初临则拔足飞奔。知她在,知能寻到她,他有何可惧?即使是鬼神相引,也无所谓……   越往前,路渐阴暗渐崎岖,初临捂胸急喘打量他眼前的三道岔口。哪一道才能寻到他家恩主?   他挪步一个个探看,急呼一声便停顿半晌,屏气凝神静听,唯恐听漏宋墨的回应,终于从正中那一道听得一声闷哼。   初临又喜又忧,是他家恩主的声音!他忙高声呼喊,欲进道口时却被阻住——仍是那不知何许人物传来的哑声,较之前温和许多,就像一位仁慈长辈柔和地与晚辈欢谈。   “孩子,这些,你可舍得下?”   初临身不由己地被那个声音引去细看左右两道的光景,原本幽黑的道口出现了一副副境像。左道他身穿华装,金银绯绿戴满身,万千娇宠奴仆成群;右道里,他被一名相貌平凡的女人迎出了花楼,家略有余蓄,自后享尽天伦之乐,寿满正终。   左道荣华富贵,右道喜乐安康,往前,一切凶险未卜,该如何决选?   初临眨落一串泪花,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尖,痛楚蔓延至心,手脚慢慢恢复知觉,再一次拔腿狂奔。   他舍不下,腿脚抽疼得整夜不能眠都不曾吭一声的人,方才竟闷哼出声,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慌。   往前,再往前,便能见到她了……   可若看到这样的她,叫他如何再往前?   身着单衣,血污满身,手脚俱被缚,看到这样的宋墨,初临心痛难忍,扑过去欲拥她,双手却直直穿透过她的身躯。还没来得及惊讶,再次心疼得几近死去,疯了似地拍打那几名按住宋墨手脚的壮妇,拳拳落空。   他从惊怒喝斥到哀求悲哭,都阻止不了她们将宋墨的趾甲一个个拔去,她们看不着他,听不到他的哀嚎,感受不到他的悲痛,在他面前将宋墨双腿浸住冰窟里。这比活剐他的心还难忍。   疼得心肝剧颤喉头发甜,可有声音让他不要看不要听,往前,再往前。   最终,初临放弃自己徒劳的动作,不再去推搡那些壮妇,也不试图去将宋墨拽离冰窟,捂嘴哽咽着踉跄举足。   往前,偏头不去看吞咽生蛆死鱼的宋墨;   往前,捂耳不去听铁鞭落在她身的响声;   往前,任泪模糊双眼不目睹她呕血不止;   往前的步伐滞在她拔剑刺向自己的心窝,听她说容樱,我愿一命换一命,今生再不相欠。   初临再无法自持,瘫软在地上费力朝她爬去,他不明白,那些腥红触手温热,可他为什么就无法紧拥她,他弄不清,他现下是不是在太虚梦境。   腥红的血液自宋墨胸口涌出,从他指缝推挣开狰狞满地,整个空野只有他绝望的悲怆,“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救我家恩主吧……,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如果这是梦,请让他快点醒来,他愿此生无眠!   若不是,请放过她,他愿顶替她遭受这一切!   初临哭得撕心裂肺,几近断肠,血流不止的宋墨却仍从他眼前慢慢淡化,直至虚无,他却骗不了自己,一切所视皆为幻境。   她的痛她的恨她的隐忍她的悲伤,是那样真实。真真实实遭受过这些创伤。   还要继续往前么?   那苍老的暗哑声催促他继续往前,初临匍匐哀爬,往前就能见到她对吧?   也确实是见到她了。   水晶壁后的宋墨枷锁重重,一身白衣却整洁似雪,面色清冷,初临捶着晶壁哭喊,宋墨紧闭双目不曾颤动分毫。   初临挨着晶壁打转,拍打得双后红肿仍不得其法,只能于壁外看着宋墨垂泪。一直无不适的腕伤突突发疼,如神福至,一点灵犀闪过脑海,初临忙环顾四周,出声探询。   竟是引他过来的,要如何进去看望他家恩主,那位不知是何鬼神的老妇,定是知道的吧?   “你可想好了?现在沿途返回还来得及。”   “有享之不尽的富贵,也有你一直向往的平静生活,眼前这名女子真的值得你抛却那些么?”   “你可知你现下所选,日后有何得失?”   “福祸与共,同命同根,生死相依,她亡,你亦亡。”   不待老妇添加说辞,初临拭去满脸涕泪,诚心诚意朝着声源处叩拜,能与她生死相依,此生足矣。   就算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又如何,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能陪着她,那便是天大的福份了。   “老妇再问一句,以你之命换宋墨苟活几年,你当真情愿?”   “然。”初临整容深拜。   不知隐在何处的那方高人轻叹,“应下便无反悔的余地,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初临扭头含泪深望着全无声息的宋墨,“然。”   “即如此,便去罢,你是她现今唯一的牵念了,或许,你能唤醒她。”   初临闻言,如获特赦,奔过去将宋墨拥在怀里。毫无阻碍。   据说,我已是你唯一牵念,那你是否能睁眼看看我? ☆、39相依相守1(附宋墨图)   “……我搂着她,怎么唤都不见她转醒,暗处的仙人就叹说,许真是无力回天了,我却不信。”   初临垂眸,右手拇指在左手腕的疤痕上来回轻抚,长睫颤了几颤,接着道:“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她又穿得单薄,好在当时我身上穿着厚衫,脱了给她裹上,”说到这里,抬首望着青语,“你说奇不奇,我才帮她暖着手脚,她的眼就慢慢睁开了。”   青语瞟了他一眼,“自醒来就没停过眼泪,看着心烦!”   初临轻笑着拭去眼角的泪花,“我这不是高兴么。”   “高兴掉泪不高兴还掉泪,就没见过比你更烦的!”   初临偏头浅笑,他是真的高兴呵。   醒来那会,真以为是自个做了长梦,但世女脸上的愧疚及手上的隐痛皆在提醒他,那不是梦。虽至现下,仍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世女肯定地同他说,他与他家恩主,自他醒来的那刻起,注定往后福祸与共,生死相依。   能以己身救得她,他何其有幸。   “你怎么给她暖手脚?”   “哎?”   青语的突然发问让初临回过神,也不知想到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对青语道:“就是,嗯,就是将她的手,嗯嗯,就是揣在胸口上……”   说的那位羞得低下头,听的那位却是拎起了眉头,“只如此?”   初临绞着手指,微微点头,青语追问,话里满是不信,“那你羞什么?”   初临讪笑,他可没脸跟青语解释。他家恩主当时面上全无血色,又知她最怕冷,他一下子着慌,只一劲地想着给她暖暖身,哪来记得别的事。   将自个的内衫解开,以胸暖着她的手,不多时就见她缓缓睁眼,这倒也罢,偏生暗处那位仙人发笑,道若遇如此艳情,换谁都舍不得死。   初临捂脸呻|吟,天呐,他当着仙人的面解衣呐!更更令他羞臊的是,恩主大人睁眼时,似惊讶不已,天呐天呐,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不知礼了……   他这厢羞悔,小青上前拉下被子,老气横秋道:“有话好好说,蒙脸能解决什么事呀!”   初临哀怨地瞅着小青,自他醒来后,总觉得小青这孩子似一夜长大了,言行举止十足的大人样,处处管着他。   说起来,他昏睡了近一个月呢。   “青语,你老不回去,世女不恼么?”初临拍着青语的手,道:“世女也是为着救恩主,再说,我也没什么事,你就别怪她了。”怪着她是一回事,世女找到静怡厢,不给没得青语的好脸,还被小青拿扫帚扫出去……   小青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低头看着自个的鞋尖,青语冷着脸抽回自己的手,道:“减寿折福这都不算事,想来这天下没什么事能让你看入眼的!”   初临结舌。在口舌上能赢青语的,想来也就世女一个了吧。   “我不理她,盖因我不欲理她,与你无关,少自作多情!”   初临默然片刻,动容地对青语道:“青语,谢谢你!”见青语撇头冷哼,初临轻笑出声,这别扭的性子,有时瞅着,像极了恩主。   恩主呵……   世女说,若他无碍,那恩主必也无碍,这样多好,即使无法见到她,也能知她过得好不好。他自己琢磨着,若他开怀,那恩主是否也能舒心些,世女答不上来,但这些日子,他总设法让自己开心,私心里盼着即使传达给她,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喜悦,也是好的。   “后来怎样?”   青语目视窗外,别扭之色未全褪,初临眨了好几下眼,方明白他在问什么。   “我只记得,恩主睁眼看着我,我还没来得及同她说话,就醒了。”初临说着,怅然若失,“也不知她还冷不冷。”   青语似是相当无语,最后颓然叹了口气,“她是什么身份,哪个敢让她冷着冻着?”   临听得发怔,“不敢让她冷着冻着,却任由她伤得体无完肤么?”说完,深吸一口气,再长舒出来,强笑着压下心底的抽疼,暗暗告诫自己别去想那些残忍血腥的事,万一恩主也跟着忆起那些惨暗的过往可怎么办?   “章歌白不是说了,那是巫师弄出来的幻像么?”   初临摇摇头,盯着自己的腕伤默然。恩主满身的旧伤向他言明,即使那是巫师弄出来的幻像,也绝非平空捏造无中生有,那些,是恩主的过往,她难言的伤。   “初临哥哥……”   “嗯?”初临侧首朝小青看去,见他欲言又止地捏着衣角,出声问道:“怎么了?”   就见小青摆手往后退,“没什么,我去看药煎好了没。”   初临看着小青略显慌乱地背景,喃喃问道:“这孩子,这几日瞧着甚是古怪呢。”   青语瞟了他一眼,“真真是迟钝得无可救药!”说着叹了口气,“也罢,日后有这孩子在你身边,怎么也能少些风波。”   初临滞然,他已经沦落到要靠一个孩子来庇护了么?   “值么?”   闻言,初临有些无奈,正待说什么,小青撞翻了屏风跌倒在地,他急声询问时,一团白影飘进。   “跌一跤,他皮粗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倒是小初子你自个快快起身梳妆!”   小青难得的没同章歌白争吵,快速地从地上爬起,连灰尘也不拍,奔到初临面前将被子掀开,“初临哥哥,快,恩主回来了!”   恩主回来了!   平地一声雷,炸得初临神魂俱摇,咬牙挪动软绵无力的四肢,满心满眼只装了一句话。她,回来了!   “躺下!”   初临被小青搀扶起至一半的身子,被自见到章歌白便冷下脸的青语按下。   “他现下这样,哪起得来?姓宋的要有良心,该是亲自过来才是,难不成,还得他亲去门口迎她不成?”   漫说亲身自门口迎宋墨,就是让他爬去城门迎她,初临也是千肯万肯的,可青语却是说什么都不肯让步,急得他掉泪,最后章歌白一咬牙,以扇拍手,“不迎也罢。”   却要他们将初临的脸色画得苍白一些,青语冷讽,“你又发什么抽?”   章歌白苦笑,对着青语作揖,“好语儿,等会再跟你解释行不?先给小初子上妆。”   青语冷哼一声,拍掉小青在初临脸上乱抹的手,细细地给初临敷粉。   见初临心焦着挣着要起身,章歌白忙道:“小初子,你先听我说。”   来的,不仅是宋墨而已,是谁,章歌白不敢明言,只是隐晦地暗示,此人大有来头,不管是为着宋墨还是自己本身,都不可将她得罪。   “……也关乎你往后能否与小墨厮守终身!”   初临见小青附和着点头,又见青语先是微瞪眼,后轻声问章歌白“可是那一位?”,初临抿嘴,狂乱的心在章歌白闭目颔首中慢慢平复。   “那一位”,是哪一位?听起来,来头真真不小,世女让着恩主,能让恩主让着的,又会是谁呢?   无论如何,能见着她,以哪种方式都可以吧?更别说,往后还能跟她相守……   是以,四月温阳满室的香间,虚弱得“完全”无法起身的初临,在宋墨盯着他腕伤满眼阴霾时,再无法自持地痛哭出声。   你果真回来了。   真好。 ☆、40抽风小剧场(内附初临绘图)   某年某月某深夜,坐落于城郊的某处旧宅忽发惊呼,音大如雷,让人惊悚,但,发声者--云摇表示,她个人比谁都觉惊悚。   且看她瞪目结舌,抽气连连,震惊与质疑并存(做不出这个表情的都面壁思过三秒,再对镜练习去!),抖着手指问道:"教授,您刚说什么来着?"她不想再穿越了啊,谁知道这次会不会遇上什么诡异的事。   被云摇唤做教授的那一位约莫二十上下,脸圆如蛋眼小如缝,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让亲爱哒你穿越到某本女尊小说里去做课研报告。"   话音刚落,屋外寒风强行自窗外闯入,撩起教授那一头似拖把又似面条的黑发,几根发尾销魂地扫过早已石化的云摇的脸颊。   (注:教授扮演者为拖面与总攻合体而成。)   见此,云摇放弃了挣扎,直接应下要求,只因她知道,被总攻附身的拖面,不抽个昏天暗地是绝无法恢复正常的。希望归来之时,能看到正常的教授,云摇默默祈祷。   "那啥,教授,请问这回我要如何才能穿越过去?时空穿梭机不是损坏了么?"   对上云摇清亮的眼神,拖·攻教授灿然一笑,"孩子,你只需高喊三声'更文会拖,面皮要厚',便可穿越进去那本书里。"   云摇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教授,这好像偏离科学的……"   "科学?毛叫科学?都写到巫术上去了还毛科学?玄幻你懂不?都拐到玄幻上去了懂不?"拖·攻伸长脖子吼了一通,趁云摇没回神之际,用她那销魂的头发轻扫着云摇的脸,"么么,吓到你啦,最近拖面卡抽了,撞了好几回墙,一直接受不来文崩了的事实,你多担待。"   云摇讪笑,伸手将额际的冷汗抹去,依言高喊三声"更文会拖,面皮要厚"。一心只想远离抽疯拖·攻的她,哪里会想到自己真的只念了几句话就穿到小说里了呢。   且还穿得那般凶险!   "等等,这全是误会!"云摇闭眼惊呼,双手抱头,若非往日里被拖·攻时时锤炼出坚强的神经,怕是直接瘫软在地了。   二十四暗卫自暗处现身,二十四把匕首仅距她脖颈不到半寸,寒光闪闪,令人心惧。   "可是抽风院抽风系的云摇姑娘?"   温和的嗓音似柔风吹拂,轻轻拭去云摇满心的惊惶,只见她忙不迭地点头,急应问话者道,"正是不才在下。"   二十四暗卫如鬼魅,来去皆无踪迹可寻,云摇吁气,管他们是如何出现又如何隐身,只要他们不再阴森森盯着她就好。   "云摇姑娘请坐。"   云摇道谢,依言至右侧的椅上坐下,这才看清出声者的相貌。   二十左右的男子,倒不是多出众的相貌,含笑微微的眉眼却令人无端地对他生出好感,云摇不由自主地灿然一笑,"先生,哦不,公子贵姓?"   身着天蓝色曲裾深衣的男子敛眉浅笑,向她行了一礼,"姑娘唤奴初临便可。"   那一笑有如清风撩开云雾,露出淡淡月辉,云摇一下子迷了神,喃喃反复念着"初临"这两个字。   自拖·攻成了她的导师后,在各种小说里穿越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每回皆是凶险无比。如,穿到某本侦探小说里,最后竟被当成凶手拷了起来,灵异小说里则顶换主角被那些诡异的事纠缠个没完,云摇曾对师姐诉苦,为毛就没一回让她穿得正常点?为毛总要带伤回去?她不要穿越啊啊啊……   而今日,眼前这位男子让她看到希望,兴许,这回能躲过拖·攻的恶趣味?   正这般作想,便觉得脸上似被冰箭刺得发疼,寻源望去冷不丁被吓出一身冷汗。她收回方才的话,这回应也是凶多吉少……   云摇正襟危坐,手暗点了自己腰侧,启动被外衣遮掩住的输送器,现下所处的世界与所见之人生平这些资料,零星地传入她的脑海。   居然这么少!除却初临的感情,其他事情根本就还是朦胧一片嘛,也不知作者写这么多字是在写毛!   云摇这般想着,面上却不显,清了清嗓子,恭谨地起身请教,"敢问这位可是宋墨宋姑娘?"   初临身旁那一位身着墨绿的冷颜女子,收回扎在她脸上的目光,将桌上的茶盏端起,抿了一小口。   被冷落的云摇讪笑,心里暗自腹诽,别以为她不知道里面装的只是清水而已,装什么装。   见她尴尬,初临忙招呼她用茶,温和的与她交谈,解释他家恩主生性如此,并非有意针对云云。冰箭再次射到云摇脸上,她在心里小记一笔:宋墨,女,年岁不详,占有欲强,似对初临用情颇深。   至一半,云摇心"咯噔"跳了一下,忙放下茶盏问初临是如何知道她来自抽风学院。   温婉如水的男子浅笑盈盈,正欲开口,宋墨突然出声,"我脖子酸。"   初临听了,忙折回去帮她按摩,眼带隐忧,云摇的视线与宋墨在空中交汇,最终溃败在宋某人的冷系攻击下。不是我方不敌,实是对手强悍。   "拖·攻着人送信,言有交待。"   云摇忙敛神追问,她现下可没工夫哀怨为何不是初临为她解答,换个方式想,能让闷骚冰山主动同她说话,也是一荣事啊。   "教授可有言明这回的课研报告是何内容?"   云摇巴巴看着宋墨,祈望对方给予她肯定的答案。她是被整怕了啊,每回不明所以地被丢进这些世界,让她两眼一抹黑的到处碰壁,即要解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得思索课研内容,摸不准拖·攻心思的话,报告还会被撕得粉碎,再次将她丢回去历经血泪,直到悟化……   话说,悟毛啊,她又不想去修仙,悟毛啊悟!再说,拖·攻那种人的心思要谁练得一猜一个准,那肯定也是修炼成那一类人了……   云摇满怀希冀地看着宋墨,看得她微微侧首,露出泛红的耳尖。   哎哎,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应该是宋墨标志性的害羞表情吧?云摇心中顿时感慨万千,难不得经过百般折磨后,她的人格魅力已上升到如此境界,只一个眼神便能让万年冰山溶化?那是否说,拖·攻还是有一定存在意义的?虽是扭曲了她的人生……   最后表明,却是她想多了,且听宋墨如何说。   "……妻夫性向十三问。"   宋墨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可语音偏又轻飘得很,若非云摇一直恭听着,定是听不明。   听明了,却是舒了一口气,只是问些性向问题啊,这个太容易太简单了。她差点涕泪,自进了拖·攻的魔掌以后,她已经告别简单的幸福很久了。   "别废话了,有什么快问。"   云摇忙不迭地点头,她也想快些完成任务,寒假到了,学校要放假了,她终于可以暂别穿来穿去的生活了。   "第一问,你们二人是什么时候牵手的?"   宋墨冷哼一声,云摇也不指望他,看向初临,初临小小声道:"大年三十晚。"   "第二问,谁主动的?"   初临红脸道:"是我。"   "第三问,你们可有过牵手以后的亲密举动?"   初临用眼角斜看了宋墨一眼,脸上红胭又深了几分,微点了点头。   云摇来了兴趣,晶亮亮看着他,"详细说说。"   宋墨冷哼,"这算第四问。"   云摇嘴角微抽,决定无视她,看着绞着衣角的初临。   "也还是大年三十那晚,唇角擦过恩主的耳朵。"   宋墨的眼波微闪,云摇看到眼底记在心上。   "这么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初临主动的?堂堂大女人却一直让小男儿也主动,不是我说,宋姑娘你也太那啥了吧?"   宋墨神色还未变,初临已急急维护她,"不是这样的,我家恩主秉性高洁,乃正人君女……"   "再怎么君女,看到心爱的男人在眼前晃,总有些,咳,什么念吧?"   宋墨冷着一张脸,道:"这是自然。"   云摇立时扑上去,"说说,你都有过什么念?还有还有,第三十九章里说道初临解衫为你暖手时,你就转醒了,当时你有什么念头?"   初临听了,"呀"了一声,手足无措地埋下头,□的洁颈泛着喜人的红粉。   "你看到什么了?"宋墨微眯眼盯着云摇,神色异常骇人。   云摇忙退后两步,摆手道,"没没,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宋墨的男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云摇狗腿应下,举着手发誓,"就连初临当时的内衫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我更加不可能看到他的胸……"   未完的话被生生截断,不知被哪个暗卫丢出窗口的云摇哀声,完了,课研报告还没完成,不知道教授又要怎么惩罚她了,嗷,她换个专业行不行啊!!! ☆、41相依相守2   不知是哪个哥儿在练嗓子,隐隐传来曲音,“最是艳情相逢时”。   但,并非每个相逢皆如所唱。   宋墨看了好几眼半躺在罗汉床上的男子,她于千里之外,偶尔闪神想起的人,初临。似经一番春雨洗涤,湿答答的鹿眼半带欣喜半带怯,像极无措的幼兽,祈盼主人能与他亲近。   宋墨不动声色掩去眸里的微澜,半阖上眼侧首拧眉。章歌白见了,忙提声问道:“小墨可是乏了?”   此语引得房内一阵兵荒马乱,初临尤为着紧,若非实是无法起身,怕早飞奔过去亲自将宋墨扶到床上安置,这让唆使他演戏的章歌白险些滑了脚,搭在宋墨身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待宋墨躺好,一名不知自哪窜出的麻衣道人自袖里掏出一丝红黑纠缠的细线,示意初临伸出手,见众人皆无异声,初临压下惊讶依言顺从,道人利落地将细线两端系在他与宋墨的手腕上。初临这才看到,宋墨的右腕有着与他左腕极为相似的伤痕,也才明了为何要折腾着让宋墨躺到他右侧去。   结绳时道人似怕不牢靠,用力勒了几勒,初临心微发颤,急急出声制止,“上人,轻点。”   不过是一声没经过思虑的忧语,不想道人竟然搭腔,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可是勒疼了你?”   着白麻衣本就不吉,这道人双瞳竟也是如衣的眸色,只一眼便让人深陷她眼底,初临刹时只觉天地皆是一片白茫,悠悠晃神又似看到千万花开,正细数懒腰绽放的红梅,指节便一阵剧疼,他闷哼一声,心神也被耳边乍响的冷斥引得快速归位。   “滚!”   初临忙侧首,见着宋墨正逼视道人,他微动了动被她紧拽的手,这位上人极有可能是……   道人畅笑出声:“老道又自讨没趣了。”   听得章歌白的干笑,又见青语借着掖被的动作隐晦地朝他眨眼示意,初临屏耳不去听屋里那几位贵客的的笑语,转而将满腹心思放在宋墨身上。其实自她甫一进门,他的视线便紧粘在她身上,尖瘦的脸紫绀的唇刺得他眼里心底火辣辣生疼,早先若非青语时不时掐他一下,他哪里分得开心去应付那位贵客。   “……初临公子,小墨就劳你照料了。”   正克制自己不伸手去揉宋墨额角青紫的初临,闻言忙道不敢。照料恩主本是应该的,哪敢说劳不劳。   待贵客被章歌白迎到别的厢房憩息,初临再忍不住让青语和小青忙帮他张罗温水和吃食去。   女人终是比不上他们男儿家来得心细,再怎么关心也免不了照料不周,要不是世女之前凝色叮嘱他见到恩主后不可多言多行,他怎忍她奔波千里后,不单未洗风尘,还不得马上整休。   许是知晓宋墨的脾气,青语将温水和粥端上来后便退到门外,让小青忙活去,初临本想亲自动手,但被宋墨用劲按一下,记起自个正“病重”着呢。   他只要一想开口,置于被下的手便会被宋墨不轻不重捏一下,如是两回,他知晓宋墨约是同章歌白一样的心思。只是,那位贵客都不在了,他仍不能多言么?这般一想,初临便有些紧张起来,方才他的应答,应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吧?可千万别让那贵客恼了才是。   等屋里只剩他与宋墨时,初临偏头一看,宋墨双眼紧闭,长睫掩不去她眼周的乌青,初临在心里一遍遍轻唤她,不敢扰了她的休息。此时的宋墨用骨瘦如柴来形容怕也不为过,衣附她身让人觉得空荡荡无所裹,与他交扣的手指骨节突出,冰冷的触感直蔓他心,可再怎么不舒服,初临也舍不得松开手。   也舍不得睡着。   奈何近几日困意频发,今日也丝毫不减,初临只得拼命往脑海里塞东西,期望保持清醒。   那位着淡紫繁纹深衣的贵客进屋同他寒暄几句后笑言,她是他家恩主的表姐……   世女诚惶诚恐招待的贵客是恩主的表姐呢,他并不尽信,虽是表姐妹(注:本文因女尊背景,设定亲戚间为表亲堂疏,表亲同姓,堂亲异姓),但一位姓刘,一位姓宋。且,恩主待那位刘姑娘也不显亲近,比待世女时还不如。只不过那眉眼与恩主有几分相似呢,或许是远亲?   虽对方态度温和,可就算没看到恩主那记皱眉,他也不敢真如对方所说的那般唤她表姑娘,即使往后有足够的理由能常伴他家恩主身侧,也不代表他有资格同她们攀亲带故。   除却这位刘姑娘,那位被世女唤作弥修的上人来历怕也不简单,那本事……   那暗哑的嗓声,还有那声长笑,几乎让他肯定是一个月前在幻境里引他见恩主的那位仙人。若非亲眼所见,真难以想像帮了他们的竟是这样年轻俊秀的道人,他以为会是年迈的老者呢。真正让他肯定的是方才触及弥修上人眼神时突从脑子里晃过的影像,那种能力……,若不是恩主扣得他手指生疼,他怕就溺在那幻像里了。   “想什么?”   初临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恩主还没睡沉啊?缓了两拍后又眨了眨眼,恩主的意思是,可以说话了?   反应过来的初临忙答:“恩主,弥修上人便是帮了我们的仙人对么?”   “世上哪来的仙人!”   初临张了张嘴,怯怯地看着一直没睁眼的宋墨。冷言里的鄙厌再次清晰可闻,不是错觉,虽不明缘由,但恩主是真的很讨厌那位弥修上人。   宋墨打开眼帘与他直视,“你不怨她?”   墨晶不再纯粹,细小的红丝盘缠其中,初临鼻头发酸,伸手将盖在她额际的温布巾扶好。恩主大人定是没好好休息,是脚上的伤又害她不能入眠么?   吸了下鼻子,咽了口口水,他尽量以轻快地语调同她说话,“恩主,你说怨谁?”   就见宋墨嫌恶皱眉:“那个盗名欺世的巫道!”   初临不明她为何这般厌恶弥修,也不懂为何她如此问,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小心翼翼观着她的神色,“恩主的伤,不是弥修上人医治好的么?”见宋墨脸色沉了一分,轻言,“弥修上人的声音,像极了初临在幻境里听到的仙人的声音。”   宋墨沉着脸久久不语,初临见此,细声细气规劝她闭眼好好歇一歇,引得她深看着他,这是第二次,她与他离得如此近,鼻间充盈着彼此的气息。   想着她时,心酸得落泪,现今对着她,为何仍是酸得想哭?明明,高兴的呀。   初临拼命眨眼,扭过头不敢让宋墨看到,下一瞬,轻叹声在耳边响起,在被下与她交扣的手紧了几分。   “怎的又哭了?”   带着几丝无奈几丝怜惜,这样陌生的语气由她口中说出,她主动的亲昵皆让他生出许多胆量,反扑过去埋首在她怀里。   我知道您的意思,也希望您知道,漫说减寿,就算真是把命全抵出去,只要您安好,初临都愿意得很。这本是我许的愿,也是我的福,弥修上人该是天神派来的达成我愿望的,我怎么会怨呢。 ☆、42同人不同情1   在静怡那一出,任谁都看得出宋墨不待见弥修,弥修却是一副大为欣慰的样子,“墨王的精神劲不错,看来这舒家公子当真是她命定之人,老道总算了件心事了。”   章歌白轻咳一声,“上人,您要是不自称老道,绝对没人觉得您是‘老道’,再把这身衣裳换了,走出去可不知要迷了多少公子哥的魂,您老要不要试试?”   “越大越发浑,上人也是你可以随意调笑的?”开口训斥章歌白的,是那位方才在静怡厢以宋墨表姐自居,姓刘名攻的紫衣女子,约摸三十上下的年纪,五官与宋墨有五六分神似,尤以那对入鬓的长眉尤甚。此刻对着章歌白说是训斥,但微扬的嘴角怎么看都是纵容。   弥修右手伸出两指比了比自个双眼,“老道迷魂只需用眼,世女不信但可一试。”   章歌白忙打开扇子挡脸,躲在扇后谄笑:“歌白凡胎肉骨庸俗得很,哪值得您老动用幻术。”说着凑近弥修身旁,用手肘撞她的臂膊,“倒是这养身驻颜之术可否说与……”章歌白朝弥修飞桃花,露出一副“您老懂的”的模样。   弥修稳稳当当将手上的茶盏送至嘴边,轻抿几口,滴水不洒地放回茶几上,看都不看挤眉弄眼的章歌白,“世女别忙活了,老道这双眼可什么都看不到,有话还是直接说的好。”   章歌白闻言勾住弥修的脖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不然同我们透露您是怎么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仍走得稳稳当当的?”又用扇子抬高弥修的下巴,左看右看,好奇啧声,“莫不是用这俩鼻孔看路?”   弥修淡笑,任由章歌白耍弄,只道:“修道之人总有异人之处,世女要是有兴趣,可拜入我门修习。”   就见章歌白手一抖,急忙跳开,似碰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将手不停往衣上蹭,边后退边讪笑,“歌白与仙道无缘,更是愚笨无慧根,您老莫开玩笑了,您跟姑姑一路奔波想来也乏了,我就不叨扰您二位了。”   还来不及喊外头候着的侍人进来伺候,就见刘攻对她比了个手势,章歌白脚步滞了一下,后巴巴贴近她身侧作洗耳恭听状。   “在舒家公子身边侍伺的那位小倌,你可看着眼熟?”刘攻说完,扫过章歌白微僵的背脊,“洛家那位公子要能活着,想也是这岁数吧。”   也就弥修抿了一口茶的工夫,章歌白直起腰,摸摸鼻子道:“姑姑好记性,是他没错,”说到这里正了正神色,“姑姑明鉴,歌白也是前些日子才知他沦落到这花楼。”   “哦?”刘攻挑眉看着她,这一简单的动作由她做来,竟逼得人险些透不过气。   “歌白再浑,终是堂堂一大女子,又岂会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   刘攻垂下眼睑,右拇指摩挲左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问道:“小歌曾立何誓?”   “章歌白此生,绝不,求娶洛青语,若有违此誓,刘素死不瞑目,永世不得超生。”章歌白耸肩。   “难为你还记得,”刘攻满眼仁爱地望着章歌白,“可还怨恨我和你爹爹?”   章歌白抚额长叹,又连连作揖:“姑姑,往后还是别总说我是您看着长大的,就这事还拿出来问,我是什么个心思您还能不知?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俩的交情多掉价,”还不忘拉上弥修,“上人您说是不是?”   弥修“呵呵”发笑,刘攻一脸的哭笑不得,作势踢章歌白一脚,“到成我的不是了,真该将你这嘴缝起来,整日犯浑,还不赶紧去看上人的厢房弄好没!”   待章歌白拐出厢房,刘攻轻叹一声。   “主子因何发叹?”   刘攻摇摇头,起身背手踱至窗边遥思,“当年入读太学,她二人性情不同但年纪相仿,小歌调皮捣蛋,小墨不爱说话但却是最不肯吃亏的,常在课堂上斗得太傅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向母皇哭诉。”   “出人意料的,小墨居然同她感情最为深厚,无论老三、老四家的几个怎么去拉扰,小墨就是不买账。”   “母皇给的赏小墨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都不让碰,唯独小歌一开口就给。闯了祸,一个将错往自身揽,一个推得一干二净,异口同声说小歌是晚辈不当罚。”刘攻转身摇头失笑,“平日里小墨来小墨去的,怎就不见她们讲究辈份了。”   弥修微笑,“您就是不开口,墨王也都将好东西给您寻来。”   刘攻似是很得意,大笑起来,让侍人进来添茶,抿了一口,同弥修谈了几句茶经,挥手让侍人退下,再次叹气:“你说这俩人明明性情差了这么多,却又怎么那么相似呢?”   “主子可是说这男女之情?”   “莫不还有别的?”刘攻苦笑,“你说情这一字,怎就如此作弄人呢?”   “小墨倒也罢,她从小认死理,那个容樱同她共过患难,”说到患难二字时,她咬得极重,颇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又是个有心计的,小墨当年会被哄得冒天下大不讳也要娶他,到也不足为奇。”   “你再看看小歌,为保洛家的那个儿子,她这些年没少做荒唐事,顶着浪□头衔,不就是为了挡那些世家公子嫁给她么?”刘攻眯了下眼,视线落在玉扳指上,“原本该死去的人就在岱城,她的眼皮底下,几年不见,偏生托小墨的福,又见上了,弥修啊,我这侄女,端的是好心思啊。”   “或许,世女并无害墨王之意呢。”弥修不改笑意,恰巧有侍人请示,道是厢房已收拾好,上人可要移步,弥修顺势而起,同刘攻话别。   白色麻衣于暮阳下彰显出尘,仙风道骨的道人额上细碎的青丝却被染出几丝寂寞,眼瞳里是令人心畏的白茫,风流倜傥的世女倚在门框上摇着她华丽的羽扇,笑得放荡无羁,“老上人,歌白收拾的厢房,包你住得乐不思蜀,里头可有好些好东西。”   弥修回以一笑,“老道谢过世女,有劳了。”   情么,她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之于她,是再无法见到那个人,便不愿再睹天下一物一人。于墨王,是逆天不悔。   那么,章歌白,之于你,又是什么? ☆、43和风吟1(倒V)   当真是睡了一个好觉。   初临已许久不曾这般好眠,倒也不是说睡不着,可之前于梦里,胸口似总被压了块石头,闷得慌。而今卸下那块大石一觉到天亮,晨起时整个人都分外爽利,再看近侧正在洗漱的宋墨,心情又是一通舒畅,乐啊乐的,笑意便满满当当从心里、眼底、嘴角溢出来。   “大清早的,怎又傻上了?”   这貌似不是什么好话,但无损他的好心情,初临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布巾置于清水中揉搓两下,拧干放好,又蹲下去帮宋墨系鞋带。   “恩主,今早有您喜欢的红枣小米粥,您可要多尝点。”   宋墨淡应一声,反手招了小青过来,“让人给刘君妇送上一份。”(注:本文背景设定,尊称年逾三十的女人为某某君妇)   “恩主,刘君妇还不曾起身呢。”小青脆声回答,犹豫一会又道:“昨夜里世女领着凭栏公子侍候刘君妇去了。”   宋墨听了便皱起了眉头,小青似有所觉,“恩主放心,凭栏公子还是清倌儿。”   初临闻言有些怔然,又听宋墨薄嗔小青鬼灵精,神色复杂地打量起小青。   小青朝他眨眼,后又嘟着嘴扭着偎进宋墨的怀里告状,“恩主,初临哥哥笨死了。”   宋墨扫了一眼仍半蹲着的初临,竟如十分赞同般颔首,还不忘轻拍小青的头。   “可是小歌教他装病?”宋墨问这话时食指轻敲膝盖。   小青绘声绘色将昨日之事说出来,还着重详说一番他跌倒后章歌白幸灾乐祸的模样,再次控诉她是个坏蛋世女,这让初临对他找回了一些熟悉感。   宋墨的眼神若有似无的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初临抿唇一笑,喊来外头的侍人将洗漱水拿去倒了,正打算亲自去厨房端晨食,就让宋墨给阻止了,初临只得劳侍人们帮他走一趟。   “真当自个好利索了?”   初临眨眨眼,还没答呢,小青就已经抢着说:“初临哥哥最逞强了,上屋的佩容不时来寻麻烦,初临哥哥明明乏得很还强撑着听他讲那些有的没的,知道初临哥哥没精力,他还总让那些哥儿塞针线活过来,做好了又挑三拣四,将初临哥哥说得一文不值。”   “那几个人又不肯插手,”小青朝顶梁和窗口呶呶嘴,“要不是有一回被青语哥哥遇上了,让坏蛋世女的人将他们赶出去,指不定他们还会怎么闹呢。”偏头想了一下,重重点头,“一定会闹到恩主回来才消停的。”   初临看到宋墨脸色微沉,忙打岔,让她先用食。   可堵不上小青的嘴啊,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数来,何日何时哪些哥儿嘴碎了什么、动了什么歪脑筋……   初临听得双眼瞪得浑圆,再怎么愚笨,身处其间多年,他也知晓花楼里最不缺的便是这种无端的嫉恨,对那些哥儿的小手段他并不感意外。他惊讶的是小青,这孩子居然知道那么多的事,且,听他说来,竟是他一一化解了那些烦人的事。   看着面沉如水的宋墨,再看看侃侃而谈的小青,初临默然,他好像有些明白青语的话了。   与小青同期的小侍人,有几个到现在还是干净的,不遭人惦念的?看息微跟青语便能窥其一、二了,能在上堂和上屋坐安稳的,凭的不单是容貌和才情而已,而那样有心计的一群人,往日里对小青虽说不上和气,但与待其他侍人相比,却是来得宽和。   也是一同侍候恩主与小青相处久了,慢慢琢磨,细细串连,才摸出一些道道来。   单拿他们那一屋来说。他手头拮据,楼里请来的裁缝总爱趁着那时机对哥儿们动手动脚,青语便不喜添衣物,多是给小青钱两和吃食,籽露的月钱也就那么些个,他本人又是个爱吃零嘴的,他们那屋里头,真算起来,就息微对小青最为大方,衣物总是时不时赏上一些。   小青却是穿得少,总穿着他改的旧衣,欢欢喜喜蹦哒,到他们屋里说哪个侍人爱上息微赏他的衣裳,眼搀得不行,一个劲夸息微人长得好心地也好,挑得衣服也是那般出众,死活要小青让给他,说是想沾沾息微的灵气,对方求得心诚,他不好意思不给之类的,哄得息微开开心心的。其实那些衣物,都是被他卖给那些侍人了,价钱还不低呢。   那些鲜艳的衣物穿在他这种无势可仗无人可依的小侍人身上,只会惹祸而已,换了银钱傍身,不论有无跳出火炕的一天,总不会有坏处的。   他琢磨出这些时,心是极酸的,小青才几岁,便懂得这样算计了,半大的孩子,要不是被生活所迫,哪需如此?是人都想活得自在快活些吧,唯唯喏喏,小心翼翼盘算周糟的人和物,个中滋味,他想,应是没人比他更懂的了。   看着小青在恩主有意无意的娇宠下慢慢多了童真,他欣慰不已,却也担忧,若往后恩主不能护着小青了,那要如何是好?是以在小青一改从前的态度对待楼里的哥儿,大有要将他们都得罪光的意思,他急得不行,总会硬下心对小青泼上一盆冷水,可这个鬼灵精,对他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想怎么胡来还是怎么胡来。   而现下看来,他的忧心,倒真是多余的呢,这孩子远比他想像的来得精明,或许,哪一步要如何走,都细算过,而那些举止,想是也有深意的吧……   初临摇摇头,眨去眼眶里的酸涩,一指横上小青的头,“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仔细想多了变成糟老头!”   小青得意扬扬的神色慢慢变得纠结,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巴掌大的小脸渐渐皱成一团,最后一跺脚,同宋墨告状。   “恩主,初临哥哥谁都不欺负,净欺负小青!”   初临不客气地一掌拍过去,“有时间想东想西,还不帮恩主将粥端过来。”   见小青嘟着嘴不情不愿开门让侍人将晨食端进来,初临回首想请宋墨用食,不料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如同他戳小青那般,他也被横了一指。   “就这脑袋瓜能琢磨出什么?有人帮你还不好么?”   后又被轻拍一下脑门,“操闲心的糟老头。”   初临呆了,怔怔看着宋墨慢悠悠落座,目不斜视喝粥。   他有点纠结,真的。初临慢慢挪到宋墨身边,一边数着手指头,单两句,恩主就同他说了二十七个字,然后又主动碰了他两下,他是很高兴没错。可是,他才二十出头一点点,真的,他离糟老头还很远啊。早知道,就不拿小青开玩笑了……   恩主,不是说好女人不拿男人的年龄说事么,就算是间接的,婉转的,也有损君女风范呐!   二十出头了呢,他好像真的不年轻了说……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我被大家的留言说得愧疚死鸟,于是表示,这几天会努力更哒,呜呜,明天十五过节,不知能不能两章,但努力改出一章给大家看吧……   ……两章的可能性真的不大的说~~~~   PS:那啥,看到有亲说要肉,默默对手指,不会写肉的拖面表示,咱们让小墨跟初临还是性、冷淡一辈子吧,一直清水下去,同意的举手,嗷,都举手鸟,全票通过,嘎嘎,拖面毫无压力地去睡觉~~~~~~~ ☆、44和风吟2   只要望其色,便知这碗药极为难喝,初临用药勺拨弄手中稍凉的汤药,有些不忍让宋墨喝下。悄悄斜了一眼半躺在塌上的宋墨,收回视线,带着小小的希翼问道:“上人,真不能拿蜜饯给恩主送服么?”   弥修笑而不答。   那便是真的不能了。初临轻咬下唇,转而轻劝宋墨,“恩主,要不咱喝几口便好,初临拿水给您漱口?”顿一下,又硬着头皮说下去,“这药看着古里古怪,味儿也不是很好闻,可不定喝起来口感还是不错的……”   被宋墨冷扫了一眼,初临垮下脸,来回拨弄汤药。他实在编不下去了,这花花绿绿的颜色,又隐带焦味,这碗药怎么看怎么奇怪,且还不许他们用任何零嘴送服,说是会影响药效。他家恩主本就是不喜喝药的人,要劝她喝下这碗令他都打寒的药,实在是……   可总不能让她不用药?   “恩主,多少喝一口吧,上人给的药总不会有差,您要是不喝,这伤哪里会好呢……”初临细声细气劝说许久,宋墨态度未变丝毫,他叹了口气,将凉透了的药递给小青去温热,自己盯着宋墨发愁。   总不能哄恩主说喝完药带她上街玩吧,恩主又不是舒文……   就在初临愁得要去揪头发时,宋墨终于出声了,“巫道也能开出什么好药?”   弥修乐呵呵笑着,宋墨冷眼以待,初临怯怯地拉了拉宋墨的袖子,宋墨不耐地撇了他一眼,看到初临眼底满满当当的哀求,让她愣了一下,虽是极为快速地掩饰过去,却仍逃不过有心人的眼。   “不知姑娘可还记得自个现下这条命是怎么来的?”弥修微笑着起身,冲初临和宋墨行了一礼,“天色不早,老道就不耽搁姑娘休息了,告辞。”   她说得客气,宋墨回以冷哼,弥修脚不停步朝外走去,初临回神过来忙去相送,转出屏风,弥修对初临道:“公子且留步,不必相送。”   初临唯唯应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弥修对其笑言:“老道有两句话想劳公子转达姑娘,”听得初临急应声,她略提音调,“劳公子话于姑娘知,瞒天换命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受命者若死,续命者亦不能久活于世。”   初临听得一怔一怔,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恰巧小青温完药回来,初临接过手,揣着复杂的思绪给宋墨送药。   宋墨这回倒好说话,拿过药就喝个底朝天,只不过那阴沉的脸色和攥得青筋暴突的双拳让初临知道,他家恩主在生气。   “这个巫道!”   听她咬牙一字一顿如此说,初临想了想,蹲跪在她前面,双手轻抚她手上的青筋,似要平息她的怒火。   自相识来,他从未见过他家恩主如此憎恶一个人,若非他与刘君妇几人轮番说顶,弥修上人连进静怡厢都是不被允许的。寡言少语的她,却总在弥修上人为她诊治时,出口讥讽上两三句,有时说得甚是毒辣,刮人心肠。   他家恩主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如此仇视有救命之恩的弥修上人,其中定为缘由,虽不明究竟为何,但他信她绝不会无故憎恶谁。   她的过往有太多的伤痛,他不敢轻易去揭,唯恐一碰便是满手的血淋淋。若有一日,她愿亲口对他诉来,他自是用心倾听,若不愿,也无妨,他巴不得她永远忘却那些黑暗,能开心快活过日子。   初临一下下来回轻抚,待宋墨嗑上眼慢慢松开拳头,才仰头笑看着她,“恩主,您猜猜园子里的红梅可还在?”   现今可是四月。   宋墨沉默半晌,哼了一声,初临不在意地眨眨眼,反正只要一哄恩主,总免不是被嫌弃技巧拙劣,他习惯了,想来恩主也是习惯的了。   “恩主,初临同您打个赌可好?要是赢了,您便应承初临一件事如何?”初临轻摇宋墨的手,笑吟吟道,“初临赌红梅开得正艳。”   宋墨瞟了他一眼,不予置否,初临只当她应下了,欢欢喜喜扶她躺下。   “您刚喝完药,不好吹风,先小睡一会,醒来后咱们同去赏梅。”   初临对小青使了个眼神,俩人凑到一起耳语一番,就见小青点点头,守在宋墨床头,初临一跨出门屋,宋墨便睁眼朝小青看去,那孩子却是双手食指在唇上交叉,笑得贼兮兮的,宋墨见此挑了挑眉,道:“去外头守着。”   小青便嘟起嘴,“恩主,就算人家不想说初临哥哥做什么去了,您就不能追一下问么?”   “有什么好问的。”宋墨薄唇轻启。   小青冲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出去,“恩主你是嘴硬,你一定很想知道初临哥哥做什么去了。”末了不小心把门关得乒乓作响。   倒还知道怕。宋墨嘴角微勾,复又沉下脸比了几个手势,嗖嗖几声,四道黑影两成两排单腿跪在她前面。   “你们有何话说?”宋墨声音冷得几近不带一丝人气。   “回主子,有!”答她话的,是领头那位女子,只见她双手抱拳,对宋墨恭声道,“主子走时叮嘱我等护初临公子周全,并未下令让属下几个出手刁难花楼的相公小倌,且,惊雷卫从不与老弱男孺一般见识。”她说着,扬起脸与宋墨平视。   女子一身漆黑暗卫正服,圆脸紧绷,圆眼满是正色,在宋墨骇人的阴沉逼视下不改其色。   “若非小青处处相助,他能在那群小倌手中全身而退?”宋墨满目阴霾,“任由他让小歌划破手腕,这就是让你们护着的‘周全’?”   “是!”女子铿锵落声,“主子周全,初临公子方能周全!”,女子似深吸了口气,“自主子离开,初临公子便似失了魂魄,若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初临公子定是难止心伤,追随主子而去。”   “属下自认无错,但若主子要罚,我等甘心受之!”   其他三人亦随她明表:“我等甘心受罚!”   宋墨闭上眼,片刻后张开,怒气愈炽,“宋温,你当真以为我不会罚你?”   领头那女子闻言,不再绷着脸,反倒笑着说:“属下不敢,倒是世女曾说过想拿银子将属下砸成猪头瘟,主子若真想出气,可将属下交到她手上。”   “滚!”宋墨对其冷喝。   “是!”   四人干净利落跳窗而出,徒留郁气难解的宋墨于房中,与她相反,四名惊雷暗卫在屋檐上齐齐松了口气。   “娘的,自小青公子前日说出那番话后,老娘担惊受怕到现在。”   那个叫宋温的暗卫撇了开腔的女子一眼,“没出息,陪我砸世女时的气魄哪去了?”   “老大你别光说我,你也好不到哪去,你敢说你刚才不害怕?”被宋温说没出息的容长脸女子不乐意了,“你要是不害怕你会笑?”   “我怕毛,主子什么时候罚过我们了,再说了,初临公子现下好好的,主子再气也气不到哪去!”   “哎哎,”那个容长脸女子猥琐一笑,“你说主子到时将初临公子带回京里面去,府里头那些牛鬼蛇神会是什么样?”   宋温捊了捊盖住眼的刘海,轻蔑一笑,“有咱们在,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老大,我们以后真护着这位公子了?”一直没出声的另两名暗卫相视一眼,齐齐出声,一模一样的样貌让人一眼看出这是对双生姐妹。   “谁对咱主子真心,咱姐几个就护着他!”宋温伸伸懒腰,“我去找世女的暗卫玩玩,下夜前由老二近身保护主子,主子气还不顺着呢,别不长眼撞枪口了。”话音刚落,人已不见。   “靠,每回都这样!”   认命吧,双生姐妹如此安慰她,谁让你叫老二呢。   作者有话要说:补肥了,嗷,本来以为补完这一章可以再更一章的,再次对我的码字速度暴泪,我的存在就是一悲剧,呜呜~~~~~~~~~   PS:刘攻由总攻饰演,弥修由太医令饰演,宋温由温饰演,暗卫老二我超想打上sister的名字,==想起没有知会一声,怕她发飙最后还是忍住了……   嗷,友情客串神马的最有爱了,大家都来当龙套吧~~~~~~~~~ ☆、45和风吟3   四月也能有娇艳的红梅,满树的灿红开于前,招惹得宋墨眼底隐含暗涌。   “恩主,您可要愿赌服输呀。”   宋墨嘴角微勾,“说吧,想我应你何事?”   许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应下,初临呆了一下,宋墨随手解下披风扔到他身上,自顾自朝红梅近处走去。果真是个愚笨的,嫌风大,谁都没落下,偏偏没给自个加件披风。   所以,能想到用纸裁的梅花装扮于树上,也难为他了吧。   火红的颜色在清风中跳动,脉脉青色装点其间,一派鲜活。宋墨负手绕着红梅踱步,耳后是某位男人的低呼,无非是风大加衣之类的,莫名的,通心舒朗,想就这么伫于梅下。也确实这般做了,于脑海里跃出一句话,此情此景不可负。   那么,便不负吧。   宋墨伸手拈了朵纸梅细细观赏,剪得甚为精致,还能隐隐嗅得其香,一时差眼,竟以为真是重瓣红梅绽于这时节,嘴角又是弯了几弯。粗粗看来,青枝间挂了约摸上百朵,裁剪洒香兼挂于青枝间,统共一个时辰,定是寻人帮忙方赶得出来,倒也不算愚笨到哪去。   “怎的不说?”宋墨微侧首出声询问,这男人随上她脚步后便一直望着她发傻,也不知怎的就那般爱神游,“可是还未思虑清楚?”   “哎?”   看着明显不在状态中的他,宋墨无奈摇头,将手上的纸梅重挂至枝头,拈下另一朵纸梅把玩。   突地想起先皇在世时她下了太学,最喜跟小歌满皇宫乱窜,先皇对她宠得紧,连后宫深院也不拘着她,那时还最喜梅花糕,一吃起来便没个节制,常常吃得积食用不了正餐,先皇勒令内侍看着,但有小歌那个滑头在哪里防得了,是以每每在内侍着急跳脚时,她同小歌欢雀地甩开他们躲在宫里的僻角吃得满肚子滚圆,且每每为最后一块糕点大打出手。   后来她们一天天长大,小歌渐渐不说吃遍天下梅花糕,总嚷着要寻遍天下美人,让先皇赏她一座金屋窝藏美人。至后,记不清是哪一年,只记得小歌将最后一块糕点递给她,在她的惊愕中笑得痴傻,说是先皇看着是个吝啬的,想来到时赏她的金屋不大,她还是只装一个美人好了,又言美人做的梅花糕更为好吃,往后她都不与她争御厨做的了。   后来,她重见天日时,小歌看着呕血不止的她笑得满脸眼泪,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说自个只是把那个美人弄丢而已,相较于她,不算倒霉……   一晃,已过这么多年了,先皇身逝已久,当今圣上羽翼渐丰,她年近而立,小歌也已二十有六,且距迎娶契丹王子只有两月之数。   宋墨垂眸敛去情愫,转身拉起立在她身侧的初临的手,将瑰丽的纸梅放在他手心上。   “可会做那种把梅瓣炸得酥脆,蕊心却松软的梅花糕?”斜阳自枝间疏落,投了几缕在初临躺了红梅的手心上,宋墨看入眼,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好看,多看了两眼方慢慢放开手,“若做得出来,我再应你一件事。”   说完,静静看着初临从怔然中回神,看着他眼里荡着的一汪清水,看着他慢慢垂下头,羞涩的浅笑化成薄彩胭脂轻涂在双颊上,听他轻言,“第一件事,初临求恩主展颜一笑,恩主方才已做到了。”   “第二件事,初临想要恩主每日舒心一笑。”   这便是他所求的,他所要她应允的。宋墨有一瞬呼吸几近不可闻,尔后满眼皆是笑意道:“这梅花糕可不好做。”   “总能做出来的。”   竟是说得信心满满,又似另有所指,看着褪尽平日种种娇怯的初临,宋墨略感惊诧,把初临看得满脸红霞飞才收回视线。适时风起,裙裾翻飞间偶有凉意贴身,初临忙把披风抖开,最后却在宋墨的逼视下半披在自个身上。   “回吧。”   初临巴不得如此,唯恐多吹一会风,宋墨身子受不了,只不过倒也没忘记其他人,“恩主,可要叫上小青回屋?”   这些时日,世女总带着刘君妇在县城各处游玩戏耍,不到日暮不归,弥修上人除却给恩主整治外,便不再踏出自己的厢房一步,他也是从世女口中得知的,看着那样年轻的上人,居然年逾花甲,且还双眼失眠,不能视物,真真是看不出来啊。   许是他的惊叹过于明显,弥修当时对他笑道:“老道虽看不见,但对世间万物的悲喜皆有所感。”他立时肃然起敬,只是不好在自家恩主面前表现得过于明显。不过貌似他掩饰的技巧不甚高明,恩主大人冷哼一声便“请”弥修上人出去,且扣了一顶“妖言惑众”的帽子给她。   世女忙着招待刘君妇,难免冷落了青语,看着近几日愈加沉默的青语,无从下手宽慰他的初临只得暗地里干着急,今日剪梅赏梅都拉上他。不过甫一入园子他跟小青便拐道与他们别路,这会也不知逛到哪了。   “嗯。”宋墨说着,比了个手势,初临默然。   一看到恩主大人打手势,他便知是吩咐那些暗卫做事,然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世女年节时的猪头脸,于是,无端打悚了。到是世女自己很乐观,他不止一次听她说终有一天会让这个世上多出两个猪头的。   “恩主,您的暗卫武功高么?”初临假装很是随意地问一句,忘了是哪个哥儿授的经,说如若一个女人心底装了某个男人,是不会介意他问一些隐秘的问题。比如亲人,私产之类的事。   他问完便偷偷拿眼角斜着宋墨的反应,差点被抓个正着,唬得他立马装出目不斜视的模样,约摸走了三步,提着的心方放了下来。   “不差。”   初临雀跃不已,以致于类似于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都没听到,乐了十多步,又想起那个哥儿当时说的“再接再励”,他期期艾艾问道:“那,她们多大?”   “不年轻。”宋墨这回答得很爽快。   “可有成家?”   “无人愿嫁。”   “长相如何?”   “尚不吓人。”   初临左看右看,凑近宋墨身旁轻声问道:“脾气如何?”   “不甚正常。”   哎?这脾气还有分正不正常的么?   初临眨巴着眼睛,茫然不解,正要询问清楚时,突然听到一声悲怆的狼嚎,唬得初临吓白了一张脸,当即揪着宋墨的袖子不敢放。   见他如此,宋墨心有不忍,也不再逗他,“不是狼,是我的惊雷卫。”顿了一顿,解释道,“排行第二那个,兴致一起,便爱狼嚎一声。”   初临轻扯嘴角,强笑一声,“好,好奇特的爱好,高人,高人。”   武功不是顶好,也不怎么年轻,没有公子肯嫁,长得有点吓人,会拿银子砸人,还有奇怪的爱好,初临有点想哭,恩主的暗卫怎么是这样子的,这样真的能保护恩主么?   话说恩主,咱把暗卫换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发这个公告,心情很复杂的说……   拖面嗑嗑碰碰走了一路,在你们大家的陪伴下,居然也走到入V的一天了,非常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和留言鼓励,非常非常感谢!   要V鸟,就一定会有亲离开,拖面当然舍不得,可是能理解,抱抱要离开的亲,给面面亲最后一口吧,吧唧!于是面面以后会更加努力的,努力在以后,写出更好的文,让大家再也舍不得抛弃我,这样,在以后的某一天,我就可以跟你们再续前缘鸟~~~~~~~   扑倒不离开的亲,大抱熊抱大么特么,除了再次郑重感谢你们的支持,面面实在不知要怎么表达心中的感激,呜呜,谢谢你们不抛弃废柴面面,呜呜~~~~~~~   泪水,是不是每个入V的作者都有这么伤感的一刻啊,再次压倒大家,无论是离开还是不离开的都压扁,连大家陪面面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都压成标本铭记起来,我爱大家,大口么啊么,还有我的美人编编,面面一直给你添麻烦鸟……   于是入V公告是这么写的吧?嗷,差点忘加日期,本文下周一入V。 ☆、46和风吟4   “开席。”   刘攻与章歌白几乎是陪着笑脸落座的,宋墨冷哼一声吩咐下去,初临和青语领着小青忙活开去。   初临正要伸手,青语恰巧比他快一步,将单独给宋墨做的粥品端了上去,初临微愣,看着自进门便没瞅过青语一眼的章歌白,转身给她盛饭。   主位坐的是刘攻,她的左下首是宋墨,章歌白居右。现下,宋墨左侧站着青语,右又有小青,初临只好立在章歌白边上,刘攻自有她的一干随侍伺候。   刘攻与章歌白若是晚归,宋墨的脸色便没个好样,章歌白倒还好些,让初临好笑的是,刘攻这个平素看起来稳重自持的大女人,拉下脸来哄他家恩主,倒比章歌白看上去还……,咳,有些话说出来太不敬了。   许是她二人忙着给宋墨陪罪,而宋墨又忙着置气,像是皆不知青语同初临换了位置。初临渐渐有些急了,因着那三个女人丁点动筷的意思都没有,他忙冲青语使眼色,让他劝宋墨先用粥,那粥是事先准备好的,温热适中,一上桌便可以用了,而今这么耽搁下去,怕……。   但青语今天却不知怎么的,愣是没看到他的着急,初临无法,转而向稍远一些的小青支招,小青倒不负他所望,片刻便反应过来,拉拉宋墨的袖角,娇声道:“恩主,快些用粥吧,都快凉透了。”   被小青这么一说,刘攻与章歌白才醒转过来,七嘴八舌让宋墨快点用粥,初临在心里微叹,要不是您两位老这般折腾,恩主大人这会都吃完踱步了。   每日晨起他家恩主大人皆让小青带话给章歌白,说是不许晚归,更不许带刘君妇去龙蛇混杂的地方,小青乐得看章歌白吃瘪,一睁眼就惦记这件事,加重口气把宋墨的训诫不改分毫的一字带到,以致于晨起时,现都不用初临叫他起身。   对着刘攻,宋墨显然客气很多,对着她们冷哼一声便拿过起筷,若只有章歌白一个,此刻定是一句“闭嘴”,初临想着,忍不住抿嘴微笑,然后那抹笑在对上宋墨的眼睛时便滞住了。   宋墨说:“小青过去。”   哎?换的话,不该是青语过来么?   初临呆呆愣愣地同小青换位,呆愣愣地在宋墨的示意下替她挑去红枣,反应过来后对着宋墨跺脚,将自己挑出来的两颗红枣放回碗里去,“恩主,这个一定要吃下去!”   宋墨将头一扭,初临无法,矮身贴近,夹起红枣往她嘴边送去,“哪,恩主,要不咱就只吃一颗?”   “然后又是一颗!”宋墨说得颇为忿忿然,初临被噎了一下,有些心虚地干笑。貌似还真是这样,他老哄着恩主吃完一颗又一颗……   正检讨自个是不是该用别的说辞来哄宋墨用餐,章歌白那头已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   “皮猴,你可要好好学学,将来有了女儿可就懂得要怎么哄她吃饭了,啊哈哈哈,每天都这么娇女慈父的,可乐死本世女了……”   初临觉得凉嗖嗖的,在刘攻咳了两声终也是忍不住笑出声,而她身后两位随侍也努力憋住笑意时,身上凉意更甚了……   话说恩主,咱先把粥喝了再生气吧,反正被说成什么,初临都不介意呢,且,不说旁人,有时候他自己都有种在哄孩子的感觉……   “滚!”   宋墨说得很有气势,章歌白忙捧着肚子向她表示,不是她不滚,实是笑得太过,滚不动了。   “咳,来来,墨表妹,快尝尝这银芽盖被,鲜得很。”   宋墨冷眼一扫,堵住刘攻的热忱,“吃完早些休息。”   初临默然,真的,他家恩主待刘君妇忒客气,瞧,世女这会又被扔出去了,刘君妇不单还好好的,连“滚”跟“出去”都没得一个。莫非,这是世女跟他的专属用词?初临小小比较一下,觉得恩主大人待他跟世女还是不同的,后一个词比那个单字好了不少……   席间刘攻不停瞅着宋墨同初临直乐呵,不仅让初临不自在,也让宋墨用餐的速度快上许多,在初临自觉宋墨快忍不住“请”她出去的时候,刘攻停箸告辞,初临再次比较,觉得之所以待遇不同,是因为刘君女比世女来得有眼色吧?   “瞧我这记性,”走至门口的刘攻突地立步,仰头一拍额,回身遥指着青语道,“这位小相公……”   “以后就留在我房里伺候。”   不光刘攻惊讶,就连初临都被炸得一愣一愣的,他家恩主大人何时截过别人的话头,且,所言还那么震憾,青语可是世女点的专侍啊!   初临只顾着发愣,连刘攻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待反应过来,餐桌已被撤下,只看到青语在整理床铺,他忙走上前帮忙,只两步又止住,视线于宋墨和青语身上来来回回打转,一脸的欲言又止和疑惑不解,还有,稍浮于表的慌乱……   他的惴惴不安对于她的淡定怡然,显得分外多余,慢慢一点点将心放稳,找回自己的声音,初临缓缓道:“恩主,饭后应走几步,今夜吃得晚,可别积了食。”   尔后在她眼里瞧见轻劝的自己,她微勾的嘴角温柔了月色,天地遍洒的清辉皆是他的欣喜。他信她,就如她信他,即使她不费一言,他仍不作任何误解。   “哪日得了空,教他做脆梅糕,省得他老惦念。”宋墨对青语言毕便让他退下。   从暮色初染至夜色渐浓,有许多旧事清晰忆起。   比如,少时贪嘴爱的糕点叫脆梅糕;比如,小歌丢的美人叫青语;比如,三年前犯上谋逆被诛族的有时任兵部尚书的洛赏名一脉;又比如,同年小歌醉酒领着一群酒气熏天的地痞无赖至法场寻欢,当众脱衣对行刑的刽子手索爱求欢,也是那时,让“浪荡白”一词响彻庆国……   素颜带着显而易见的薄讽,生动了那抹天青色,“三年前,你的十二惊雷卫破了我洛府。”   是了,还有被她视若手足的十二惊雷只剩四个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后被编入现今见不得光的二十四金领暗卫。   初临看到宋墨双手猛攥成拳,闭眼呼气时眼底又是一片清冷。知她脾性的他,明白她不是不再恼,而是憋在心中不发而已,也顾不上其他,忙紧挨上去帮她拍背顺气。   宋墨收回原先的丁点和气,冷道:“别试图激怒我。”见青语挑眉欲再还嘴,宋墨垂下眼睑,“再生,非为己身,多为他人作想。”   之于宋某,自是为某个自愿减寿的傻男人。于你,有个人为你自三年前布局至今,只为寻一个契机,你洛青语可忍负?   初临不知他二人在打何哑迷,可从字面上理解宋墨的最后一句,再看青语脸上血色全失,神色悲喜交织,直觉不是好事,心一下子纠得死紧,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宋墨的胳膊。   “今晚我守夜。”青语将下唇咬得发白,手中巾帕扭成麻花。   有美忍着悲痛,强装云淡风清,怎看皆是一副我见犹怜的美人画,偏生有些人半点风情不解,嗤笑道:“宋某房里从不留外客。”   恩主大人实在是……太伤人了……,可是,他很可耻地高兴了,他可不可以理解为,打一认识,恩主就没把他当外人看?   初临带着欣喜背着负罪感看青语拂袖而去,颇为不确定地问,“恩主,青语回世女房里守夜妥帖么?”   “嗯。”   初临松了口气,果然静怡厢的守夜还是得由小青来做最好啊,立时高高兴兴陪着宋墨在房里散步,没注意到宋墨斜睨了他一眼,泄露出秋后算帐的意味。   初临泫泪欲泣,却碍于脸皮过薄没敢直接问出口,呜呜,恩主,为什么初临要跟小青到外间守夜啊。   他尽量试着婉转一些,“恩主,您夜间起来喝水,怕是不方便呢。”恩主,快想想吧,要是让初临睡在里间,您一有动静我便知了,外间可是隔了段距离呢,别说后知后觉,便是来回一趟,也耽搁你喝水不是?   “你是聋了还是睡死了?”宋墨说完,又瞪了他一眼,半响一字一顿道,“我介意!”随后将袖子甩得噼啪作响,和衣倒睡。   于是很久没听她这么发冲说话的初临纠结了,揪着同盖一被的小青不放,好小青好小青软叫一通,才明了前因后果,只恨不得将脸悔得跟肠子一样青。   他发誓,真的是只想在心里头念念,没想过自己会不小心当说出来的,恩主呐,初临真的知错了,以后类似于“不介意让人将自己同恩主说成慈父娇女”这样的话,真的真的不说了,且,往后再也不在心里头念念了。   也不说将您当成孩子哄了,哪有你这么大这么懂事的孩子对吧?所以,恩主,就让初临去里间陪您睡吧,这可是弥修上人交代的,可不是初临突然离了你不习惯……   杂七杂八瞎想着,一声嘹亮的狼嚎清晰入耳,初临眼睛闪闪发亮,恩主,你该知道初临是怕狼的吧?所以……   同是守夜人,只能以天为盖屋脊为塌的四名惊雷卫心情与他截然相反。   宋温懒声警告,“夜半扰人清梦,小心被扒皮。”双生姐妹齐齐点头。   排行老二的那位挥臂,“老娘再嚎一嗓子,反正主子还未入睡。”于是又一声惊心的狼嚎,吼完望月咧嘴傻笑,“思特有日子没给姐妹们报平安了。”   今夜未见星,唯有睹月思人。当年名震天下的惊雷卫随着被那场被人刻意淡忘的血雨腥风,渐渐消逝在世人的记忆里,唯有那时的墨王被更名为丧王,至今为世人所畏惧。   宋温翻身侧睡,将脸埋在臂弯里低喃一声,“谁叫我们倒霉了遇上那种巫术呢,这是没办法的啊。”   所以你们这些死去的混蛋,最好都给我安心准备投胎了,主子都说了,惊雷卫从未丢过她的脸,愧疚什么的,由我来背,谁叫老娘倒霉的让你们叫老大呢,况且是老娘护主不力。还有,混蛋们听清楚了,投胎前不拘你们用什么方法,都得给我把阎王的生死簿给改了!   那么好的一个主子,怎么也得长命百岁,这是我们欠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是哪几位在文下面留言说初临要性、福的,于是,悲摧流泪,我发觉初临有向猥琐大叔发展的迹象了,泪水   ==于是V的第一天看到这样的初临,大家觉得刺激咩? ☆、47吾护吾之爱   初临吟吟含笑伺候着宋墨梳洗,像只麻雀叽叽喳喳嘴巴不闲,一会问宋墨用完餐可愿到园子里走走,还不待宋墨答又问上等下用完药可愿歇下公务休息一会,又愁五月衣还未赶出来,到时让她穿什么合适。   宋墨抚额暗叹,怎的被他这般一念叨,觉得日子甚为忙碌?四月尾头天已近了么?   “你还是做脆梅糕去吧。”宋墨也试着学婉转。   初临立时记上一笔,“哎,差点忘了这事。”   趁着初临为她梳发的空隙,宋墨对镜反思,或许昨夜她太草率了?不过就是他隔帘说了句听着狼嚎心里怪发悚的,她便让他回里间睡了,明明是打算趁着未完婚前,先振振妻纲的啊。   这种脱离原先设想的挫败感,有多少没感受到了?宋墨细思。身后那人却不知她的心思,盘算着他觉得很要紧的事,兀自开怀。   “恩主,瞧着快入夏了,初临给您做几身里衣吧?你身上这几身过些日子再穿就显厚了。”   刚愁完五月衣,又惦念上夏衣了,怎就这么喜欢做针线活?小青也说他病着时都捻那些针线,要敲打敲打才行!   威武的墨王打定主意,冷着脸正要同某男人好好说道,不巧与那双晶亮欣喜的水眸对个正着,看着看着,心里微微发软。   算了,本就是个胆小愚笨的,平日没敲打都诚惶诚恐着,再吓还不知会傻成什么样。也罢,让小青仔细盯着点莫让他累神伤眼便是,难得他有真心喜欢做的事。但还是吩咐:“先做完脆梅糕再说。”   初临犯愁了,脸上写满了纠结,去哪找做这脆梅糕的食材呢。   刘攻出现吓了他一跳,这么多天来他从未在晨间见到这位,他同他家恩主起身时,这位还在睡,他们自园里散完步,她已跟章歌白外出寻乐子去了。   初临忙向她请安,刘攻虚拦了一下,初临却是全了礼再起身,惹得刘攻连连叹气,“怎的就偏偏学了墨表妹的迂腐性子呢。”还硬让初临改口,别一口一个刘君妇的,初临忙道不敢。他可没忘记,刘君妇虽墨表妹墨表妹叫得亲热,他家恩主大人可是从头到尾都只叫其为君妇。   “弟弟这般却让我糊涂了,你家恩主是我家恩主的表妹,让你唤一声表姑娘有何不对呀?”其后是一串玲珑的轻笑,满是善意的打趣,无法让人心生反感。   来者一袭水袖扶腰,面赛玉似芙蓉,妩媚长睫眨尽万种风情,初临顿感目眩,自刘攻身后娉婷走出的男子不是风雅楼艳名最盛的迎风是谁。   他正要回话,身侧便是一暖,于之对比的是女子冷冽刮骨的声音。   “你唤谁弟弟?”   风雅楼的凭栏、迎风,自成名后便是被倌爹捧在手心里的金疙瘩,漫说他,就连恩客们也爱得紧,漫说冷眼,便是重一句的话也不曾有人当他们的面说过,冷不丁被宋墨这般质问,被誉有为七窍玲珑心的迎风,着着实实愣了好一会。   还是刘攻打得圆场。   “是风儿无礼了,来,给初临公子赔个不是。”   迎风长睫颤了几颤,好一副弱不受惊的博怜样,他缓缓走出,垂首深深朝初临一拜,初临本想拦,柳腰却被宋墨紧紧扣住,只得生生受他一礼。   “是迎风唐突了,还望初临公子见谅!”   风雅楼头牌给下屋的过气小倌致歉,除却一直低头让人瞧不清神色的迎风和惴惴不安的初临,其他人面上皆是一派的理所当然。末了,刘攻还让人送迎风回屋休息,迎风猛地一抬头,后又似惊醒过来,带着七分娇三分委屈看着她。   “迎风自个回去便得了,不敢劳众位侍卫大姐。”   刘攻很是满意,伸手拍拍他的脸,倒还是拨出一个侍卫送他回去,而宋墨的眉头自刘攻轻拍迎风的脸后便一直没松开过,待进了里屋,遣下众人,唯余她俩,刘攻略带得意地冲头扬颌,“如何?可比得了京里的四大公子?”宋墨沉下脸,虽一语不发,但神色里的不赞同还是令人无法忽视。   “虽有些心计,可比家里头那些有趣多了。”   宋墨的脸色黑得与锅底有得一拼,“刘君妇身份尊贵,有些玩笑不可随意开。”   “你能,我为何不能?”   “你我不同。”   那个傻男人连命都为她舍了,她再不接到身边护着怎么成?本想着她真就赶不回来看他最后一眼,便让宋温几个将他接出花楼,操持他后半生,务必要让他安乐。谁想……   “小歌能,我为何不能?”   宋墨闻言,盯了刘攻许久,方摇首道:“小歌并无恶意,你不必再三试探,倘若,”宋墨眸光一闪,“给她一点时间,我信她会知如何诀择的。”   掀开茶盖,袅袅的轻烟娥娜舞姿,一点点升腾,至某个高度又再寻不到其踪,刘攻品了一口,待想说上几句茶经时,扭头一看并不是弥修,失笑地摇摇头。   “墨,记得么,少时你跟小歌一惹母皇生气,便爱躲到我书房去。”   “嗯。”   “你们啊,那会可真是宫里头的混世魔王啊,谁提到谁头疼……”   “现下也没差。”   “我说啊,能不能不要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刘攻唏嘘感叹起来,“那会母皇就总同我说,以后啊,这两个魔头得要你费心看着了……”   那时她是如何应母皇的?   是了,想起了,说定不负皇命,定让那个心伤未愈的寡言孩子和天真活泼的侄女不受任何伤害。   而结果呢?一个为了她,成为世人公认的魔头,一个,则失了本性。一切,皆自她坐上那张椅子。她的百般设防,究竟让她得到了什么?原本只是两个被长辈戏称为小魔头的顽童啊。   失诺的,一直是她,失性的,一直是她。   于晨光中细数,惊见往事如昨,迎面偶遇一人,心洁神喜坦荡荡,待擦肩而过时,方惊觉,乃吾之年少时,悲之极,痛之极,若过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写最后一句的时候,我想到了我少年时,那时的豪言壮语神马的,现在想起来,有点好笑啊 ☆、48初议婚   初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抬眼怯怯地往宋墨那处寻去,见了她,方渐渐安心。也不知是几时形成的习惯,只要于人群中看到她,哪怕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淡淡的眼神,都会觉得心安无比。   初临稍稍拉回一点心神,听刘攻絮叨,无非是她与宋墨情同姐妹的话,待到刘攻一咳,他忙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恩主说,刘君妇这人话说行事喜欢费时铺垫,而当她一咳嗽,必是要进步正题了。   一番铺垫后,刘攻省去客气,直称其名,“……初临啊,你可是原姓舒?家可有一母一妹?”   初临闻言心中一紧,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不想欺瞒恩主,可是,他曾应过母亲,永不像人明言他是舒家公子。舒家丢不起这个脸。   “那我就当是了。”   哎?   初临急了,忙摆手,惹来刘攻发问:“不是?”他又摇头,章歌白撑不住笑了。   “小初子,你倒是姓什么呀?”   初临不安地绞着衣角,绞了一会,忍不住对拿眼朝宋墨看去,期盼能从她那听到什么暗示,完全忘了人家宋墨可能不知他在纠结什么呢。   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喊他进来后,宋墨就没出过声,眼神也没丢给他一个,初临愈加惶恐。难道是他的身家背景让恩主恼了?   “咳,初临啊,咱就当你是姓苏吧,”刘攻轻咳,以此拉回初临黏在宋墨身上的注意力,看着他过来侧耳倾听,刘攻接着说道。   “我家墨今天二十有八,家有一夫,良田百顷,屋……”   初临脑子哐咣作响,晕得厉害,一直想着那句“家有一夫”,是呀,他家恩主今年二十有八了,虽看不出来,可是依着男十五嫁女十六娶的规定,她不娶夫才是奇怪的吧。   “……小初子,你有没有在听?”   “啊?”初临呆呆点头,“有,有在听。”听到了,他家恩主家有一夫。   “那你怎么想?”   怎么想啊,“很好啊。”很好啊,他一直以为恩主是孤零零一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恩主也是有家室的,这样很好啊,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家候着她,想必不会像在外头那样孤苦,这样,真的很好……   “那就这么定了!”   “不行!”   左耳是刘攻欢喜的拍定,右耳是宋墨坚决地反对,决定什么,反对什么,他不想知道了。初临瞅一眼宋墨,便低下头去,努力研究自己鞋面上的绣花,觉得自己真是绣得太难看了。   是京绣走针,当初是想着她来自京里头的,那便用京绣给她绣一双鞋子,待她思乡时也不怕无所寄托,常听戏里唱游女走天涯,最牵念的便是养她的那方水土了。绣完之后,不小心起了贪念,想着也给自己绣上一双,那样,就可以假装自己也陪她走东奔西……   其实,他还是很在意她在酒楼里说的话吧,说他不能陪她奔走,后来他悄悄试过了,在风雅楼走了整整一日,若非被青语强拉回来,他想,他应该还能走得更久……   “我赌小初子刚才走神了。”章歌白说着,拈起枣仁往初临身上丢去,自初临知道枣对宋墨的伤有好处,静厢怡最不缺的便是这个了。   额上的吃痛,让他无法再继续研究自个的绣花,借着这分疼痛,他光明正大的红了眼圈,可始终,不敢再往宋墨那瞧上一眼。   “你又在瞎想什么?”他不看,不表示宋某人不看他。   初临憋住泪眼,复又低下头。是呢,他老是瞎想,然后觊觎上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那般熟悉的步伐,每个脚步声都烂记于心,在她离开那会,却又总将所有来访的脚步声都错认是她。   她于他跟前站定,鼻间满是她的气息,清冷的神木香,托弥修上人的福,他总算知道她身上那股冷幽香是自哪来的,小小的一块小木牌挂于胸口上,能将她体内潜藏的寒毒诱发出来。   “你可信我?”   他看到她垂于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咬着嘴唇不敢开口。   “关于那个正夫,你可信我?”   初临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那双墨色深深的眼眸良久不语。   见他如此,宋墨微勾嘴角,“有些事,时机未到,不可言,在那之前,你愿信我么?”   初临眨眼看着她,笑意未消,眼若含情,这样的恩主立于他面前,又对他如此说,他可不可以这般解读,他,并未窃取任何人的幸福?   “恩主……”   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便再无法自持,扑倒在她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恩主,您知不知道,初临刚刚好怨您,明明知道,初临不如别的哥儿聪敏,您还总不爱跟初临说话,有时候,猜您的心思,真的猜得好累。您知不知道,刚刚,真的差点怨您了。   您有的时候,真的很坏呀,让初临一直害怕,这样的幸福是偷来的,哪一天不小心便被原先的主人发现,收了回去。   不对呢,是初临不好,像您同小青讲的饕餮一样,贪得无厌。   原先,想着您的善意,后来又在想,您要是每天都能跟初临说上一句,或是笑一笑,那该多好,可是又渐渐觉得不够,想着要跟您说更多的话,每天想好多法子引您说话,您若不理,有时还会委屈,刚刚听到刘君妇说您有正夫,明明是件很稀松平常 的事,可是,初临竟觉得委屈了,想着,我们的福祸相依里还有别的人掺和在里面么……   明明,一直叨扰的人是初临呀,您还对我那么好,不厌烦,真的,很感谢您,感谢您让我爱着您,不嫌我烦,我嫌我笨,不嫌我话唠。   “恩主……”   所以,请让初临一直在您身边好不好?不要像世女一样,突然的就不理青语了,往后,初临一定会做得更好的,这辈子有多长,就让我陪你走多久可好?   “话说……”   刘攻刚开口说了两字,便被章歌白捂住嘴拖了出去。   “姑姑,没看到人家小两口正忙着么,婚期什么的,下回有空再定吧,倒是你说的侍夫,小墨的意见很大啊,改成平夫吧怎样?”章歌白飞着她的桃花眼,笑得很是得意,原来封女皇的嘴感觉是这样的好,早该试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平夫好还是侍夫好?   话说,小墨有正夫的事,大家应该不意外吧,泪水,这章超难码,因为怕写出来被大家砸……==还差点把初临码歪了,花了一个半小时重码,泪水 ☆、49园中闲话1   她一向觉得大女子行于世,行当重于言,是故她不喜也不屑多言,明她者自明,至于不明者,她又何须为他们费言。可现今,她却忍不住想开口对这个蹙眉不展的男人说点什么。   两天。据圣上一意孤行,非要以她长者的身份代她议亲至此,已过两天。   他的心思一向浅显,连皮猴都能一眼望穿他的不对劲,又岂能瞒得过他们几个自小在大染缸里摸打滚爬过来的人?有时看着是个简单的人,可偏偏有时又钻牛角尖里出不来,眉间越浓的郁色实令她都替他觉得累。   宋墨执笔沉思,写了一纸漂亮的行草让小青送去刘攻的厢房,复对初临说:“随我去园里走走。”   看着他怔然的神色,宋墨摇头,走至他身边顿了一下方抬步往外走去,至门口听到身后忙乱的脚步声,心下了然,微勾嘴角。   “恩主,外头风大,仔细吹着了。”   宋墨倒也不同他辩驳屋外日头和煦不显冷,淡应一声由他给她系上披风,一低头,便见着他额前碎发上点点灿灿的软金。似乎与他一块时,晴比阴天来得多,然后心头便会被那一团火热摊晒得发软。   犹记因着这酷似父亲的样貌,少时没少被人明里暗里贬斥阴柔,后积威日深,除却小歌外,已无人敢拿此事作文章。又因着那件事,实对旁人外露的目光厌烦,唯独对他例处,每每他望着她痴迷出神,她由最初的恼怒到放任,竟隐隐有种这副皮囊尚有可取之处的感觉。   俩人一路无话缓步下阶朝风雅楼的后园子走去,宋墨时不时往落后她半步的初临投去一两眼,见初临毫无所觉低头行路,渐渐的眼底便有无奈。这两日,若非她刻意问话,他便不太主动闲语,躲在暗处瞅着她出神,或自个呆呆发愣。   一枝红杏自阶梯扶手旁探出头来,宋墨正想拿它当话引初临说话,不期与前方一行两人迎面遇上。那俩人伫步同她请安问好,立响起莺莺燕燕一片娇语,宋墨起先还按捺住性子受他们的礼,至后见他们堵着路无半点相让的意思,脸色便阴沉下来。   初临见了忙上前“提点”,那俩人眼色还不差,齐冲宋墨福身后让开,对着笑脸相迎的初临却是从头到尾都没给个正眼,宋墨看得分明,心里头便有些不痛快,冷道:“别逮着什么人都叫哥哥!”   训斥的是初临,落的却是那俩人的脸,这话明摆着是告诉他们,他们还不配让初临叫一声哥哥。   初临正呆愣着,另一头却是反应过来,长相相当艳丽那位笑得带刺,“可不是,连迎风公子都当不起初临公子一声哥哥,我们哥俩又算哪头人物?”   在花楼里,你爬得越高,底下的人或讨好或随流,都要尊上一句“哥哥”,但当你爬到颠峰,如凭栏、迎风这样的人物,底下的哥儿轻易不敢套近乎,谁见上了都得好声好气叫上一句公子。大抵在他们眼底,迎风那样的人肯自降身份同初临称兄道弟,是初临运道好,不想迎风居然被当众狠狠踩了一把,这怎能不让他们又妒又羡。   迎风虽是在楼道间被宋墨逼着给初临道歉,但当时除了他身边随侍的人,余下皆是刘攻的侍卫,可说是无“外人”,越是自诩自个是位人物,越发丢不得脸面,迎风自己是不可能嚷嚷开去的,这两个“外人”从何而知答案不言而喻。   那个迎风,怎么看都不是个好相与的。宋墨扫了那俩人好几眼,丢下一句“尚有自知之明。”便挥手让他们退开,也不让初临多言。   行至红梅树下,宋墨沉吟片刻,将披风解下在地上摊开,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见她如此,初临跪坐在她身侧,给她捶脚。   “恩主?”初临连唤两声,宋墨眼都不抬一下,他轻咬下唇问道:“恩主,您是在帮初临出气么?”   “息微同籽露近来与佩容走得近,那一日又只有佩容伴着迎风公子,”初临小心瞅着她的神色,“息微向来最不服上几阶的哥儿,籽露又是个爱说嘴的,过些时候迎风公子给我道歉的事,想会传得满楼便是……”   初临抿着嘴看着宋墨,半响后,宋墨睁眼朝他看去,“这样不好么?”   满楼传出时,定是迎风气急败坏时,届时不论是佩容还是息微、籽露两人,都讨不了好,她方才之所以不敲打还暗里添火,便是要借迎风的手惩戒那三人,顺便让风雅楼的人皆知现下的初临不同于往,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的。   “我宋墨从不与男人计较。”   所以便在背后推一把,让男人为难男人去。初临有些哭笑不得,貌似这也不是真君女的所为吧恩主大人。   “恩主,初临与息微、籽露同屋时没少得他们的照顾。”这话里的恳求很是分显,宋墨却一副不予置否的模样,初临着急了起来,“恩主,也不是多大的事,您就别跟他们计较了,迎风公子爹爹疼得紧,让他恼了的人在楼里当真不好过。”   宋墨瞟了他一眼,“怎的现下不叫哥哥了?”   初临傻眼了,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扯到这个话题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不是您说的么,别逮谁都喊哥哥?”   “可知为何?”宋墨说完又嗑上眼,“想明白了再同我说。”   初临再次傻眼。   即便是偏见极深的宋墨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弥修的医术(巫术?)还是不错的,每日两碗诡异的草药下来,夜里不再发寒惊醒,原是无所谓,可自跟初临同睡一床后,觉得深眠不是件坏事,起码身侧的男人不用连睡觉都提着一颗心,但凡她有丁点的动静便跟着惊醒。只不过白日里犯困也甚是烦人,宋墨冷哼一声,巫道便是巫道,那药里也不知掺了什么,害得她连白天都精神不济!   初临却是误会了她的冷哼,以为她是嫌他思虑过久,忙巴巴说道:“恩主是嫌初临在楼里给您掉脸面么?”   宋墨细细看了他几眼,渐现怜悯之色,轻言,“傻成这样也不容易。”初临被她打击得差点背过气去。   初临握拳,满脸的不服和委屈,他也有聪明的时候啊,怎就不见恩主夸上一夸。   宋墨见了勾起嘴角,这样的精神劲多好,哀哀怨怨连她看了都跟着发愁。或许,她还可以透露点什么与他知,想来,便不会整日发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泪眼汪汪,这一章过渡章节超难码,改了N个版本,呜呜,就为了不让初临变成介入别人家庭的小三……   ==这几天没少跟温和龙帅她们讨论,关于宋墨和那个可能是浮云又或者不是的正夫的事,再次泪眼,终于把思路顺出来了,除了她们,我还要感谢所有在48章留言嚎叫的亲,嗷,是你们让我知道若按原先设定写下去会是多么的雷人……   于是在这里恳求大家多留言多嚎叫,这篇文已经码这么长了,怎么也不能烂尾不是,而且我发现写出初临这个人物后,==我的脑袋便有点跟他一样不够用了…… ☆、50园中闲话2   风雅楼的风爹爹也算奇人一个,年轻时艳冠靳州各城,不少达官贵人争着将他抬回家,他始终不应,后在双十年华自愿委身给一赴京赶考的书生,春风一度后拿出五百两答谢那名书生,紧接着大张旗鼓地给自己赎身,又在原先的花楼对面开了风雅楼。   那书生高中后任官一载后抬了几大箱嫁妆求娶他,却被他当面唾骂。“世人皆知娶夫当娶贤,花楼小倌抬回家做侍都嫌脏,你好歹也为官一方,连这都不懂,亏你还好意思说饱读诗书,想来这书都读到□上去了……”   一番话说得既毒又粗俗,书生倒也倔,硬是任由他埋汰完方铁青着脸离去,嫁妆却是半分没带走,五年后风爹爹从过往的恩客口中碾转得知那书生的消息,崩溃嚎啕,很是颠狂过一阵……   初临蹙眉道:“……据说那书生愤然离去后便弃戎从军,可入伍不久就遭不测。”   “唔。”宋墨淡应一声示意他往下说。   因着风爹爹不欲在人前提及他,过往的熟客也因他当时的态度,以为他无心那书生,书生的死讯便一直阴差阳错至几年后方被他知晓。当年怎么个颠狂法他不知,可一到五月初八风雅楼便紧闭大门,那一日楼里的哥儿都躲在房里轻易不敢走动,唯恐触怒异常的风爹爹。   五月初八,是书生的生辰,亦是她的忌日。   风爹爹的这段过往被花楼的人熟知,可他当年为何那般待书生却鲜为人知,可有一点他们清楚,每一年的那一日,风爹爹爱着桃红柳袖穿行于风雅楼各角,轻低或高地不停念着同一个字,悔!   悔,是那书生的名字,但,初临想,或许风爹爹念的不单是她的名字,回想当年,他应是满腔悔意的。   宋墨悠悠道:“他不信她。”   初临眨了好几下眼才明白她的意思,恩主是说风爹爹拒绝那书生是因为不信书生真如她所说一般,会一生一世待他好么?   宋墨盯着初临缓缓道:“你不信我。”   敢情恩主让他说风爹爹的陈年旧事,就是为了引出这一句,初临急了,摇着她的手臂表白他从未疑她。   “近日为何郁郁不欢?”   宋墨问这话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慎重,初临展颜一笑,却又不小心晕湿了眼眶,忙抬手试泪,含着哭意笑言,“恩主,初临没有不信您,真的,初临现下好高兴。”   您知我烦忧,记挂于心,把初临看得这般重,初临真的很欢喜!   “初临是在想,”他说得有些怯怯然,“您若带初临回去,正夫大人会不会恼了?”   宋墨扫向他手里扭着的帕子,眼底笑意涌现,她等他问这话,久候多时了。   一天中,她最喜的便是晨间,爱临窗眺望,将那些明媚一一纳入眼底,遇上他之后,却变了习惯。或悠悠然慢步其间,又或如此刻这般摊坐其下,任由那些避过枝丫青叶的灿烂给她和身边的这个人披上温暖的晨阳,而后或光明正大,或不动声色看着他温婉的眉眼,听他说说闲话,或听听风的婉转。日子惬意得不像样。   宋墨拿指去揉初临的眉心,同他在一块久了,这心都被诗化,也不知是好是坏。   眼是杏圆,鼻小挺,红润的嘴是最受累的,喜了乐了说个不停,恼了忧了紧咬不放,呆傻了便半张着嘴发愣,一如此刻。   “没有正夫。”宋墨说得云淡风轻,末了还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颇有种好整无暇闲看戏的意味在里面。   初临从呆滞到茫然、震惊、无措、不解,层次分明地转换表情,明显取悦了宋墨,她勾着嘴角看着初临蹙眉抿嘴,再次用手去戳他的眉心。   一下一下又一下,渐渐与心跳同步,初临猛地抓住她的手,急急追问,“恩主,您方才说什么?”   急切,殷盼,紧张,渴求……,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宋墨突地不忍再逗他,改另一只手轻揉他的发顶。   “宋某两年前便与人和离,至今未踏家一步,没有什么正夫,你且安心随我,只不过我飘流惯了,”宋墨说到这歉意深深,直直望入初临眼底,“日后你免不了受苦受累。”   初临“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倒在她怀里说不怕,宋墨无奈地看着他的发顶半响,犹豫着轻拍他的背,动作渐变熟稔。真是个傻人,就是怕也没用啊,自你稀里糊涂着了那巫医的道,心甘情愿换命,你以为还能再离我身么?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余后便好说很多。比如说为何刘攻不知她同那人和离。   “她此刻应知晓了。”宋墨看一眼羞红脸正帮她拭去衣上水渍的初临,轻摇头。回屋换一身便是,用不着现下忙活。   “我原以为他会自个同刘君妇说,没想他直到今日还一声不吭。”且未从墨王府搬出去,容樱啊容樱,你又想做什么?   正想着,就听到初临期期艾艾唤她,“恩主……”   “嗯?”   “那,您那位正夫……”看到宋墨微挑眉,初临忙改口,“我是说您之前那位夫郎,他,可是叫容樱?”   宋墨很干脆地点头,反问初临,“你怎知他闺名?”   见她承认,初临也不说清自己心里头是怎么一番感受,手帕早被宋墨抽走,只好改绞着自己的手指,小小声道:“我在那里幻境里头见您这般叫他。”   宋墨脸色瞬间阴沉,那个巫道,竟一而再再而三窥探她的过往!真以为有圣上护着她便不敢动手?   在厢房自修的弥修不知是否感应到她的怒火,初临却结结实实被她的阴鸷吓到,微微颤抖地扯着她的袖子。宋墨本想问他弥修还让他看到什么,见他如此,压下滔天恨意,转移话题安抚他。   “有些旧事我记不大清,无法同你说,能同你肯定的是,你没有对不起谁,容樱与我缘分早尽,当初也是他苦求和离。”   苦求和离?初临满脸的难以置信,惊讶道:“为何?”这事于他而言,分外难解,他家恩主那么好的一个人,竟有人……   他的小心思写在脸上,宋墨看得摇头,“我没你想得那般好,年轻气盛时荒唐事做得不少,”沉吟半晌道,“我隐约记得他原是别人的侍夫,被我强掳了去。”   于是,就在初临的脸上看到如“晴天霹雳”般的神色,宋墨有种想要畅怀大笑的冲动,“他记挂的却也不是他的妻主,心头之人应算是被我间接害死的,所以他的心从不在我身,你无须愧疚。”   你不曾偷不曾抢不曾骗不曾夺,所认为的幸福,皆是我宋墨甘愿给之,任谁都没法挑你错处。   初临恍惚得厉害,为什么恩主说起她同他夫郎的事时,将自己说得有若强盗?被脑海所绘的“独眼大盗掠夫图”激得打冷颤,恩主同这相距还是远了些。   “恩主,您,爱那位公子么?”   问这话时,他自己不明的情愫却让宋墨瞧个一清二楚,不免心底有些发软,放柔声音道:“想是爱过的,可,再与今后无关。”实则,在她将那张文书亲手交到容樱手上,便注定今生不再与他有所牵扯。   “那恩主,您……”至一半却不敢再问。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恩主即使不爱他,想必也是喜欢的,即如此,又何须问呢,这般想着,初临拐口,“恩主,您说的记不清旧事是怎么回事?”   “记不清又怎么说清是怎么回事。”   哎?初临眨巴着眼看着闭目养神的宋墨。刚不还好好的么,恩主怎又生气了?莫不是气他不该问这种事么?   初临忙讨好她,从捶脚捏肩到嘘寒问暖,宋墨无奈叹气,“也是糊涂了,我同傻人置什么气。”他要能憋着永远不问,她宋墨算服了他。   瞥了一眼初临,宋墨道:“说开了,便是应了当我夫郎,无须同那些人称兄道弟,有时将姿态放低,反倒赢不来旁人的看重。”她再次叹气,为了小歌,以为总免不了要回墨王府,他这好捏揉的性子要端起王夫的架势她还真是不敢想像。又放不下将他交给宫里的教习爹爹,也只能由她自个慢慢教了。   初临抱着发疼的脑袋发呆,或许,不是他太过愚笨,是他家恩主老不好好说事,一件事没讲完便跳过一件,又趁他不觉回头说上一件事……   真是,太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入V之后我就变得很寂寞,嗷,大家别潜水了,都出来冒个泡吧~~~~~~~~~ ☆、51外出赏景1   宋墨任由初临为她净手,平静掷雷,“明日我也随行。”   刘攻同章歌白急忙劝阻,道她尚需静养,不宜出去,宋墨冷冷说道:“再不出去外头该反天了。”噎得她们无语。   章歌讪笑,道她忧心过头了,被宋墨赠以冷眼,初临怕宋墨弄得她二人面子上下不来,忙打岔解围。   “恩主,想来明日也应是晴天,陪初临游园可好?”   章歌白见此,心道他仗义,隐晦地将他百般夸奖,刘攻也连连点头,不停附和,倒让初临浑身不自在,求救地朝宋墨看去。   宋墨睨了他一眼,对刘攻二人说道:“出去。”刘攻二人齐松口气,不仗义地留下初临在房里伺候。唔,饭后溜宋墨。   初临挨到宋墨身旁,问:“恩主,今晚汤水可合胃口?”   “多事!”   知她定会因方才替刘攻二人帮腔训斥他,初临笑吟吟,不受意料之中的事所影响。下午宋墨与他的那通交心,令他彻底卸下不安与愧疚,脸上的笑意至今不曾消退。   宋墨又是一声冷哼,见他嘴角带笑,眼睛骨碌碌转着,有些头疼地揉揉额际。就这会功夫,又不知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恩主,您那样待刘君妇,合适么?”在她面前很少憋得住话的初临,终是问了出口。   宋墨疑惑道:“太纵容了?”接着拧眉沉思。   初临脚下一滑,差点带累宋墨一并跌倒。以前还好,自从刘君妇来了之后,他总觉得恩主待她跟世女像是长辈看管晚辈一样,每每看恩主一副长辈模样训斥晚归的君妇她们,就有点忍不住想笑。今晚还动了随行监视的念头,恩主实在是……   宋墨不单动了随行的念头,也付之行动了,章歌白推门而入,见宋墨端坐在刘攻身旁,随即露出见鬼的模样,哀哀切切问初临,“昨晚不是劝下了么?”   初临低头绞着手指,“上人说恩主无大碍,可以外出。”他真的是爱莫能助。谁想那么厌恶弥修的恩主居然为了能出楼,请了人来为她佐证,堵刘攻等人的嘴呢。   于是一行人七扭八歪出风雅楼,刘攻走在最前头,多少带着些不情不愿的味道,迎风粘在她身侧,宋墨同初临、小青紧接其后,章歌白搂着原本该陪着弥修的凭栏,一路纵歌不断,青语默默陪着弥修垫后。   宋墨自是不愿弥修跟着她们,可章歌白挑明说了,你宋墨嫌人家碍眼,我们也嫌弃你呢,要不咱各退一步?弥修乐得大笑,附和说这世上万没有卸磨杀驴的事。初临看了看,觉得宋墨脸色只是一般黑,当即放下心。   “放歌虽纵马。”章歌白指着门口几匹高头大马如是说道。   宋墨询问初临,“可曾骑马?”   初临微白着脸道:“不曾。”后相劝,道她身子不大好,还是坐轿来得稳妥,要不行路也成。   “此处距郊外,小初子可知有多远?”   一句话便让初临羞愧得低下头,宋墨看着在马背上搂着凭栏调笑的章歌白,比了个手势,瞬时两道黑影跪落在她前面,不理那些惊怔的男眷,她径自下达命令,“皮猴由你带着。”又指着另一个道:“洛公子与你同骑一马。”   “思特得令!”那黑影行完礼,抬首朝青语那咧嘴一笑,黝黑的肤色衬得那口牙白森骇人。   刘攻似是诧异地微挑眉,随即收回落在章歌白身上的视线,后以食摩擦着自己的玉扳指,连同眼里的锐利也一同抹去。   而宋墨,则是一副没见着章歌白微僵的神情,翻身上马,将踩在思特背上的初临拉了上去,坐稳后,初临忙扭头,饱含歉意地朝思特致谢。若非宋墨沉着脸硬让他踩上去,若非他不好落宋墨的颜面,哪敢用这种上马方式。在里头倒也罢,刘、章二人都是熟悉的,偶尔闹闹没什么,可现下在外头,当着迎风等人,却是半点都不能损宋墨的颜面,叫人笑话她连个男人都镇不住。   思特挠头呵呵笑,后背的脚印也不拍去,“公子不用往心里去,一点都不疼。”与弥修苍桑暗哑不同,这笑声坦荡暖人,初临稍解不安,心里却打定主意,下回若要再行此法,定要将宋墨拉到暗处劝劝。   他脸上神色变幻,偏还不知被人瞧了去,兀自思量着,宋墨瞟了他一眼,驱马前行,将其他几位丢在后头。被嘱咐带小青的却是宋温,此刻正紧随在宋墨后头。   思特自马抬蹄踏尘时便往青语那走去,原本憨憨的笑脸渐变阴森,见她如此,青语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章歌白桃花眼没了笑意,手中的缰绳捏得骨节发白,就在思特伸手去抓青语时,她终惹不住将凭栏推下去,自己飞身将青语捞上马。   动作一气呵出。   扑了个空的思特看了看跌坐在地惊魂未定,却无外伤的凭栏,吊着眼道:“世女当真是深藏不露啊,有空陪姐几个过两招?”以她同章歌白的身份来说,她此般作态,此等说辞实属狂妄至极,怎么都逃不了欺尊辱上的罪名。   章歌白笑得风流,“好说。”扣在青语腰上的手却是青筋暴突。思特朝刘攻行完礼一个飞纵隐去身形,章歌白同刘攻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后者朝她微笑颔首,眼底的慈爱一分不减,章歌白嘴角扯出个讽刺的弧度,一夹马腹纵奔而逝。   莫负皇恩,哈!   刘攻笑得眼眯成一条线,招手让凭栏、迎风回花楼,与落后她半个马头的弥修闲话,“也不知小歌这孩子今日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弥修哑笑,“惊雷卫最恨洛家人,其中又尤以二勇士为甚。”若是换了知分寸,懂隐忍的宋温,洛家那位公子怕是不会有半分不妥,可偏偏墨王点的是做事从不计后果的思特,也莫怪章世女会着慌了。方才那一爪下去,若无章世女拦着,洛家公子的肩骨怕是会被抓个粉碎喽。   刘攻摇头不满,说:“这几个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太胡来了。”   弥修笑而不答。最想那位公子从世上消失的,怕除了章世女的生父,也就眼前这位了。   绕着思特几个说上一会,刘攻唏嘘感叹,“我还真道小墨不放心,非得随我赏景,不想她是另有安排啊,”又低问,“她行这突然一招,把我们都给镇住了,也不知小歌会不会怨她。”   弥修只作听不见,在马背上坐得摇摇晃晃,引路上行人无数目光,刘攻也不再深谈什么。   这是极为有趣的,身边这位,想知章世女在谋划什么,章世女拼命掩藏的事,却偏偏在今日被最交心的墨王挑了个破口,墨王啊,你可是想着于其让这位忌惮起杀心,不若让章世女将底子掀起来让她看清?可没到最后,又怎知究竟是谁算计得最高明呢。   这皇家啊,真真是有趣的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便足以让人琢磨一辈子,莫怪道有些人打破头也要挤到他们身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试下定时发布,话说拖面还没用过这个功能呢,看能成功不~~~~~~~~~   PS:下一章定时发布晚上十点半,大家的留言我下班回来就回复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52外出赏景2   初临从未骑过马,更别说与女子共乘一骑,偏宋墨几个今日高调得很,不单身上的锦衣,连□选的都是一等一的俊马,招得行人挪不开视线,初临被他们瞧得臊红了脸,一路低首,看那样子,若是可以,他定是想将头整个埋入胸腔不见人了。   等世女与刘君妇追了上来,三位美仪凤姿的女子凑一块怕是更招摇了。正这般想着,后头就传来怒马急啼声和小青娇脆的招呼声,初临闻声寻视,来人正是章歌白。   只是,为何世女搂着的是青语呢?虽弄不明白,初临还是为青语高兴,连章歌白的异样皆未瞧出。   宋墨似没看到与她齐头并马的章歌白,对初临低语,“当主子的若没个主子样,会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长年日久,易让他们心生骄纵,起轻视之心。”   哎?   初临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过,微往后仰视宋墨,眨巴着眼睛想她话里的深意。思来想去,恩主说的该是方才他踩着那名暗卫上马的事。   初临想通了她话里头的意思,不觉有些赧然,他还不习惯将自己摆在“主子”的位置上。这些没能逃过宋墨的眼,只见她轻摇头便丢开去了,让初临自个琢磨,偏头对章歌白道:“来了?”   语气与往常无异,一副刚看到她的模样。章歌白改了肃然,摇扇轻笑,弯了桃花眼,“纵得底下人不分尊卑的,怕是你自个吧。”   宋墨微勾嘴角,“那几个不同。”   她们俩自顾自打着哑谜,而初临一直在深思,小青不停指使宋温给他买零嘴,刘攻同弥修不知为何迟迟未赶上来,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而掩在底下的暗涌至城郊绿坡上终迸发出来。   起因是青语对宋温说了句“疯狗”。   思特同宋温分上下两路攻向章歌白的命门,以一对二,章歌白颇为狼狈,偏生她的暗卫都被宋温昨夜使了手段制住,现今无法助她,章歌白机警地挡住思特出其不意朝青语挥出的铁拳,喘息着暴喝,“宋墨,你暗算我!”   宋墨早在青语讥讽前便领初临走到深花丛中,倒是小青,站在不远处观望。   章歌白渐渐力不从心,思特出招讲究一个狠,宋温则是毒,好几次都险让她们得手,章歌白最后只得硬用身体挡下本应落在青语身上的拳脚。   章歌白急怒攻心,怕自己招架不住让她们伤了青语,“打男人算什么女人,有本事冲我来!”   “嘿,要不是看他是男人,你真觉得他能在姐几个眼皮底下活到现在?”   “原来,是你们捅了出去!”章歌白似是明白了什么,也发了狠,出招不再留情,手一抖,原先的纸扇不知怎的变成了铁扇,打开竟有蒲团那么大,刷的一声,宋温的剑被她折断,可章歌白也讨不了好,宋温手腕一转,手中的断剑在她右臂划了老长的一道口子。   青语失声尖叫,泪珠随章歌白的血不停滴落,不再出口惹恼宋温她们。同一时,小青急步朝宋墨那跑去。   宋温同思特收了攻势,对章歌白冷笑,“世女做了这许多,不正是想让我们将洛家余孽尚在人世一事,告予圣上知么?”   章歌白将青语拉回身后护住,盯着她二人道:“嘴长在你们身上,随你们怎么编排。”   “这句话世女还是留着给自个吧!”宋温嗤笑,后扔掉断剑对章歌白道:“世女还是让这个男人给你收拾收拾,主子们就快过来了,要是吓到我家正夫大人,姐几个可不是吃素的。”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傻笑,回家改了一下,觉得血腥的东西还是写少一些的好,于是后面一千字删掉,那啥,这章变瘦了,大家别嫌弃啊,明天我一定更一章肥一点的,争取让小歌和青语的事快点说完,不要占太多篇幅。   于是延后十几分钟更新了……   ==改了几个错字…… ☆、53外出赏景3   若干年后,某少年非要宋墨说出究竟爱初临哪儿,被缠得无法脱身的她红了耳尖,低声说出三点:性柔,手巧,口鼻厉害。   何为口鼻厉害?   某道宋墨喜欢的菜式,给初临闻一闻,尝一尝,任它做工再繁复佐料再杂多,他也能将那味儿做个十足十。又如此刻,还未走近便闻得被花香掩盖住的血腥味。   “青语,哪伤到了?”初临奔过去拉着青语上下打量。这倒不能怪他误会,青语眼圈和鼻尖泛红,任谁都看出定是哭了一通,而在初临的印象里从未见过青语掉泪,现下如此,他只往青语受伤上想,全然无视一旁脸色发白的某世女。   脑子害了鼻子。   章歌白正欲提醒他,就听到宋墨吩咐初临带青语去溪源梳洗,小青蹦跳着随行。   章歌白性喜笑,桃花眼一弯风流无限,却很少像此刻这般不顾形态捧腹大笑,笑得宋墨双眼刺疼,一如三年前。   她静静瞧着,待章歌白笑得声嘶方道:“你还不如深闺公子看得通透。”   章歌白揩去眼角的泪花,随意拱手,“望墨王指教。”   “确实该教教你。”宋墨学她支起一条腿坐在地上,“免得老做糊涂事。”   长草随风朝前漾,凝望这荡至天际的碧波,恍然间,竟觉自个步入旧时景,彼时,身旁的人意气风发正得志,而今,只见失意落魄人。   一时间啼笑皆非,也就几年光景,人生境遇残酷如斯。   抛掉原本囤于腹中的话语,宋墨闭眼仰头,“我差点认不出他。”   章歌白似愣了一下,没好气地撇嘴,“那会你眼底除了那个谁,哪正眼瞧过别家公子?别说语儿跟你总共就见过两面。”   “两面么?你到是记得清楚。”   章歌白并未立即答这话,拨了草根咬在嘴角,一翘一翘的。风呼呼,草唰唰,各色残瓣颜未褪,如斑斓的蝶群舞在半空中。   “第一次,是语儿在万寿节玉春殿上献舞。”   那年他勉强算得上少年,脸上稚气未退,但那一舞却惊艳全场,让太姑姑赞誉有加,曾被她笑言挂了个才子名头。   “第二次,你大婚喜宴上。”   那回,少年初长成,在他人的婚宴上说好了将来嫁给她,还说,正学着绣嫁衣。   “墨,你说,我能甘心么?”章歌白似是自问地轻喃,“就晚了一步而已,就晚了一步,你说我能甘心么?”   “我们都说好的,他就嫁我,我只娶他。头年生个小小歌,次生再生个小语,院子里要种满梅花,夜晚就在院子里摆桌,吃他做的脆梅糕,喝他酿的荔枝蜜,他弹琴,我舞扇,要舞得梅花片片落在桌上,做不到就罚我将梅花黏成舞衣。”   “我又不做世女,也不想当那劳什子世袭的郡王,造反的事压根就没他份,你说,我怎么就不能娶他呢?”   “你可知我们去蜀山习武前,太姑姑曾应了我什么?”章歌白扭头一问,紧盯着宋墨的眼,“太姑姑说我婚事由我做主,她刘攻也在场的,她也听得太姑姑金口玉言的。”   “小歌,慎言!”   章歌白不理宋墨的轻斥,加快语速道:“她刘攻知道的,她知道的,她明明知道的,太姑姑说我娶谁都行的,她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要逼我娶那劳什子皇子?那个皇子刁蛮任性,仇敌那么多,被人弄死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恰好死在我们大庆,凭什么算到语儿头上?”   “你说,她凭什么这么做?暗杀,造反,一条条往他身上泼。”   “语儿招谁惹谁了?凭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凭什么拆散我们?凭什么死了一个皇子我还得再娶一个?就因为她是皇上么?那行啊,我不当世女不当郡王,我来当皇上好了。”章歌白神色渐愈癫狂,“我看谁还敢不让我娶语儿!”   宋墨反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国乱不止,社稷不安,你可曾想过这天下苍生会如何?”   “啊哈,哈哈,哈哈哈,”章歌白大笑起来,“我没你宋墨那么伟大,忧国忧民忧得连个男人都守不住,忧得只能靠个小倌来续命,剩半口气苟活。”   “你想着他们如何,他们可曾领过情?这大庆国谁不知名声最臭的就是你宋墨!你是什么?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丧门星!”章歌白啧啧摇头,“你说你笨不笨蠢不蠢呐,什么都替她刘攻背着,还明君呢,啧!”   章歌白用没受伤的左臂去勾神色宋墨的脖子,看着她晦暗不明的脸色道:“要不这样吧,我来当皇上,你还当你的辅政大臣,你来辅佐我当明君怎么样?”   “要不这样也行,我来当昏君,黑脸我来做,你当清臣明臣去,怎么样?”   让章歌白奇怪的是,宋墨并未像她想像中动怒,只是摇头道:“看来她们几个下手还太轻了,没能让你糊成一团的脑子清醒些。”   “哦,瞧我,都给忘了,这满大庆最有资格当女皇的,不就是你宋墨么?”章歌白压下惊疑,在自个额上重拍一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刘攻还得尊你一声姨母呢,玄宗的嫡亲血脉,难怪那么多人想弄死你。”   “说完了?”   宋墨轻描淡写的态度令章歌白恼怒不已,极度不满,“原本他该嫁我的!若不是她刘攻篡位,毒害自己的母皇,我们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若我早赶一步见了太姑姑,她也就不会被人害死,就差这么一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这是谁跟你瞎编排的?”宋墨冷眼横向章歌白,看得她眸光微闪,稍稍偏了偏头。   “先皇归天前,一直是我守在身侧,所用之药皆经我手,你是否要说我下的毒?”   章歌白恨极,“谁不知你就会护着她!”   宋墨冷哼,“是,我护着圣上,帮她下毒害先皇!害那个与我名为姐妹,情同母女的异父皇姐,害那个把我拉扯大救我出炼狱的皇姐!”   章歌白哑言。半晌后愤愤道:“这大庆国谁不在说她刘攻篡位,那张凤椅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荒唐!”宋墨沉下脸,“当今圣上为先皇嫡女,我大庆自古秉承‘立嫡不立长’‘立贤不立勇’,圣上两条皆占,这天下还有谁比她来得更名正言顺?”   “遗诏呢,太姑姑的遗诏呢?”章歌白满脸不服气。   “我宋墨受先皇所托,辅佐当朝贤君,我便是先皇的遗诏!”她选谁,谁便是先皇默许的下任贤君。   章歌白哈哈大笑,“难怪,难怪她刘攻这么紧张你,舍不得你早死,巴巴请来弥修那个老道,你要没了,这江山也不归她了。”   宋墨面有不悦,却随她笑个够,忍着不发作,章歌白嘻嘻笑,凑到她鼻前,“小墨墨勿恼,姐姐给你赔不是。”   宋墨凝视她一瞬,手重重按在她伤处,章歌白当下疼得避开,咝咝直叫。   “好歹你也叫了她二十几年的姑姑,昔日你破例从宗学转进太学求学时,她也对我们颇多照顾,她是怎样一个人,小歌,我不信你真糊涂了。”   “人,总是会变的。”   “信我!”   “信你?”章歌白睁眼眨啊眨,“信你!”说着猛然将宋墨推倒,“我就是太信你今日才被你摆了一道!你还要我信你?”   “咳咳,”宋墨轻咳,索怀就倒在地上不起身,“你破绽百出,我是不忍你输得太惨。”   “我输得起!”   “看洛家公子今日这般行径,你真觉自个输得起?”   章歌白再次哑言,凝默半晌道:“他该不知的。”   “我说你不比深闺公子看得通透,还真是半点不冤枉,”宋墨嗑上眼养神,“到如今你还嘴硬。你走那路是否能得泼天大富还有待商榷,即使事成了,也不见得就如你愿,你自觉头落不过点地的工夫,可曾想洛家公子愿意你这样救他么?”   “用你的命来换他余生,他若真肯让你这样做,何必专挑那能激怒思特她们的事,一心寻死?今日若不是他配合,你当我能轻易引你掀牌么?”   宋墨睁眼看得章歌白变幻不止的神色,不由轻叹,“虽是一两面之缘,但洛家公子的心性我还是知的,想他从小便是心高气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沦落到这花楼,却仍让自己活着,你可想过是为何?”   “诚然,有你埋的暗桩,那位风爹爹相帮,可一个人想死,谁都防不了。小歌,他为谁活着,你真不知?至我同圣上踏楼进来,他百般寻死,是想维护谁,你猜不透么?”   只怕容樱楼和风雅楼都是小歌的产业,他都知晓。他怕是一直在等小歌现身,只是他万没想到,小歌为了他,不单犯了窝藏重犯的罪行,即使抬出朝阳皇子嫡女的身份,也不能免她死罪。   好在小歌仍是顾念旧情,虽她嘴硬不承认,这些日子并未对圣上下手,圣上也有心放过她,还不算糟,唯就那让圣上恨入骨的洛家公子,需得从长计议才行。   宋墨避开章歌白的伤处,推开她压在她脖颈处的手肘径自起身,朝溪源处走去,也不拍掉衣上的草屑,反正等会自有人帮她处理。   如此想来,傻人还是有傻人的好处,若像那洛家公子那般聪慧,有些事她还真不好做。这会那个傻人该是被洛家公子编的谎哄得团团转了吧。   这般一想,又觉得堂堂墨王夫如此模样太过窝囊了……   作者有话要说:泪水,下章终于可以写提亲的情节了,争取早日让初临和小墨完婚,握拳!   小墨是玄宗的老来女,跟上任女皇相差很多岁,虽说是姐妹,其实更像是母女,刘攻其实还得叫小墨为姨母,跟章歌白的辈份更是差得大,于是小墨是大庆国皇族里辈份最大滴人,于是有人猜到了么?   PS:羞射对手指,那啥,拖面想写还珠里的乾隆穿到女尊国,成为不受宠下堂夫,经历怀孕生子喂奶来月事==|||最后二嫁给一老实巴交的农妇,脱胎换骨成贤夫的故事……,那啥,大家会不会觉得这个设定很雷?   ==趁着更新章,连忙改下错字…… ☆、54恩主笑抽了   见宋墨信步走来,初临先是扬起笑脸,接着神情一滞,急忙奔了过去。自己肩处染上的小歌的血迹,这般一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宋墨微勾嘴角道:“不是我的,勿忧。”   知她待初临不同,但却是头一次听她将话说得轻柔,小青小脸闪过惊愕,而青语则又不同,眼有忿色,讥讽的话脱口而出,“宋姑娘家的暗卫使得一手好剑,让您看到至亲重伤也半点不担忧。”   也就浅浅划了一刀,哪就成重伤了。小青颇不以为意。   宋墨颔首,“好说。”视线却不曾从初临身上挪开半分。   青语俏脸涨得通红,发狠跺脚,瞧他走的方向,定是寻章歌白去了,又见眼前这两位挨在一起好不温馨,小青犹豫半会,将篮子揽在怀里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也就两步。   宋墨冲他招手喊话,初临闻声,浅浅一笑,“也不嫌重,还怕谁偷去不成?再不放下,今晚嚷手疼,可别指望我给你擦药酒。”又嗔宋墨,“他都多大了,还皮猴皮猴地叫,小心这名声传响了。”   满肚子心眼的小小少年双眼蓦然涩疼,空出一手往眼睛狠狠抹去,口里叫道:“哎,沙子吹进来了。”这个女人那一年招手对他说,皮猴,我给你找个家。   他等了两年,寻了两年,现下,算不算找到那个家了?   初临想要给他吹沙子,却被宋墨按着不能动,小青对他说不碍,手背在眼周处又是一抹,初临看得大叫,“可不能这样,沙子都给抹到眼珠里头了。”小青嘻嘻笑,跑过去揪宋墨的衣角,脆生生喊了句“干娘”。   初临听得瞪圆了眼,宋墨微笑,为他解惑,“我和这皮猴颇投缘,两年前就有心将他认到膝下,后来生了些事,来不及办礼认亲就赶回京里了。”   “都是坏蛋世女不好!”小青嘟着嘴埋怨。   宋墨摇头,“不怪小歌,要怪就怪……”怪谁却没说下去。   小青看她眸色暗了暗,扭着身子撒娇,“有娘还要有爹,这才像个家,干娘,您什么时候将初临哥哥娶进门?”   初临半张的嘴猛地合上,然后就见他双目含泪捂着嘴,小青可怜他,“初临哥哥欢喜得咬到舌头了。”   “就你懂得多。”宋墨在小青脑门上弹了一响指,又道:“也该改口了。”   小青从善如流,笑嘻嘻朝初临喊了声“初临爹爹”。   初临听着就有些变味,怎么跟喊风爹爹似的?再瞧瞧宋墨和小青皆是一脸趣味盎然地盯着他看,就有些哀怨,“不是该叫干爹么?”说完自己便是一滞,忙朝宋墨看去。看她只那笑意更深而无其他,可,提起的心刚放脸又羞得通红,吱吱唔唔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偏生小青还坏心地问他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更让他手脚不知怎么摆放。   小青缠着他紧绕那个意思这个意思问了一通,闹得初临恨不得扒个洞钻进去,见宋墨只在一旁看热闹不帮他解围,羞得发狠,鼓着一张脸瞪她。   只瞪一眼就息兵了。   宋墨临溪而立,灿阳洒在浅碧溪水上,而这些又全都揉进她眼里,那双大而长的凤眼前所未有的明亮,肆意飞扬着让人觉得“本就该如此”的神采,嘴角流露出笑意让人清晰可见。   恩主,很高兴。这个认知把初临的心填得满满的,什么羞啊怒的,都抛到九宵云外,跟着宋墨乐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忘形,落在小青眼里,便是傻笑了。   “初临爹爹也盼着早些出嫁对吧。”小青一副弄明白“那个意思”的模样,笑得贼兮兮糗初临,乐晕了的初临忙不迭点头,回过神懊恼得正要辩驳便听到低低的笑声,他同小青忙相互交换眼色,俱从对方眼里看到震惊。   笑声来自宋墨喉咙深处,低低两声便又嘎然而止,似是不习惯又或是久不曾发笑,那低笑显得沙哑生涩,却让他二人觉得那颤音鼓动人的耳膜直击心肺,令人无法等同视之。   恩主,居然笑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思议的?虽然觉得是人总会笑,可他一直无法想像他家恩主欢笑的场景。而现下,她居然笑出声了,虽是短促的两声,可还是让他欢喜得心怦怦狂跳。   以后,恩主也会畅怀欢笑的吧。   “既如此,我也不好让你久等,赶早将你迎进门才是。”   满眼的揶揄,笑意深深,这样的宋墨他们何曾见过。初临和小青当即顺着她的口风在她面前继续玩闹,一个扮乖一个卖巧,将原本的无意换成有意,将她哄得半天不减笑意。   这也是老人们常说的乐极生悲。   弥修呵呵笑道:“只是筋抽了,无碍,抹些药酒,歇几日便好了。”   初临松了口气,就听到“扑哧”、“扑哧”的声音。   章歌白见众人都朝她那望去,忙用没受伤的手打开扇子遮脸,躲在扇子后头“扑哧”个不停,宋墨双眼寒光四射,众人纷纷偏头不敢瞧她,特别是初临尤为心虚,用脚尖悄悄画圈。   青语伸手去扯章歌白的袖子,本意是嫌她这样太难看了,有损形象,示意她收敛些,不想章歌白却似受到鼓励般,放下扇子趴在食桌上大笑。   “不行了不行了,笑……笑死……笑死本世女了,哈哈……哈哈哈,墨啊,”她强忍笑意,道,“平日里,哈哈,平日里让你绷着一张脸,哈哈哈……,难得,难得笑一下,居然,哈哈,居然把脸给笑抽筋了……,哈哈,不行了,肚子难受死了,杀,杀了我吧,难受,哈哈哈……”   她又是拍桌又是跺脚,还不时拿头撞桌,本来就在忍笑意的其他人见如此,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个笑出声,刘攻不一会也捧着肚子哎哎直叫,弥修扯着嗓子“嘎嘎”笑不停,青语和小青则忙躲到房外去笑。可怜了初临,心里内疚却实在想笑,又不敢笑,只把脸憋得通红,想要跟小青他们一样躲到屋外去,宋墨又将眼睛死盯在他身上。   宋墨的脸黑如墨,章歌白还不怕死地添火,“好在发现得早啊,哈哈哈……”   被宋墨狠剐了好几眼的初临哀怨的瞅着章歌白,祈愿她不要再让他家恩主大人更上火,不然待会大伙都兜不了好。   哪里发现得早啊,他们是晨起到郊外的,与恩主在溪边闲话多时,后拿在溪边挖出洗净的苜蓿草根给她尝鲜,见她嚼了一根便皱眉不再用,只道不合她口胃。后晌午饭时刘君妇跟弥修上人终于赶来,恩主的人暗卫猎了野味,防着她挑嘴,刘君妇还买了酒楼的酒菜,可她只喝了汤水,就连一根青菜都未动。   刘君女同世女二人便有些相线较劲的味道,埋怨对方坏了思主的胃口,话里话外的意思叫他有些糊涂,再加他一心扑到恩主心上,听了几句,也就丢开,把心思花在劝她多吃两口上。   对暗卫伤了世女的事他却没多少惊讶,毕竟那些暗卫对世女不敬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觉得这次比以往下手更不知轻重。   对着别人也罢,下半晌待他恩主也是一句都未搭理,害他好一阵纳闷,想着可是又做了、说了什么让恩主发恼的话,直至傍晚回楼用餐才发觉她不对头。   眉头紧皱,还时不时去摸自己的脸,后来坐在餐桌前死死抿着嘴连汤都不肯喝一口,他心里生疑,又急她这一天没什么东西下肚,也顾不得她曾下令不准弥修上人出现在餐桌前,暗地里支了小青把人请来。   不想,不是她不用餐,而是无法用。   居然因那几丝笑意把筋给抽了,虽是他害的,可他还是想说,恩主大人不愧是恩主大人,连“不适”都是那般的于众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囧了,本来这章想写议亲的,结果还是没有,我果然还是二千多字一章写得比较顺好,三千一章才难了,呜呜……   PS:大家别以为把脸笑抽筋是拖面瞎掰,起码笑得下巴脱臼是亲身经历过的。   话说某年某月某天,拖面捂脸吃不下饭,张嘴说话都疼,拖妈急了,拉着拖面就去看医生,于是那个医生说是下巴脱臼,于是拖家俩女人觉得神奇了,真的有下巴脱臼的事啊,于是医生伯伯很和蔼地说,唱歌唱得太大声或是笑过头了就会,五声不全的拖面从来就不唱歌,于是在医生伯伯的点拨下想起前一晚看灌篮高手时哈皮过头了,于是下巴悲摧了==…… ☆、55惊变前1      章歌白笑不出来了,不单因她下巴被宋温卸了,还因宋墨摆出一副不欲管她和青语的模样,只差没黑纸白字写出“管你死活”四字。   刘攻也笑不出来,宋墨以字代口,“赶”她回京。初临耷拉着脑袋,诅丧得不行,宋墨又让他到外间守夜去。唯有弥修不受影响,时而“呵呵”时而“嘎嘎”地笑着。   “墨表妹,这事不急,等你跟初临的亲事定下来,为姐再回京也不迟。”   宋墨眼也不抬,在纸下写下斗大的四字:秋后完婚。刘攻瘪瘪嘴,她哪能待在岱城那么久,思绪刚一转,立时又振奋起来。   “墨表妹说笑了,咱们哪能在这久待。”她刘攻不能,她宋墨更是不能久待。   宋墨刷刷几笔:永安县令。   刘攻神色一僵,手半握圈在嘴边轻咳,“为姐先回房去了。”弥修随她跨出门口,乐呵着说,“初临公子不知会如何作想。”刘攻与她相视一笑。   这一日下夜后,初临绞着手指,垂头立在床头前,那眼睛却一直往宋墨身上睃去。即是“睃”,那便是隐蔽不欲人知,可偏偏他“睃”得颇为光明正大。   将视线落在宋墨身上,待她看过来才收回去,如是反复,宋墨便有些无奈。   床是黄花梨鸳鸯戏水架子床,原本挂着的是牡丹花罗帐,他似知她嫌这些过于靡艳,换了顶水云花罗,屋里其它各处经他一番捣弄,看起来通透明亮,风爹爹曾笑言,这哪里他们风雅楼的欢厢房,明明就是世家大户的气派。虽是有奉承讨好的意味在里头,但宋墨私心想着,这话还是有几分真的。   她墨王府未来的王夫在装扮这方面,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许多事她还未开口,他已弄妥帖,吃穿用度上从来无须她费神,说他愚笨,单这一项上,却又有些冤枉他。   往往她一个眼神过去,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直面驳违她,常是绞着脑汁变法说服她,虽手段总不高明……   宋墨伸手撩开床帐,轻声喟叹,初临却是立时喜笑颜开,宋墨横了一眼,便不再理他。一夜无梦至天明。   宋墨倒也没有像弥修说的那样,需得修养两三天,晌午便已好得差不多了,当即也不闲着,问初临,“刘君妇昨夜同你说什么?”   初临帮她撸袖子的手一顿,抬首笑道:“君妇说不日恩主便要动身去永安了。”别的便不再多说。   宋墨看得分明,知他藏了话,冷说了句,“那巫道尽多事。”却没再逼问,由他瞒话。   初临眨眼,不明她为何又骂上弥修,尔后宋墨请了刘攻过来,不久章歌白也被她招来,三人关在房里商量到月升,其间只让他送了两顿饭食过去,人却不给进。   而弥修,则端坐在门口,道是静怡厢采光好,她正好借光吐纳修行。   这一晚,宋墨三人未出房门一步,初临同青语、小青移至养涵厢休歇。   明月皎皎,如水清莹,勾得人无心睡眠。小青趴在罗汉塌上数刘攻等人赏他的银锞子,先是分轻重,后分花样,装了肥肥几个荷包,小脸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初临失笑摇头,目光垂落在自己手上打了一半的络子上,举到月辉处细看,喃喃自问,“是不是素了些?”   “添这个吧。”   初临偏头,朝青语所指处看去,眼睛一亮,抽出一缕艾绿丝线添到手头上,越瞅越得趣,忙向青语致谢。   “可是要络那块墨玉?”青语再次主动搭话。   初临点头,顿了顿,停下手,与青语平视,“恩主不肯收回,硬要我带身上,我整日里瞎转悠,不定几时就嗑碰坏了。”给他解释起为何要打络子。   青语视线落在未成的络子上,“是百福结吧,倒是牢密。”一副很想细看的模样。   初临将络子递过去,侧身给小青倒了杯水,后将他赶去里间睡觉,小青自是不情愿,初临便说明日炸果子给他吃,还允他做煎盘,这才了事。宋墨不喜油腻,桌上便少见煎炸的吃食,累得众人跟她一起戒口欲,也不怪小青嘴谗。   从里间转了出来,见青语捏着那半个络子出神,初临放重脚步,给青语和自己各倒一杯水,见青语闻声抬头,便递给了他,又拿了两个枕背,与青语歪在榻上赏夜景。   “你那恩主可曾说过几时迎你进门?”青语将络子塞还给初临。   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初临有些反应不过来,青语也不在意,径自低语,“从京里赶到这,便是最快的马,也要两个多月,这般说来,她们根本就不是从京里赶过来的,你那恩主倒不出奇,指不定就是倒在境州,闻声的弥修赶了过去,可那一位呢,又怎么说?”   初临听到宋墨病倒在境州,想到她那一回的凶险,心里一拧,抽疼几下,青语的话他倒是没全听懂,可他仍静静听着。   “朝局不稳,国不可一日无君,离了这么久,也不知朝里现下乱成什么样,以她们两位的性情,不该这样才是。”   “就不怕有人趁机拉她下那位子么?还是说……,这根本是个套?可,套的是谁呢?”   从青语嘴里偶尔蹦出的几个字,让初临心跳了几跳,忙拿眼去瞧四处。猜测是一回事,若那位刘君妇当真是顶天的那一位,他还真不知要如何应对。若刘君妇是那一位,那他现下是不是便是戏文里唱的“得见天颜”?甩甩头,丢开这些不差五六的想法。   “……就这么点时间,赶不及去迎亲,那不是狠掴了契丹一巴么?小歌倒也罢,她们怎么不急?盼着与契丹再次结亲,可是有些年头了。”初临就见青语神色一凛,“莫不是另有人选?且,就在京里?”   “是了,若是如此,便解释得通了。”青语脸色转白。   初临见他嘴唇咬得无血色,忙伸手去拍他的手背,想要劝慰却又无从劝起,他不知青语在忧心什么。不想青语反抓他的手,颤声道:“若是毫无价值,她还有活路么?”   初临吃痛,却强忍着不作声,正想安慰他别急有话慢慢说,抬眼就见青语含泪看着他。这哪里还是那个要强的青语?当初被暴戾的恩客当腰飞踢一脚,痛得整个人打颤都不曾哭喊一声,现下……   初临脸露忧容,“青语?”见青语猛地绷紧身子,尔后神色渐明,初临抽出手,轻拍两下他的手背,又往一旁的杯子添水,“正正神。”   青语连灌三口才停下,深吸口气对初临说:“我没事。”   初临应声,心里头却是不信的。这段时日他一旁观着,觉得青语跟世女之间很不对劲,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之前是世女黏着青语,痴缠得很,而青语看似不搭理,心里头应是欢喜着的,世女给他挂上的饰件,他就没拿下过,要知他平日里最不耐这些琐物,说是一动便叮咚作响烦得紧。   后来世女冷着青语,青语也有意避着世女,情愿躲在静怡厢,一下夜恩主便赶他回养涵厢,可听籽露说,青语是回他们屋歇息。昨日世女受伤后,二人又走得近了,他心喜不已,但今夜青语这般模样,却又让他放心不下。   初临犹豫着开口,“青语,能同我说说么?”各有各私密,人行一世,总有些事不想、不好说与人知,他人不可强求对方说出,这道理他懂的,只是他怕青语压太多事在心里,憋出病来,方才不就险些失控了么?   且,若非憋得难受,今夜又为何主动与他闲谈,平日里,青语的话可比恩主多不了多少。   青语摇头,星眸在月色下更显黯然,“你不懂。”   “是……”初临观着青语的神色,“你是在担心世女么?”就见青语略带惊讶地看着他,后反问,“她跟你说了?”   她?初临眨眨眼,思忖青语指的应该是他家恩主大人,“恩主不是那种爱嚼人口舌的,要不我也不用上你这来问了。”看青语的模样,该是让他猜准了。说开了,这事倒也不难猜,青语的心落谁身上,能让他忧心至此的,那便只有那个谁了。   青语静默不语,初临便劝着,“一人计短二人长,连恩主她们那些女人都动不动就聚一块商量事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青语终是松口了。   “破落前,我也勉强算得上世家公子,那年家母升迁,举家进京。家姐是嫡女,家里头难免宠得过些,性子上便有些骄纵,有时也分不出好歹来,路上遇一伙富家少女……”   清辉下,花楼里,总以一袭天青裳示人的倔强小倌将生平娓娓道来,伤心处悄声落泪,欢颜时无声抿笑,天边鱼肚翻白,故事堪堪说尽,人却未能从往事里走出。   生命里最为斑斓的色彩,全都在涂绘一个章歌白,这天下太大,太得无法将她与他安置在一块,以至于,他从不敢轻易回首曾经。   相思不可怕,催人断肠的,从来都是相思后的灰凉。   爱,是苦,是煎熬,是深入骨髓的痛,是听到“章”、“歌”、“白”这些字眼,便会疼到窒息,是看到折扇便心绞不已。   望断世间肠,唯愿尝得忘生汤,将你剔出我骨血,永生永世不爱人。   我爱你少一些,是否你便也能爱我少一些?将情意一点一点取回,还原彼此,想来,你当能解脱。 ☆、56惊变1   静怡厢的房门刚打开,初临同小青便迎了上去,青语却是钉钉立在原地,初临光顾着宋墨,一时不察。待入了屋后,见面有疲色的宋墨询问,方知青语还未入屋。鬼使神差地朝章歌白望去,见她满脸颓然,不由一怔。   此时,青语移步入内,身后还有一人,鬓乌眉绿,谦谦含笑,齿皓唇红,不是弥修是谁。   连爱笑的章歌白都绷着脸,屋内气氛甚是压抑,不到片刻,已有大石压心感,初临抿抿嘴,润润喉,请示是否让人上晨食,眼睛滴溜溜往宋墨身上转。   宋墨回以一视,眼生犹疑,半响,只让小青去外头作耍,且令他将门带上。自此,屋内只余六人,刘攻,宋墨,章歌白,弥修,初临与青语。   宋墨第一句便是让青语拜在弥修门下,初临被劈得尚回不过神志,青语已毫不犹豫下跪,口呼师父,给弥修重重嗑了三个响头,弥修笑意不深不浅,受了青语的大礼。   初临直到被使唤着倒请师茶,还晕乎得厉害。若他没记错,凡入道门者,便不许再沾染凡尘事。   昨夜听青语诉情一宿,言犹在耳,恩怨纠葛堪只听明五六分,可怜着为情所苦的青语和章歌白,盼着花开结果,有情人不离,可今这一遭,唱的又是哪出?   看着弥修乐呵着喝下请师茶,从袖兜里掏出一支紫檀簪,初临的心不由一紧。   契丹人喜戴手镯,他们大庆则不论老幼男女,皆爱发簪,这簪也分个三六九等,做工不同,材质不同,这里面的意头也各不同。之前恩主买给他的福簪,含有福禄寿的意头。   而紫檀做的簪子,只有一类人能戴。   绝尘世、断情根的道家弟子。   青语若就此簪上,日后便不能再与世女续旧缘……   “情深缘浅,强求不得,今生只望不再牵连她。”想起昨夜的无声泪言,初临不忍地别开头,原本有些模糊的事,渐渐浮清。   世女不容青语有事,而刺不拔,刘君妇又岂肯罢休,恐是他家恩主从中周旋,让她们双方各退一步,这才有了弥修上人认徒一幕。   或许在恩主还未开口前,青语已料算到这一桩,才跪得那干脆利落,初临越发心疼,那般玲珑剔透的男儿呵……   弥修闭眼念着道家经文,双手掌心向上,紫檀簪静躺其间,幽幽泛泽,让人心底阵阵发凉。   初临奉完茶,犹豫半晌,退至宋墨身后。无论如何,活着才有希望,此时若丢了命,还谈何往后。   他家恩主曾直面讥讽弥修上人是瞎道,可观上人平日的举动,却是半点不像目不能视物者。现下,正稳稳当当将发簪往青语那一头鸦青上送。   簪子入发时,屋内响起一声呜咽,如负伤幼兽的悲鸣,震得初临几近忍不住鼻端眼周的那股酸意。   “瞧你那点出息!”   急吼与碎了一地的杯盏,是刘攻的震怒;额上的殷红与红得几近滴血的眼眶,是章歌白的绝望;僵直的背,漠然的神情,是青语的隐忍。此时此刻,有的只是痛失所爱的三名凡夫俗子,说不上谁比谁苦,谁比谁痛。   弥修神色不曾变动过分毫,轻摆衣袖,让青语起身,章歌白却匍匐跪倒,哽咽乞求,“姑姑,我反悔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成全我们吧!”   哪里有半分天皇贵胄的模样。   刘攻气得浑身直颤,也不忍着,抬腿就踹,宋墨侧身一挡,遮住初临的视线,是以初临只闻得其声,不见其形,可也委实够心惊。听那声响,是实打实落在身上,生生挨了这十几脚,也够章歌白受的。   章歌白也不喊疼,只一个劲求刘攻成全,后头越说越不像样,连做猪做狗都喊出来了,刘攻气得七窍生烟,抽出腰间的软剑便刺过去,说是于其让她丢他哥哥朝阳皇子的脸,倒不如现下便了结她。   宋墨急忙让惊雷卫出来拦着,自己将初临护在怀里,半点隙缝都不透,本是不想让他受惊,可光听那劈里啪啦一通乱响,初临反倒被自己凭声拼凑的打斗场面给吓得脸色煞白,担心与他同样不识武功的青语受剑光刀影所伤。   刘攻的身份摆在那,宋温几个既要拦着,又不能错手伤了她,束手束脚间,章歌白身上被刘攻划了好几道口子,偏她还不解气,手腕一转,剑往青语喉头直刺。   洛青语是章歌白此生的逆鳞,一碰就疼。宋墨就曾说过,你就是从那硬骨头心头剐下一块肉来,她眼都不带眨一下,可谁要惹着洛青语,她就是浑身碎得只有牙齿能动,也要活活咬死对方。   刘攻攻势极狠,若只有青语一个,是怎么也避不开的,或许是觉得不好白受人家一生师父三个响头,弥修一手拨开青语,另一手用两指轻轻夹住刘攻的剑尖。   可,终是慢了一步。   在那当口,章歌白急怒,扬声大喝,振臂一挥,甩开宋温和思特,直逼刘攻。   她怒言,“刘巩,我要你命!”   喊的不是化名,乃今上名讳,说的是大逆不道的妄言,蒲团大的铁扇直取今上命门,若非那些暗卫反应机警,被利刃封喉一招毙命的,恐就是今上了。   就这几个弹指间,有些事,注定无法挽回。   下夜,从青语处拖着满心疲惫回静怡厢的初临,仍是参不透,“世女平日里是个极通透的人,怎就突然犯傻了呢?”   宋墨侧身问道:“若你是她,觉得如何做才是?”   “恩主,你说,世女要的究竟是什么?”初临不答反问,宋墨亦沉默,让他自己寻答案。   “若只为青语能平安度余生,恩主的安排便是极好的了,君妇宠信上人,上人瞧着也是护短的,青语留在上人身边,那是再安全不过。”   可章歌白说她反悔了,求着刘巩成全他们。章歌白所求,从来就是她能与青语长相厮守,单只是平安,哪里能满足得了她。   “洛家公子猜到了?”   初临抿唇点头,良久,见宋墨未在说一言,他不免有些惴惴,“恩主,你说世女会往哪去?”   “他猜不出?”   宋墨夜睡不喜燃灯,水云罗帐垂下入了屋的月辉更淡了,若非他二人并躺着靠得近,初临想也不能将宋墨的神色瞧清。   宋墨淡淡地说:“不哭不喊的,倒让人以为一切在他掌控中。”   有些伤心人,流不出泪,常是一口口咽下苦楚,苦到旁人看不出。青语便是这样的人。   听了他的话,宋墨隔着锦被轻拍他的背,“昨夜至现下,你可曾歇过一时半会?”   累,却无半点睡意,闭上眼,一会是青语的恬笑,一会是他的泪容,一会是章歌白的恣意,一会是她满身的鲜血。   “他们的事,自有我,你且放宽心过你日子。”   初临想起晨间章歌白跳窗脱逃后,刘巩捏着青语的下巴恶语,“一瞧见你,我便想起我那双儿女,你无辜,他们便该死不成?”那一腔恨意,初临现下想起都惧。   宋墨耐着性子宽慰他,“你道小歌为何独自逃走,不带洛家公子?”接着跟他说,想不明白明早去寻青语,将这句说与他听,不定那位公子能琢磨出这里头的意思。   “恩主,寻到世女,刘君妇会如何做?”   虽总不着调,可一想到那位常是一脸笑,晃步摇着扇子唤他小初子的风流世女,要被……,他心里就睹得慌。   宋墨径自睡去,初临想得难受,又不敢翻身,怕弄出声响吵到她,睁着眼睛望着帐底出神。   夜沉沉,泼满墨色,可有人却嫌它还不够隐密,长长叹息一声,对床侧的人道:“附耳过来,我有一言说与你听。”   计中计,险处逢生,环生环,步步是套。   初临反复嚼着这十几个字,像是要背下来说与谁听,后吟着一抹笑,心满意足入梦乡,宋墨抚额。   堂堂未来墨王王夫,竟是那等被人卖了还乐颠颠帮着数银子的角儿。小歌也不知是什么眼光,竟爱那种浑身长心眼的男人,哼!   作者有话要说:咳,拖面终于磨出一章了,让大家久等了,真不好意思,汗……   PS:谢谢舞月帮我抓虫,我马上爬去改上一章,还有么么妖姬,你上一章的留言让我好感动啊~~~   咳,再次抓虫,囧 ☆、57惊变2   “你家恩主当真是这般说的?”   迎上青语热切的眼神,初临重重点头,见他眼睛一点点亮起来,随后又一点点暗下去,初临凑近揽着他的肩头宽慰他,“我琢磨着恩主话里头的意思,世女应无大碍。”   “嗯!”青语将眼睛睁得老大,待眸里的水光不再晃漾,半哽咽着笑骂,“她狡猾着呢,怎么会有事!”更别说还有个比她更狡猾的主在暗地里帮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青语在心里发狠,章歌白你要是有事了,往后我都不见你了。紧接着又反悔了,暗自给自己好几个呸声,重新起誓,章歌白,你要是好好的,以后做什么都依你。   他拉着初临的手,细数章歌白年少时种种顽迹,往白了说,便是将章歌白比做一只狐狸,初临静静听着,不时附和几句,两人心下皆明,青语是想借此证明章歌白有足够的才智应对一切,为自己求个心安。谁都不敢提到章歌白昨天是负了多重的伤逃走的。   也不知刘巩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看不起青语和章歌白,也不派人盯着,只要青语不出风雅楼,做什么都由他,也不拦着他见谁。见着初临来找青语说话,也只是让初临多喝些水,别渴着了。仍是关护有加的口吻,初临心底却有些发凉。   至后初临瞥到一旁的沙漏,用打趣的口吻道:“老要费神去琢磨你每句话里的‘她’,就不能别说到谁都用‘她’?两句话下来,都不知道这个‘她’变成哪个‘她’了。”   青语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知道你不耐烦陪我闲话,也用不着拿话将我绕晕,去去去,回屋陪你那个宝贝恩主去!”说着起身假意推桑着初临往外走,初临与他嬉笑两句,也不再多留,提着下摆勿勿赶回静怡厢。他应了宋墨这个时辰回去。   路上与一绿衣侍人擦肩而过,见对方脚步慌张,敲的又是养涵厢的门,不由踌躇立在原地。   青语以为是初临去而复返,打开门,劈头第一句就训上,“屋里头可没你落下的东西,还不赶紧回屋,免得你那宝贝恩主又要背后编排我。”看清面前的人愣了愣,随后冷着一张脸问是什么事。   绿衣侍人礼都没行一个,扒在门栏上向内张望,声称风爹爹找章歌白有急事。   昨日的事只他们几个知道,尚未传扬,也不好张扬开去,青语绷着一张脸道:“王府有急事,世女昨夜已赶回府了。”又问风爹爹找章歌白有何急事。   绿衣侍人如丧考妣,狠一跺脚便往回折,青语伸手拽住他,“说清楚!”   “出事啦,大事,爹爹说找不到世女,风雅楼的天要塌了!”绿衣侍人挣脱开,奔回去跟风爹爹回话,嘴里不停嚷着世女不在,可怎么是好。   青语与初临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惊疑不定。在这种时候,任何有关章歌白的事,都让他们敏感不已。   “你回去问问发生什么事。”   “我回去探探恩主的口风。”   两人同时开口,青语顿了顿,“你回去问问,我去前头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一百名官兵将风雅楼围得水泄不通,只说奉命封楼,限风爹爹在三个时辰内将所有小倌遣散,任凭风爹爹使出各种手段,都撬不开她们的嘴,得不到别的内容,只知道被封的还有他们的死对头容樱楼。   风爹爹在女人堆里一向吃得开,不惯低声下气拿热脸去给人糟蹋,半晌后心里不得劲,口气便渐渐生硬起来,双方互相僵持着。   “郝县尉,你可知我这风雅楼背后站得是何人?”风爹爹蔑视地看着为首的那个官兵,“什么理都拿不出,凭你们还不配来封我风雅楼的大门!”   被他唤作郝县尉的官兵不为所动,冷笑道:“就是那个人能说动靖南王出面替你做主,姑奶奶几个今天也封定了!”   风爹爹闻言心中一突,知是碰上铁拳了,怕是不好躲,立时软了口气,郝县尉却不同他废话,大手一挥,她身后的兵丁齐刷刷亮出寒芒满身的大刀,森森杀气晃得花厅里的小倌、恩客软了脚。   “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还未安排好,我身后的姐妹们不介意帮上一手。”接着抬高下巴,冷睨四周,“闲杂人等快滚!别给姑奶奶们寻晦气。”   那些来寻欢的恩客忙不迭夺门而逃,让厅里本就惊恐的小倌越发花容失色,高声尖叫着有之,痛哭着有之,有几个胆小的还昏厥过去,还有扒在恩客身上指望对方能带他一同出去的……,场面混乱至极。   一个兵丁揪住逃到门口的小倌,一个大耳光甩过去,那小倌立时摔到风爹爹脚下,倒地不起,看不清伤势如何。郝县尉阴阴一笑,抽出大刀将高桌劈成两半,轰塌声止住花厅里一切声响。   风爹爹浑身直哆嗦,也不知是气还是怕,好一会才稳住声音道:“各位官奶奶息怒,奴家立时去办。”说着招手唤来一名小侍,小声叮嘱一番,又让人给郝县尉几个上酒菜。   “别忙活些有的没的,快收拾好让姑奶奶早点交差。”郝县尉又道自己对风雅楼是多么的体恤,若是寻常时候,只管将人轰出去,哪要花时间让他们收拾细软。   被她体恤的风爹爹娇笑着挨上去,亲自斟了杯酒送到她跟前,软言软语一通,被郝县尉一手挥掉,“你也用不着套我的话,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凭你一介倌父的身份,还不配知道!”   “我一手建立的心血就要不明不白被毁了,我还不配知道?”风爹几近咬碎一口银牙,差点挂不住笑脸。   青语跟在那名绿衣侍人从侧门进大厅,一眼就看到横眉怒目的郝县尉,用指甲掐着自己腿侧的嫩肉,深吸口气走上前。风爹爹听了绿衣侍人的耳语,身形晃了几晃,让一旁的小倌大为紧张,他借力站起后,看到青语很是激动一番,询问有关章歌白的事,在后者的静默中沉寂下去,脸上染了几分悲凉。   “你也别寻思着派人出楼去找你那后头的人,连容樱楼她都保不住,别说你这风雅楼了。”郝县尉捅破风爹爹最后的希望。   百名官兵退到楼外,把住门口,风雅楼的小倌齐聚在花厅,风爹爹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眼里有泪光闪动。   “喝了这杯水酒,大家伙便要各奔前程了,往后是好是坏,端看各人造化,”风爹让几个身强体健的花娘抬了几口红漆大箱,一一打开,里面各款金衩银环珍珠迷了众人的眼,众小倌的啜泣声息小,抽气声不断,“相遇总是缘,一起相伴着这么多年,想来我风尚雅同大家伙的缘分也不浅,也就不究是不是孽缘了。”   不再以风爹爹自称的风尚雅环顾四周,柔媚一笑,整张脸因他这一笑显得份外动人,清晰了他当年艳冠风华的轮廓,这才让人醒悟,岁月并未将那个有着种种流言蜚语的男人带远。是他自己敛了自身光芒。   “大家伙把这些分了吧,就当时我这个爹爹给儿子们的嫁妆。”   在此前,花楼间,谁跟谁结怨,在这分离的一刻,杯释前嫌。   不知是谁最先说了句“往后见了我,可不许说认得。”众人拿来相互打趣着,渐渐感染了几分悲伤。想着自己是从花楼走出去的,往后得幸落在哪户人家宅里,底气也不足。   风尚雅见了,笑着点头,“大家伙出去后,别落了咱风雅楼的名声儿,都给爹爹我使出浑身解数,勾个良家女,当个正经主夫去。有那成功的,其他兄弟往后见了,可不许拆台。”又拍掌,“好了好了,允你们走出这肮脏地,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往后怕是做梦都笑哩。”   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这个说要勾个什么样的良家女,那个说要如何相妻教女,这个说真比起来,咱也不比外头的男人差,那个连连点头,说起自个入楼前的家世。   初临同青语没加入这些热闹中,远远瞧着,宋墨她们伴在他们身侧。   “我想过从这离开,可从不敢想能成真。”初临喃喃自语,眼里带着茫然和惶恐,“真的能离开了么?以后还回不回来?”宋墨眸色一深,紧了紧两人牵着的手,终是什么都没说。   待那个郝县尉进楼赶人,看到风爹爹和众小倌神色复杂地走出风雅楼,他们也从僻处撤了出去,有几顶不起眼的小轿在暗处候着。出了拐口便是风雅楼正门。   初临上轿前,隐约听到风尚雅大叫一声,说是有东西落在厢房里了,求着郝县尉让他回去寻,好求歹求,终于求得一刻钟的时间。初临心底隐有不安,轿起时风雅楼一角火光大盛,那是风尚雅的厢房,还未从门口散开的众小倌也反应过来,一个个叫喊起来。   那些官兵急忙扑去救火,看到青语扑到门口,被郝县尉推赶回,看那红艳的火苗里,初临想起某年风尚雅的醉言醉语:悔,等哪天风雅楼没了,风尚雅便去陪你。   那个混乱的夜晚,一呼一吸间,鼻端充斥的皆是焦味,他于轿里掀帘,恰与另一端的那个人对视一眼,那时他心里就在想,这世上若没了那个叫宋墨的人,他定没无法像风爹爹那般坚强,独活世上许多年。   再往里深思,却又不明白,爱究竟是让人变得坚强还是软弱?   说是软弱,又可以因她不惧生死,说是坚强,没了她又无法独活……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目标是到中午十二点前再写出两章,于是如果还有没睡的童鞋冒泡出来鼓励拖面一下吧吧吧,嗷,爆发之夜…… ☆、58安居   初临迷迷糊糊间,听到耳边聒噪不休,偶尔几个字眼飘入耳,什么“惊忧”什么“休息”什么“费神”之类的,余下便听不清了。感觉有人不时拿手探他的额头,指尖微凉,那是他家恩主的手。   知道自己还在她身旁,心下一松,复又沉沉睡下。   “初临爹爹,你可真能睡,整整三天呢。”小青嘻嘻笑比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动。   初临装着听不到,说瞧着这装扮摆设,便觉得不是寻常地,问他们这是到哪了?青语可还好?宋墨冷哼一声,“先管好你自个。”   初临闻言有些讪讪,呶着嘴让宋墨把粥放下,见宋墨迟疑着,他忙抢着说:“恩主,我自己来。”   “你拿不稳。”   初临有些哭笑不得,哪就因为睡了三天连碗都拿不稳了,再者,即使他拿不稳,也不至于将粥喂到自个鼻端去,看着宋墨僵硬的动作,初临拭去鼻端的粥粒,小小声提议,“恩主,还是我自个来吧。”   宋墨便抿着嘴看他,眼睛里盛着不悦,初临汗然,他家恩主大人又闹脾气了,觉得自个能力受到质疑了。   “这粥让恩主您这么一喂,初临觉得比平日里美味上十倍了呢。”   宋墨却不领他这一记马屁,冷道:“上贡的珍珠米熬起来自是比寻常米粥来得好。”   初临只觉得老话说得有理,人这脸皮是越丢越厚的,在恩主手底下历练这么久,这种程度的事还真无法令他脸红,遂将眼睛弯成月牙,“那也是这贡米沾了您的光。”   宋墨照旧冷哼,但初临观之,却觉得她心里是很受用的,当下高高兴兴地任宋墨将粥继续往他鼻子上送。宋墨却很是不满,“你别动来动去。”   初临不敢喊冤,怯怯握住宋墨拿汤勺的手,这下稳稳当当将粥送进嘴里,见宋墨似有不悦,含糊着说他饿了。宋墨虽是将嘴成一张线,却没再拒绝他的动作。   月牙眼又弯了两弯,初临心下却在暗叹,他注意到了,恩主的手,似乎不大对劲,这么久了,给他别簪子总还别不上。可瞧着,又好好的,没伤口,弥修上人也说没骨折错筋什么的,只说伤的或许不是手。   不是手,那伤的是哪?   两碗粥见底,初临还想再吃,宋墨睨了他一眼,“食应有度,少不可取,过多也不可取。”初临闻言,哀声求着她再给一碗,说是自己饿了三天了,两碗不管饱。   他家恩主大人这是发小孩脾气,不满平日里他这般唠叨她,唔,难得她逮到机会,他便让她过瘾吧。这般想着,初临哀求得越发卖力,宋墨不动声色拨弄着汤勺,在他喊到第十三声的时候,盛了满满一碗,送到初临面前,道:“吃吧。”   初临傻眼了,他哪里还吃得下。宋墨眼底的幸灾乐祸就很明显了,“不是饿得厉害么,快些吃。”   除却老实认错,别无他途径,初临可怜兮兮地保证自个再也不自作聪明,妄想糊弄人,接着哀求,“恩主,别罚我去外间睡好么?”   宋墨轻叹口气,看着他摇头不语,小青自告奋勇,“干娘,初临爹爹睡迷糊了,我来给他醒醒脑?”见宋墨没反对,他跳上床去咯吱初临,嘴里念叨着,“醒醒,快醒醒,这不是静怡厢,没有外间。”   别看他小,力气没初临来得大,却是滑溜得像只泥鳅,初临束不住他手脚,不一会便被他闹得笑岔气,喘吁着告饶。   拜小青那毫无章法的挠抓所赐,初临白色亵衣有些松散,露出大半个香肩,看到宋墨眼底,成了上等的羊脂玉,她瞄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开,落在初临如施淡脂的脸上,因那通笑闹,翦瞳蓄着一汪秋水,鼻端挂着细细的汗珠,半启半闭的双唇含嗔含媚,往下是修长的玉颈,玲珑的锁骨,再往下……   她当下便有些坐不住了,只觉得连那一头乌发都是诱惑,重咳一声,吩咐道:“你们也别闹久了,梳洗一番,衣裳头发都理好,好生歇息。”离去的背影颇为狼狈。   原先倒也罢,自从她存了心要迎娶初临,便觉得这是她的正夫,不同于外头的男人,也不是寻常的侍夫,心里越发尊重着初临,方才窥了那寸小小春光,她觉得自个有些轻薄、唐突初临了。   若非弥修倍誓旦旦,道他二人若不同床共寝便会如何如何,甭说初临会不会那么重视夜晚到底睡外间还是里间,宋墨便是第一个不同意在没完婚前便与初临共宿一床的,在她看来,那仍是轻薄的行径。   至于平日里牵来牵去的手上动作,她倒是不觉得轻薄。又不是她主动去牵的,而男儿家脸皮薄,若她将初临手甩开,岂不是让他难堪?身为女人,总是要为自家夫郎留些体面的,不然他们怎么有脸见人?   初临待喘过气来,歪头蹙眉:“是我听岔了么?恩主最后那番话怎有些颠三倒四的?”梳理整齐了还好生歇息?那岂不是又弄乱了么?   抬首就见小青笑得贼兮兮,冲他挤眉弄眼,“初临爹爹,你还是早些过门的好……”   尾音拉得那叫一意味深长,待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胸口处,初临立时臊红了脸,将小青赶下床去,背过身整好衣裳,想到宋墨方才颇不自然的动作,心里又甜又涩。他到底对自己的出身没多大信心,平日里在宋墨面前端着良家公子的模样行事,时刻注意自己不把在花楼练了几年的举止带到她面前,就怕宋墨将他看轻了去。   只是,方才自己那番模样,也不知她会不会觉得自个轻浮?   当夜二人各怀鬼胎,宋墨觉得夏季将近,这被褥应铺得少些,初临觉得这不知是何处的宅子,没静怡厢来得通风透气。   左右睡不着,便寻话来说,可要说些什么,他二人又犯愁了。最后还是初临开的口。   “恩主,小青这孩子,才十一、二岁,就跟个小大人似的,怪让人心疼的。”   宋墨将小青拿来与同龄的皇女皇孙认真对起一下,沉吟半会,反问道:“是么?”   若说青语是天生聪慧的男儿家,那小青,便是让生活生生历练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嬉笑怒骂,都还是小心翼翼思量一番才做出来,初临观之,怕是对他,也是在唤他“初临爹爹”之后,才完全卸下防心的,说的做的,再没经过计算。   “……那孩子,该懂了都懂了,不该懂的,我瞧着也差不多都懂了。”初临想到下午小青那贼兮兮的样子,不禁有些头疼。良久见宋墨没反应,不由纳闷,“恩主,您真不觉得么?”   宋墨掂量着开口,“还算凑和吧。”顿一顿又说,“还不够隐忍。”   初临微瞪着眼,才十一、二岁的孩子,要怎样做才够得上恩主大人隐忍的标准呐?   “小孩子就该快快乐乐玩才是,没心没肺闹着才是正经。”   宋墨侧身盯着他看,初临想起下午的事,也不知怎的,心里便有些气短,闪烁着不敢与之对视。宋墨却似无所觉,凝注着他,“这说法倒是新鲜,我第一次见闻。”又补了一句,“谁同你说的?”   “我阿父,”初临话里染了几分思念和感伤,“若有谁家夫郎窜门,撞见我们姐妹兄弟在玩,都会劝一劝让我们帮着做工,可阿父总是拦着,说我们还小,该好好玩才是。”   宋墨心下微动,目光隐隐透露着忧心,初临见了,忙笑了起来,捡着小时候好玩有趣的事说与她听,宋墨自是知他的心思,淡淡一笑,承了他这个情。说着说着,便又绕回小青身上来,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有些担心小青小小年轻思虑过重,恐对往后的身体有碍。   宋墨挑眉,“也不知是谁忧得过了,生生睡了三天。”   初临委屈的扁扁嘴,道他真不知啊,定是恩主让弥修上人动了什么手脚,否则他哪会是一睡三天的主?   歪缠了一会,宋墨倒也承认初临说得对,思虑过重确实不好,往后会让小青那鬼精灵悠着点。   “那您可得记着,往后别动不动在他面前说什么隐不隐忍的。”初临忙追着她要保证。   宋墨看着他,突然低低一笑。她们这些人打一出生,便有人面命耳提,让她们学着隐忍,学着如何喜怒不形于色,学了杂七杂八一大堆,偏生无人对他们说,小孩子本就该好好闹腾,好好嬉耍。   突想起那个如母的皇姐,忍不住同跟前的男人说说她那段最为快活的日子。是了,皇姐虽不曾说过,可她却纵着她跟小歌,随着她们闹。   她人生最为恣意快活的时光。也是她记忆里最鲜明的刻印,许多旧事她记不大清,唯独它最鲜明。   给他讲她同小歌种种胡闹,内侍们的头疼,皇姐帮她们善后的无奈与纵容,看着他捂着嘴直乐,黑夜里两枚弯月熠熠生辉。   在黑牢底下,以防自己也像其他人一样被种种折磨逼疯,她便是默想着它打发一个又一个的暗日。那时的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夜晚,会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听她讲旧事。   或许该说,那时的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能活到今日。还觅得终身良伴。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第二更完成……   呜呜,大家别霸王我,今天我再爆发一章出来…… ☆、59再议亲   初临将手指扭成麻花,期期艾艾问道:“这儿,真是北村?”那一脸神色,竟是喜忧参半。宋墨只觉得心软软微疼。   这男人怕是近乡情怯吧。   她轻言,“生女在西村,生儿在北村,这话倒是不错。”她说的是岱城的俚语,西属金,显贵;北属水,性柔。还有童谣是这般唱的:嫁儿当嫁西村女,娶夫当娶北村郎。岱城当地说到西村的女人有出息,必有人在后面顺一句西村的儿郎多贤惠。   她这是变相在称赞初临。   初临一怔,红霞渐布玉颊,慢慢垂下头,雪颈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错过了宋墨眼底的那抹惊艳。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只需一低头或是浅浅一笑,就生出许多的风情来。那些别人仿不来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风情。   明明,非绝色。   宋墨将视线挪到初临左手边的绣墩上,细瞧那些精致的雕花,纷杂的心渐渐平复,她道:“你明日收拾收拾,回家小住几天。”知他脸皮薄,听不得她赞他,故意让他羞得忘了忐忑,不想自己却着了他的道。他那种无心之举往往最要人命。   初临闻言猛然抬首,乍惊乍喜色初露,见宋墨脸上微泛苦色,又添了惶恐。宋墨看得分明,忖了忖,牵起自嘲一笑,待看到初临欲离座,抹去那一笑,起身走到他面前,使了三分力将他按回座上。   “且听我说。”宋墨收回搁在初临肩上的手,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撩起他耳边几缕轻丝,微凉的指间碰到红粉的耳垂,因做得轻悄,初临眼神又凝定于她脸,倒也没发现她手上的小动作。   宋墨眼底幽深渐变明朗,“过几日,我便迎你进门,可好?”   初临惊不得行,双眼圆瞪,嘴来回张闭,愣是说不出一字。宋墨看得有趣,伸手抬高他的下巴,另一手扣住初临的后脑勺,尔后以额贴额,笑意从她喉里溢出,“初临,可好?”见他仍是呆怔怔无法反应,抿抿唇,轻轻摩挲他的额头,熟悉的馨香钻入心肺,忍不住又轻笑两声,“初临,可好?”又拿鼻子去碰他的鼻子,再问一遍可好。   那副自得不已的模样,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其实不过是如孩儿般的作弄而已。   刘巩观之,神色越发莫测,在弥修的提醒下,悄然离去。   出了二门,绕过花园的月洞门,刘巩顺手撷芳,把玩两下,又扔进草丛里。弥修笑呵呵道:“主子盼今日可有好些年头了,现下得偿所愿,可要赏老道几杯好茶才是。”指的是刘巩盼宋墨走出以前的情障。   “就怕又是个祸害。”刘巩用手帕仔细拭去指间的花汁,漫不经心地说道。   “墨王很高兴呢。”   费心转移注意力,见他误解让他回家小住的意思,主动上前解释,临了改主意兜圈作弄他,神色还那般快活……   还是那个内敛谨慎,遇事总要凝思默虑一番才会有所动作的宋墨么?   刘巩伫步远眺,目光不何落在何处,“但愿不是另一个容樱。”   “主子多虑了,墨王亦言北村郎值娶。”明明是失明者,偏学人家来个极目远眺。   弥修背在身后的右手捻指成莲,拇指在中指指腹上转了几转,突然呵笑出声,引刘巩侧目不已。弥修也不理,自顾笑着往前走,道袍生风,鼓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谁会成为另一个容樱并不重要,圣上怕的是墨王再次用情过深。而在她看来,这是挡不了的。就连墨王自个都有所觉悟不是么,那一苦笑,便是她明了舒家公子对她而言,已有多重,而其后的亲昵,不正是彻底想通了的举指么。   不爱,君转身,若爱,倾尽情。宋家人一惯如此,即使明知情深不寿,或那份爱染有剧毒,亦不惧不悔。她记挂一生的宋轻寒是如此,更名为风尚雅的那位也如此,深居墨王府的宋老太君是如此,执意改姓为宋的墨王更如此。   有时,由不得你不信所谓的宿命。   初临很是为难。   一边是他们大庆国的天,一边是他头顶上的天,争执的事又与他有关,帮谁不帮谁,可愁死他了。   “这刘舒氏可比宋舒氏好听多了,初临你说是不是?”   初临偷偷斜了面无表情的宋墨一眼,悄悄个往她那处移。说实在的,自捅破那层身份后,他一见刘巩拉下脸和声和气说话,心里便毛毛的,不得劲得很。圣上呐,你该是高高在上才是。   “我名为宋墨,自没有娶夫用刘家姓下聘的理。”   是的,他家恩主大人跟圣上争了一整个时辰,为的就是说服对方用哪个姓到他家下聘娶亲。   “你难道死后都不认祖归宗?”   不知是否错觉,初临觉得刘巩似在咬牙发恨。   “我姓宋。”   他家恩主大人却是连调都没变一个。   “若用宋姓,他死后可进不了皇陵!”   “百年之后,他自是随我享宋家烟火。”   刘巩气结,让他选。初临眨眨眼,冠哪个妻姓他都无所谓,只要冠他家恩主的姓便好,在哪享烟火都不重要,他生是她的人,死亦是她家的鬼魂。   “比猪还笨!”   看着刘巩拂袖而去,被她不留情面怒骂的初临惊叹,原来高高在上那一位,骂起人来,也跟他们平头百姓用一样的词儿。宋墨见他那般神色,便问他又在瞎想什么,初临如实告来,她啼笑皆非。   初临讪讪然,含糊说道:“小时听老人们讲皇宫里的贵人,都说那是仙家一般的人物,说的吃的用的,都与我们不同。”又嘟喃道:“当年信得很,哪知老人们说得也不全然是。”   宋墨便让他说有哪些“不全然是”,俩人说了一通,见天色不早方更衣歇下。   昏昏沉沉欲睡之际,初临猛然翻身,“恩主,初临回家小住,那您怎么办?”   宋墨掀开眼皮,懒懒看他一眼,复又闭上。   初临急了,“上人说我们要夜夜同寝才行,您让我回家小住,那夜里……,夜是……”他没好意思说下去。   初听他可回家,他是又喜又惊,喜的是离家多年,能在有生之年回家探望老母幼妹,惊的是宋墨让他回家,可是烦了他恼了他欲赶他走,又见宋墨神色有异,心里便突地一跳,以为所料成真。强捺着镇定听她解释,不想又被接下来的话炸得神志全失。   或者该说,喜得神志全失。她定下日子欲迎他进门,与他亲昵,还唤了他好多声初临。恩主第一次当面唤他名字呢……   让他先归家,后上门求亲,三媒六聘,高抬大轿迎他进门,正如她的承诺一般,正正经经,风风光光迎娶他,往后旁人就是知他出身再低,看在正夫正室迎亲礼的份上,谁都不能随便拿他说嘴。   正室迎亲礼娶过门正夫,不是一般侍夫侍郎可比的,踩低这般娶来的正夫,那便是扫了那一家女人的脸,契丹倒也罢,在他们大庆,那可是大事,打破头告到衙门也是有理的。唔,虽说他觉得他家恩主往那一站,把脸一沉,不用打破头,对方就软下脚了……   可她的这份心,让他觉得上苍一下子将全天下的福气都塞给了他。他何德何能,让她如此……   先是忙着欣喜,接着忙感谢漫神诸佛,后是收拾物什,至一半刘巩便上门“商讨”姓氏问题,他直到现下才想起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回家小住的日子,他要如何同恩主同睡一床?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战斗力不足,挑战三更失败,泪崩,面条何时才能成为超级强力面……   握拳,这周挑战日更,一日断更便出门雨落不歇==|||   PS:下一章初临回家啦,宋墨上门求亲啦,离洞房花烛夜又进一步啦~~~~~~~ ☆、60归家待嫁1   久别故里今回乡,越近家门,便越往欢喜中添多忐忑。所谓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   初临没有回头望来路,拾掇好内心纷絮,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遇长者道声安好,遇同辈福身致意,遇幼童分予他们几个小钱买果子吃。   落漆门,崭新铺首,初临打量许久,上前拉起铺首衔着的门环。   “这可是临哥儿?好些年头不见,险些让同叔认不出。”他正用手拍击门环,恰遇见外出归来的近邻,认出是儿时同父亲交好的长辈,忙欠身跟来者见礼问好。   “这不时不节的,你家主人怎肯放你回来?听你阿母说你在那户人家里很得主人青睬,半刻离不得。”自称同叔的那位亲亲热热拉着他的手,边说边打量,突地“哎哟”叫了一声,说那些大户就是养人,“……瞧我们临哥儿现下越发水灵了。”   他已不是十几岁的青葱少年,不觉得“水灵”二字放他身上合适。初临打起精神虚应几声,眼角斜向自家大门,同叔见了,便上前重拍,扯着嗓子叫唤,“酸秀才,你家临哥儿回来了,还不赶紧开门?”又回头同初临寒暄,说起舒家的近况,听得初临添了几分新愁。   同叔正说得起兴,门内一阵声响,干瘪的嗓音从门板缝里传来,问是何人来访。   同叔嚷道:“你家临哥儿,酸秀才还不快开门,孩子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你忍心让他在这候着?”   那里边的人像是不信,“我家临哥儿在县城里当差呢,你这同大嘴可别瞎嚷嚷?”听声响,竟是无意拔了门栓。   同叔没就“同大嘴”这三字论理起来,只叉腰仰头说,“诓你这酸秀才我能得好处去不成?信不信你开门一看不就清楚了,”又拍了下门,“赶紧的,孩子大清早就在这候着呢。”   其实甫一听那熟悉的声音,初临险些忍不住阵阵酸意,憋了憋,自觉自个不会哽咽,这才开口:“阿母,是我,临儿回来了。”   原以为,要过十年八年,方能回家呢。自母亲闪烁言辞,示意他不要回来,以免被人知道他并非进大户有家当差,而是入了那等肮脏地,他有两年不曾回来了……   门内的声响一下子悄息下来,同叔见此再次催促,里头的人才磨蹭着打开门,从内向外探出大半个身子,“你怎的回来?不是让你好好在那当差?家里一切甚安,少了嚼用自会同你说,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差事怎办?可别让主人家恼了。”一副无意他进门的样子。   舒母两鬓俱是风霜,额头眼周有岁痕深留,一面同他说话一面注意着同叔的神色,像是怕同叔知了什么去。面上的有担忧、紧张和些许不满让初临窥得。当下心更酸楚,是为母亲的态度亦是心疼她的苍老。   他拿指在鼻唇间按了两按,又轻吸下鼻子,安抚笑道:“阿母,您别急,听我说,府里的大总管返乡探亲,主子疼惜我,见是顺路,便让我跟着一道回乡。”   他话刚说完,同叔满脸喜色,捡了许多好话说个不停,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将所谓的主人跟大总管赞了又赞。   宋墨教与他的这番说词却不能让舒母取信,本来么,自家儿子在哪“当差”,她是清楚不过的了。但碍之同叔,有些话现下不好说,只得开了门让初临先进来,将同叔硬挡在外。   而初临这时,忍不住回首远眺一下,似在寻什么人。   舒家早年在北村算得上是中等人家,祖上出过一个举子,到舒母这一代,只出了个装不满水的秀才,赶考几回都不中。   舒母本身除了掉书袋,旁的皆不懂,早年有个能干的夫郎打理家事,双耳不闻世俗活,靠着祖产和舒父的精明,日子还算有滋有味。后来遇上时疫,村里头的人死了近大半,舒父同初临的两个姐妹在那会没了,最小的女儿舒文虽撑住了,但只剩一口气吊着。   老话里说,穷不怕,最怕穷得病。这人总是越病越穷的,待卖到只剩几间祖屋时,初临默默跟在舒母后头,又在风尚雅的挑拣中进了风雅楼。   光阴荏苒,辗转几载,祖屋更显残破,连带与它有关的人、事、物,都渐露腐朽。   被晾在外的同叔许是觉得无趣走远了,没了他弄出来的嘈杂声响,皆凝默不语的母子二人,渐感不自在。   初临且行且捡着话头,话气中盛满小心翼翼:“阿母,小文可有好些?”   其实方才在门口,同叔便说了许多关于舒文病情好坏的话来,再者,他舒家的大门上,那两个祈求安康长寿“八寿铺首”看色泽,应是刚安上不久,这些,足以说明。舒母并没有回答,皱着眉头叹声。   绕过颓败的影照,初临本想直奔舒文的住处,可舒母拦下了他,道是舒文刚歇下,别去扰了她。   二人到厅里“闲话”,舒母厉声问,“无缘无故回来作什?”随后紧张地问道:“可是你年纪已长,那里不欲留你了?月钱可有结算清楚?”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紧张他了吧。初临默了几默,道:“风雅楼前些天不小心走了水,风爹爹不幸葬在火难里没能逃出来,风雅楼算是散了。”他捏着衣角,凝注着自个的脚尖,“先前侍候过的恩客便给我赎了身,还说,还说……”   初临将话含着嘴里嚼了几嚼,最终如是说:“说要抬我进门。”   用的是“抬”而非“迎”,这里头的意思便有得琢磨了,迎是风风光光,用在正室迎亲礼上的字眼,抬虽也有这个意思,但更多的是指纳侍夫或房侍。   以初临现下的相貌年纪,再想想他是在何处遇的人,舒母念头就在侍夫跟房侍上打转了。   她哑着嗓子道:“这些走南闯北的商客什么没见过,我儿又不是绝色,今她说爱慕,贪的只是一时新鲜,将你抬进门后,若不受宠了,后院森重,我儿又是个软绵的,怕不是给那些个正夫揉圆搓扁?”   “我儿今年二十有一,可想过还有几个年头留得住女人?女人多贪色,色衰爱驰,阿母不忍你到时独守深闺啊。”   “听阿母的,咱不拘是在家修行,还是捐身道观去,总比踏那趟浑水来得干净。平日里颂经修心,神明看到我儿心诚的份上,不定就让小文好通透哩。”   “我舒家书香门第,断无子孙给人做小的理。”   最后两句,方是至关重要的吧。   初临将头再低几分,尝试数出脚面上的针脚来。   那一年,阿母也说我舒家书香门第,断无子孙给人做低伏小的理,当众拒了村里苏员外,可转身便将他领到县城里卖进花楼,只因离得远,月钱也多,回村同人说他是进大户人家里当教养先儿去了。   而今,为了舒家“书香门第”的那块匾,宁可让他长伴孤灯。   他想信她是真为他着想,可,信不了呢……   果真被青语料到了……   “好了,你赶了一路,也乏了,收拾收拾,先去歇了,下晌再去看小文。”   不知怎的,宋墨淡笑含宠的模样便轻轻浮上心头,初临眨了好几下眼,轻喘几口气,等心口的隐疼缓解,浅笑地抬首。   音清,声坚。   “阿母,她会待我好的。”   此时此刻,我这般坚信,她会待我好。未来之事不可知,今时今日情挚真,我想同她在一块,哪怕日后如你们所言,她不再爱我如今,我亦不悔今日所选。   因,唯今,独她待我最诚最好。   我,亦如是,永如是。   呐,恩主,初临知错了,不该抱怨太快,就按您说的,初临一踏入家门,你便上门来下聘,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咳,说出日更誓言的第一天就失败了……   远目含泪,为毛日更它这么困难捏…… ☆、61归家待嫁2   “阿母,她会待我好的。”   初临神色坚定得让舒斗才板起脸,她极力让自己和声和气同初临谈话。可无论她怎样劝初临,说往后如何如何,初临始终不言不语不改色,渐渐的,她沉不住气,拍桌怒起。   “你非得吃苦头才知痛?”   初临眨了眨眼,缓缓开口道:“即使吃苦头,临儿也是甘愿的!”   舒斗才越发怒不可遏,连骂了几声不知羞耻,说是舒家几代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净学些没脸没皮的,在那等下作地方滚爬过,连礼义廉耻都不知是何物了!”   舒斗才每扔出一字,初临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锥心刺骨的漫疼在周身游走,略弯了背微微颤抖。   在他人看来,只因简短两句话便发如此大火,许会觉得他母亲小题大作,可他自己明白得很,阿母不是因这两句话而气急,是嫌他在花楼滚爬过……,总觉得他在那学了轻浮的举止,有了不堪的念头,每回见了他,总要找个由头发顿脾气。   可,如若不学那些,他能留在那么?阿母究竟是想不想让他留在那?   他仍旧沉默着任由母亲数落,直到院外的的扣门声如雷响起,夹杂着粗喊,忙扭头朝外望去。他听得分明,叫门的正是他家恩主身边那位叫思特的暗卫,若非要在自家母亲面前顾及礼仪,他老早奔去开门了。   他的每分神色,皆落入舒斗才的眼,再想他前面说的话,来者是何人,心里就有几分底,赶着初临回后院避嫌。   初临略微犹豫便应下了。他是想起了临行前宋墨的叮嘱:万事有她,无须出头,再者,弥修上人也会来呢……   初临出了前厅,直往舒文的院落走去。而舒斗才看他走远了,正正衣裳,迈着四方步前去会客,听到那振聋发聩的声响,脚步便急促起来,脸色也越发不好看。   那门已被思特折腾得摇摇欲坠,新做的铺首被扯落了门环,舒斗才双眼喷火,这些人是来拆门不成?这可是为她家小文祈福用的。   当下自是不可能好声好气,硬邦邦问他们是哪方人事,为何登门。   思特呲牙,将半圆的门环拉成笔直的铁条,也不同舒斗才客气,“我家主子前来求娶舒家公子。”   舒斗才极想顶回去,却清楚自己的身子骨比不了门环硬朗,吞下火气打量宋墨等人,又因思特弄了这般大的动静,四邻近居皆探头探首围观,听思特这般说,见宋墨几个仪表不凡,发出各种惊叹,又是知初临在县城里当差,议论四起,舒斗才只得将他们几人迎了进去。   同叔也混在人群里,见他们几个有所动作,边跟邻居们说道初临就在方才回乡了,边像泥鳅一样滑到宋墨几个中间,而他们几个若有似无地为他遮挡。待舒斗才知晓,人已站在客厅里。   虽对他们几个很不待见,但舒斗才还是依礼上茶,同叔毫不客气要了一盏,还故意激怒舒斗才似的抿了一口,见她额际的青筋跳了几跳,才满意地挪开视线。   两眼后便有些不自在了。   并不是说宋墨和刘巩做了什么惊人的举止,相反,他们只是随意地抹着茶沫而已,但那神态,那架式,便让他自形羞愧,只觉得人家怎么都好看,自己的手脚却不知要如何摆放才不显粗俗。   他观之,那位着绛紫小曲深衣的安妇,为人想来甚为和善,笑意自门前到现在便没下过;而她身边的着墨衣滚红边浮纹宽袖的女子,看着便不是个好说话的,一脸的疏离淡漠,只不过那位安妇抿都不抿一下的茶,她倒是啜了一口,还算给舒斗才面子。   她们身侧站着的两女一男,看装扮,似是她们的侍从。眼角扫过那俩女侍从,将所有精光都对着墨衣女子右侧的男侍身上,这一细看,心里“咯噔”一跳,没了心情作势。   瞧这模样,端的是眉目如画,有着与女子相似的清冷,天青色短曲深衣衬得整个人都干净通透。   若说性情,他同叔敢担保,这十里八村,要找跟他们临哥儿一般好性子的男儿,怕找不出第二位。可这男侍的模样实是生得好了些,生生把临哥儿给压下去了,俩人站一起,怕旁人眼底只将这一个印入眼了。   思及此,同叔眼色不善起来,也拿定主意,这亲事要好好谈,怎么也得给他们家临哥儿争取个名份,压不了这男侍一头,也要平起平坐,日后多份保障不是。   将舒斗才彻底忽视的同叔,以初临的家中长辈自居,正声问道:“是谁要求娶我家临哥儿?”   舒斗才被他这话气得发抖,一句“谁是你家临哥儿”便说出口。   他们大庆国不比契丹等地,议亲要带媒人,只需女方的族人或长者带着女方到男方家,大大方方在门口说出意图,男方若无意,可直接将门关上,和气一些的,或是想思虑、了解再定夺的,便会请男方喝口茶水,若不合意,再和气送客便可。   她原本是打算请了人进来喝口茶,做做样子给外头的人看,不坠了舒家的门面,便把人请出去,根本就无意议什么亲,孰料同大嘴这悍夫开口第一句便是问亲事,这不是坏她的事么?   果然,对方为首的那名安妇起身作揖,将来意再说一遍,舒斗才见了,忙赶在她坦诚自家表亲家事前截了话头,只言道:“我家哥儿已像神明表迹,愿以余生伴长灯,换来世善缘。”   “舒老安妇,你作践自家儿子也便罢了,还借神明之口,你就不怕得报应?”冰冷带讽的语气狠狠掴了舒斗才一巴,扇得她脑门翁翁作响,还嫌不够地继续踩她命门,“即使你自身不怕,也不怕会报在舒小小姐身上?”   事关自家唯一的命根,说的又是她讳莫忌深的话,舒斗才恼羞成怒,涨红一张老脸,“我看你们不是来议亲的,是来找仇的吧,出去,都给我出去!”   同叔却是拍手称好,对舒斗才说:“这位哥儿说得没错,酸秀才你就是在作践临哥儿,即使你看不上人家姑娘,也不能这样编排,说什么伴长灯修缘的,万一有人信以为真,将事传出去,你还让不让临哥儿嫁人?”   又扭头笑着说心里话,也不怕直言得让人无语,“我原先瞧你长得太出众,心里不喜得很,这会瞧着却是个明白人,也够爽利,喜不喜欢绝不掺假,有话直说,同叔我生平最喜欢这等人了,你这小娃娃我喜欢,”笑了几笑,又言,“我家临哥儿心善得很,待人诚却常被人反诬,往后你们做了兄弟共侍一妻,还请你多多照看。”   他话音刚落,满室只有舒斗才气急败坏的怒声,其他人皆默然。同叔也没往心里面去,继续招呼其他人喝茶聊天,尤对他突看顺眼的男侍热情,一口一个小娃娃的叫。   对方脸上就出现了忍无可忍的神色,“这位夫郎,叫我青语便可。”   同叔白掌大笑,“原是叫青语呐,好名字,青娃子你也别见外,都是一家人了,你随临哥儿唤我同叔便可。”   问题是,他不习惯与人这般不见外!青娃青娃,听着就像青蛙!   还有,什么是一家人,什么同侍一妻,这说的都是什么话。青语忍不住瞪了眼宋墨,这女人一进来便只管坐着,什么不理不睬,好似都与她无关似的,真是……,究竟是为谁的亲事而来的?太混帐了!   许是真听得青语的怨念,宋墨动了动她的眼皮子,再动了动嘴皮子,道:“去看那巫道来了没。”   思特得令退了下去,激动不已的舒斗才被笑吟吟的刘巩用话头耍个团团转,没发现这边的动静,仍是同叔眼尖,问思特做什么去了。   宋墨也没怪他失礼,正色向他解释:“宋某此生绝不娶侍夫,绝不纳房侍。”   青语听了便用眼角余光窥她的神情,连续用了两个“绝不”呢,这舒斗才如此不像样,换作平时,她宋墨定是不肯多看这样的人一眼,想是为了初临吧。   宋墨那脸板起来,便是不生气,让人看了都打悚,更别说话里头的深意让人吃惊,同叔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回胆气跟舌头,“那你还来求娶我家临哥儿?”又是一个不认为宋墨会娶初临当正夫的,青语免不了要说上一番。   宋墨往舒斗才那看了一眼,一直立在她身后未出声的宋温上前去扶舒斗才,嘴里说着体贴关心的话,暗地里小动作不断,表面工夫却漂亮得很,不说唯一不知情的同叔,但是舒斗才自己,也是不能说话不能动,方知着了道。   舒斗才双目喷火地坐在椅子上,少了她的咋呼,同叔的嗓门便显得极为响亮,他有些不好意思,最末尾的那句青娃子便压得极低,又轻咳一声,给他道歉,说不该没弄清便误会他同宋墨的关系。   宋墨站起对舒斗长揖一个,直起腰开始捡着能说的,说起自己的家世。她那一揖,揖得众人皆皱眉头。   刘巩他们皱眉,是因宋墨蒙前两代女皇恩泽,特赐她除却鬼神祖上,不必向谁跪拜,对着刘巩也仅是长揖而已。虽她若娶了初临,舒斗才便是她的夫母,对长辈揖礼说得过去,可舒斗才的为人,他们份外瞧不上,见宋墨对她行礼,心里头不免就有些想法了。   而舒斗才则是纯粹的不满,若她肯应下,那眼前这个客商,便是她的准儿媳了,对自己的夫母,竟只一个长揖?小小后生,无礼至极,真不知礼义廉耻学到哪儿去了!   然,听完宋墨一通话,她便只剩一个想法了。   “宋某仍京城人士,自幼长于墨王府,现在墨王跟前听任差遣,虽无厚业,胜在真心一片……”   宋墨后面那段表明自己此生只娶初临一人为夫的话,都进不了他的耳,只一个声音在响,这人是墨王跟前的马卒。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那墨王跟前的马卒呢?怎么算都不下于六品吧?   若非不能动,舒斗才定是要狠狠咽它一口水。大庆国的王爷多了去,可墨王只有一位,那位丧王人人皆避之唯恐不及,可她知道,那是个极为护短的主,凡是在她跟前侍候的,她从不亏待。   更重要的事,那是连当今圣上都要叫一声“姨母”的人!翻遍整个大庆,除却高寿无为的寿昌王,再没有同她辈份一般大的了。   “……宋某听舒公子言道舒小姐身有不适,特此求得主子恩准,请了无佛神医……”   舒斗才眼睛放亮,结,这亲一定要结,待她家舒文病好了,让这马卒到墨王跟前帮着求个一官半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会不会觉得这文的走向越来越奇怪啦,默泪……   嗷,下一章就是成亲啦,终于写到这一章了~~~   PS:内容提要药丸很早以前就跟我说过我弄得太乱了,一堆堆的看着不舒服,今天从头改了一下,果然感觉好多了,吼,不是伪更撒 ☆、62婚前事宜   一干人在前厅久候弥修不到,不说宋墨压下心中的恼怒,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同叔的意思,单说舒斗才除了焦急渐生了疑心。   若非被思特点了穴,她怕是要跳起来质疑宋墨捏造的身份有几分真,可恨的是现在连叫他们解了穴都不成。   沙漏一点点细落,疑虑退去,不安的情绪在她心里滋生。眼角瞄到站在她身侧的宋温的那双手,只是随意置于身前,却让她觉得刚劲有力,又想起思特将门环拉直的蒲团大手,立时冷颤不已。若这些人的目的不是结亲,而是另有他谋,只一巴掌就能让她老命休矣吧。   脑中闪过无数谋财害命话本的舒斗才,第一次觉得同叔是那么的可亲,这些人要害她,也得等同叔走了不是。   “舒亲家,你觉得这般安排可好?”   肩上被猛拍一下,舒斗才心漏跳了好几拍,略带惊惶和茫然看着刘巩。   “过了明日,大吉的日子要等半个月后才有,我们几个还领着差事在身,过几日便得动身赶回京,你看,明日就让舒公子过门可好?”   舒斗才见对方笑得可亲,还温和地给她再解释一遍,心里无端发寒,说不上为什么,直觉里认定眼前这位自称墨王府大管事的女人,笑容下藏着别的东西。   只一个管事而已,那周身的气派,连以前她上京遇见的大官都比不了,而那个求娶她家儿子的后生,脸色一凝,比公堂上办案的官奶奶还吓人。果然,在那位丧王手底下历练出来的,都不是寻常人物。   想起方才自己的叫嚣,也不知会不会得罪她们,据说从墨王府出来的人,就没手上不沾血的,传闻她们见了女皇也敢讲歪理,万一这群祖宗恼了……   市井里皆在传墨王府上的暗卫将户部某官员的脑袋摘了挂在城门上,那天上早朝的大臣俱被吓得腿软,墨王见了轻轻训诫一句:往后晾干了再挂,这湿淋淋一地的,怪不好收拾。老太师告到女皇面前,女皇只叹息一声便将事情揭过,当夜入寝时,那名暗卫摸到老太师床前,对她阴笑了半宿,吓得老太师隔天便告老还乡。   舒斗才越想越怕,只盼不再将她们得罪,哪还敢讨价还价,忙不迭地点头,点了两下才发觉自己能动了,虽如此,她不敢再随便胡言乱语。   “呵呵,舒亲家看着就是个上道的,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你瞧,有些事不用旁人点拨,坐凳上冷静一会,不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番别有深意的话让舒斗才额头滚落一滴冷汗。她太愚昧了,居然妄想攀附上墨王府这棵大树,要真那么好攀,墨王正夫的夫族也不会全被墨王给圈禁了。护短归护短,那位丧王连自家正夫的夫族都不提携,又怎会提携底下人的夫族?   什么叫坐立不安,骑虎难下?她此番便是如此。起先还巴不得儿子当真嫁个墨王跟前的得意人,现下又巴不得对方不是,儿子嫁了以后夫族半点好处没法得,这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问题是,现下不舍了肉包子,怕是这群女人会扑上来咬肉……   不管舒斗才心下作何想法,初临与宋某人的婚事定在明日,同叔欢欢喜喜在村里奔走相告,未到正午,村里头都知舒家飞出只金凤,酸秀才留到二十出头的老闺儿(==怎么这么别扭)觅了户好人家,要嫁到京里头去了。   北村的村民皆放下手边的活,一个个挤到舒家周边观看村里难得一见的盛景,在众多感叹跟啧声中,同叔笑得像朵花。   “好家伙,光这聘礼就整三十六抬,苏员外家的公子当年嫁出去那会,可只有二十八抬,那还嫁的是城里头的富户。”   提起苏员外,有那些好事的就想起苏家跟舒家当年的亲事,当下有人半真半假唏嘘道:“酸秀才往后见了苏员外可直得起腰板了,这些年没少受苏员外挤兑,这回人家嫁的是年轻的俊姑娘,还是正儿八经的正夫。”   当下就有人问道女方年龄,同叔就笑着说:“说是二十有八,可看着,顶多二十出头,俊得很。”   “哟,这么大的岁数还没娶夫,怕别是有什么隐疾吧。”   同叔斜眼过去,见是苏员外的族亲,“前头娶过一个,德行有亏,多年未孕,给和离了。”德行有亏多年未孕这一句,是同叔自己给加上去的。宋墨说的是她常年不在家,与夫郎有些疏远,夫郎请求和离,虽这等事大庆律法上是支持的,但同叔听了还是很看不起她以前的那位夫郎。   他是外嫁郎,嫁到北村几十年,虽一直学不来北村儿郎的温婉,对自家妻主需非百依百顺,但仍以她为天。在他看来,妻主在外奔忙,作夫郎的帮不上忙,也不能扯了后腿,安安份份在家守着那才是正道,不体谅妻主的辛苦便也罢了,居然还嫌弃,真真是个没皮没脸的。   宋墨言语里没提到有孩子,同叔自然就想到定是那位夫郎蛋都孵不出一个。   “哟,那可真是个厚道的。”听他们的称颂,同叔很是得意,他自个心里也是这般作想的。对方德行有亏还无子,七出都不知犯了几条了,这宋姑娘不是休,而是和离,留了体面给他。有这般妻主,临哥儿日后即便失宠,应有的体面怕是少不了的。   三十六抬聘礼过后是二十四抬妆枢,众人哗然,“舒斗才这小老妇不用置办嫁妆了。”   按老例,女方亲族为了表示诚恳,求娶小门小户的儿郎时,给男方撑脸,会帮着凑嫁妆,当然,要叫成妆枢。给得越多,就越表示男方将来在妻主家的地位有多重。而这二十四抬妆枢,实是……多了些……   “大顺之数呢。”   压后的是六盆花景,恰巧凑成六六大顺之数,求一个圆满之说。这求亲的一方有多看重舒家的这个儿子,自是不言而喻了。至此,围观的再不敢轻易说闲话。   同叔淘出帕子拭了拭眼角,“老哥哥,你若泉下有知,该安心了。”反正他的心是彻底放下了,有了这些礼数,日后任是天神来了,也不能让对方的族人随意欺了临哥儿去,休不得,骂不得,打不得,辱不得。   “她待我好极了,从未打骂过,你呀,就别瞎担心了。”初临拭着眼角噌怪着,“整天不闲心,小心变成小老妇。”   被他噌怪的人平躺在床上,大得吓人的眼隐有几分光彩,细看之下又只寻得沉沉死气。被子紧紧包住,不说手脚,就是脖颈处都不露半点皮肤,搁在被子上的下巴似是被人拿了刀硬生生削尖。脸上不见一丝肉,错眼看去,就跟拿了张薄皮贴在骨头上那般。   “……可……不……许……骗……”简单的几个字,说得费力无比,旁边的人听了都觉得累心。   初临爱怜地抚摸着那张枯瘦无神微带皱纹的脸,“哥哥骗谁都不会骗小文,谁让我家小文这么懂事呢。”   是不是越懂事的孩子,越不受老天待见?   “公子勿忧,方才老道已施过一回针,待药煎好服一剂下去,明日小文小姐便能坐起来了。”   说话的竟然是宋墨等人在前厅久候不到的弥修。   初临闻言大喜,将弥修谢了又谢,回头欢欢喜喜跟舒文说:“听到上人说的话没,明日我家小文能坐起来了呢。”   嘴角微微往外扯了扯,向初临示意她也很高兴,至于心里信不信,是另一回事。记不清她听过多少这样的说辞了,盼了一个又一个的明日,至今,她仍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连微笑这样的动作,都是奢侈的行为。   许是长年阴寒,一点点的温度都让她无比敏感,至亲的哥哥双手在她脸上游走,那么,头顶上的那只手,该是属于她至今未看全样貌的弥修上人吧。   “勿忧勿忧,明日定能坐起来。”   舒文听了,便又再次扯着嘴角。   “呵呵,明日是她的大喜之日,老道若不能安排得圆圆满满,她岂不更恼恨我?呵呵呵呵。”   这种感觉很奇怪,听了这话,她居然能在脑海里绘出哥哥口中的,那位仁善的未来嫂子。   似乎,不太好相与啊……   跟哥哥的形容,有出入呢……   果然,哥哥看人的眼光,数年如一日的,烂啊,没小文替他操心就是不行呢……   所以,虽然很辛苦,小文还是坚持再活些时日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摊手,JJ抽得好销魂,死活说我新章的内容不健康什么的,就是不让我发,无语了我,于是试着拿旧章发一下,看能成功不==|||买的亲淡定哈,它总有不抽的时候,我一定能换回内容的……   ——————————————————————————————嗷嗷,好像JJ不跟我作对了,肯让我发新章内容了,哦也 ☆、63大喜之日   晨光微透时,舒家的大红喜缎已铺陈一地,宅子里但凡有所破败之处,皆被它们掩盖住,喜庆的颜色奔腾至大门外。   沐浴,更衣,熏香,绞面,修眉,点脂,束发,青语他们在初临身上忙活不停。   “青娃子这手艺不错,瞧这面妆画得多漂亮,这花画得跟真的一样,”将头发束起便遮不住那圆钱大小的疤痕,青语在上面画了朵粉莲。似是怕初临心有芥蒂,同叔又急急加了句,“也亏得我们临哥儿长得标志,把这花衬得多漂亮啊。”   青语握着眉笔的手紧了紧,初临抿唇憋笑。   青语有多好静,他自是清楚的,昨日见青语来了,还要以闺阁好友的身份参办他的亲事,当下感动无言。青语便说若心里过意不去,就帮他做件事,见他说得认真,初临忙问何事,青语咬牙道:“让那位同叔别再叫我青娃子,不求他叫我一声青公子,只要叫青语便可。”   初临当下笑趴在舒文的床边,与青语相识多年,何曾见过他这般恼怒郁闷的模样。再者,如玉的美人被叫成青蛙也确实好笑了些。   “笑笑笑,再笑画成血盆大口,看你那妻主爱看不爱看!”   初临闻言忙肃颜,不敢在青语面前造次。   “唉哟,青娃子,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初临在心里附和点头,同叔说得太对了,本来恩主就不喜他擦脂抹粉。   同叔还不满意,说是那句不吉利,要青语往地上呸声一句,就在青语忍无可忍的时候,有奴侍来问同叔,等下的回礼要如何整置。舒斗才和同婶在排邻里亲朋的座次,腾不出手来过问这些。   初临不知宋墨何时买了这些奴侍,正如他不知她是何时备下那些聘礼的,他前脚刚进家门,她后脚便抬来了……,昨日同叔绘声绘色同他讲那些聘礼妆枢时,他很是吸了一口冷气,也太铺陈了。   青语却说若非她们有事待办,宋墨也急不可待娶他进门,再给三五天整治,怎么着也不会这么简陋冷清。听得他和同叔眼角一抽一抽,后头还要请戏班子在村里热闹,连摆三天喜席,就这,还叫简陋冷清?   他觉得过于招摇了,青语瞥了他一眼,“她心里头高兴。”   即如此,随她吧,难得她高兴不是?   说起来,已有一天没见着她了呢,也不知,她现下在做什么?   “好在宋姑娘想得周全,若没这些奴侍,就是把我们妻夫跟酸秀才掰成十个,也忙不过来。”同叔边念个不停边随红衣奴侍往外走。   宋墨与刘巩需避嫌,弥修乃修道方外人,又要医治舒文,自是帮不了,青语还未外嫁,有些礼需避让,能帮的也不多,同叔跟他的妻主就是再能干,加上舒斗才也就三个人,一天不到的时间,哪能够整出风风光光的婚宴?   虽说拿面铜锣敲一敲,转一转,整村就都知晓了,可舒斗才认为发请柬才是正经,特别是请那位苏员外。宋墨又要求整村都要请到,不愿坠了面子的舒斗才拼着一把老骨头,亲自写了好几个时辰的请柬。   又要去作坊订喜饼喜糖,扯喜布,剪窗花,置办席面,整修老宅……,起先还觉得宋墨送的奴侍过多,忙开暗自庆幸好在有这么多人手帮忙。也亏得宋墨早先便一直让初临自个绣嫁衣,不然同叔还得多头痛多一遭。   同叔一走,青语长长出了一口气,初临没忍住笑了出来,青语咬牙掐了他一把,“怎么不叫你临娃子!”   “小时是这般叫的,”初临又添了句,“这也比青蛙好听。”   面染粉脂,眼如点漆,含情带笑。青语见了,气消了大半,嘴上却不饶他,“去,对我摆这模样作什,那一位可不在这。”今日高兴的又何止宋墨那个女人,眼前的这位才是最高兴的吧,都学会打趣他了。   能嫁与心里头那个人,哪个男儿不高兴呢……   “青语……”   青语瞥了初临一眼,“大喜的日子,用不着你替别人操心。”   初临憨憨一笑,“可你不是别人呀。”   世上只有两个人会对他说,你不是别人。青语心下受用,但还是哼了哼,又环视四周,见那些奴侍都背过身候在门外,弯腰低声在初临耳畔说:“她没事。”   说得很是坚定。初临伸手握住他的手,青语接着细声说:“还记得那天的郝县尉不?那是她的心腹,”伸出拇指在初临手心一按,“连这一位都不知的暗桩。”   初临没问为何青语却能知晓,毕竟谁都可以看出世女待青语有多不同。将话在心里过一遍,已是十足十信青语了。青语与风爹爹并不亲厚,凭栏、迎风尚可说得过去,那夜大火燃起时青语表现得实是太异常了,整个人不管不顾往火场里奔。如今想来,不是去救风爹爹,而是借此与那位郝县尉通风……   “她当时隐在暗处看着。”   初临一惊,瞪眼看着青语。章世女真是……   “你的那一位知道。”   初临再次噎得说不出话。为什么连恩主都跟着乱来呀,他可是亲眼看着圣上派人逮捕章世女的……   “她们一起玩的火。”   “那风爹爹……”   青语犹疑着开口,“他也不是个简单的,似跟天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楼里我试探过几回,却从没能试出什么。”口气里带着挫败。   初临蹙眉,半晌后松开,埋怨似地嘟喃:“我才不想呢,偏不去想,就不去想,有空也不想,谁让我笨呢。”   “噗,”青语捂嘴,“我也不想了,两个混世魔王就会折腾人,看天底下的人揣她们的心思她们最乐了。”   两人相视一笑。   若非得了什么确保,青语怎会如此这般说,这样一想,初临更是彻底放心。他今日成亲呢,哼哼,才不去想她们女人绕来绕去的计谋,反正啊,整日里都说他笨,不笨都被念笨了。   反正,她们不要吃亏便好了……   因在宋墨迎亲前初临不好见任何女人,饶是亲娘亲妹妹也不成,是以只能靠奴侍往来传递舒文的状况,听到她气色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好,初临越发欣喜。   等待的时间是缓慢悠长的,可,许是有青语相伴,听他讲宋墨和章歌白少时的荒唐事,有说有笑的,倒也不难过,也没新嫁郎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同叔来看了两次,见如此,欢喜地放下心,跑到前院忙活。   女方家远在京城,在此无祖宅,这婚事依老例,婚宴要摆在男方家,这样的婚宴自是大有讲究,又是他们临哥儿的大事,可半点都马虎不得。   鞭炮声响起时,青语和同叔及请来的几个喜郎七手八脚在屋里团团转,有往八宝瓶塞各类生果,后让初临把宝瓶抱在胸前,有往他头上盖红盖头的,有给他系喜鞋的,不知是哪个喜郎跳脚道:“哎哟,这糖脂怎的没有抹?”   当下又是一番忙乱,青语懊恼地给初临擦去唇脂,然后被喜郎挤到一边去,看着他们将被他嫌弃颜色艳俗的糖脂在初临唇上涂了厚厚一层。   “这也怪不得青娃子,毕竟还未出嫁,不懂这糖脂是非抹不可的。”   他情愿不要被同叔安慰……   而初临被众人感染了紧张,心里蹦蹦直跳,偏偏报喜的奴侍一趟一趟报信,宋墨走到哪了,被哪位乡邻拦下了,回答了人家什么问题,又走到哪了,被谁拦下了,回了人家什么……   每报一次,听完奴侍的转述,那些喜郎便上前恭喜初临,道他觅了位有才智的妻主。初临在盖头底下低咕,以往怎的不觉得自家宅子大,恩主走了这般久居然还未走到喜房。   “……过来了过来了,新娘子过来了!”   初临“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同叔和喜郎忙把他按下,“哎哟我的好哥儿,别急别急,你可不能亲自去开这门。”把初临臊得满脸通红,好在没人看得见他的神情。   宋墨未能马上叩门,她被舒斗才拦下了,作为新郎的母亲,宋墨需得回答她三个问题。   听了舒斗才第二个问题,同叔急得跺脚,“这糊涂的酸秀才,她是嫁儿子呢,还是考状元!出什么对子作什么诗!”   青语道:“就这点小才,不至于难倒她。”   同叔再次跺脚,“你小娃子不懂。”青语暗自郁闷去,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子居然在今日被人连说两次不懂。   “嗯,对得还算工整,下一道,我这有个上联……”   明明是上上之作,偏她有脸只用“工整”二字来评,青语冷哼一声,以示自己很不屑舒斗才这人。   同叔也不屑舒斗才,他大步跨到喜门边上,大声打断舒斗才欲出口的第三个问题,“门外的新娘听着,我同叔有话问你。”   门外静了一会,舒斗才刚乍呼一声,也不知是被人捂住嘴还是怎的,没了下文,只听宋墨恭声道:“请长辈赐教。”   “我且问你,若你往后飞黄腾达,可会抛了我们临哥儿这糟糠之夫?”   “宋某无他愿,但求他生死相伴。”   “我再问你,山路崎岖险阻难行,你有急事需赶路,归期不定,是将我们临哥儿在路上安置好再前行,还是托人将他护送回家?”   呼吸略粗,心跳声渐大,门内门外的看客皆在等一个回答,他也在等。   如惊雷乍响,那个玉质清音坚定着如此说:“走不了的路,我背他。”   走不了的路,我背你,请,生死相伴,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竞答,知道那个糖脂作用的请举手==|||我是不是很无聊?   默默含泪转身,下一章是洞房花烛夜,面条接着自闭小黑屋了,嗷,神啊,请赐我一块肥肉,不然就让大家原谅我清水吧…… ☆、64过三关   同叔拍了一掌,欢喜呼喝道:“开门,迎新娘。”几名愣神的喜郎这才齐齐走上前将门打开。   同叔转身示意青语扶起初临,自己站在另一侧,往门外扫了一眼,见着了挨着舒斗才的同婶,投予她赞赏的目光,后审视起宋墨来。   “三不满。一,姗姗来迟,害我们哥儿蹉跎韶华,二,日后辛苦,累我们哥儿受累,”同叔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三,长相太俊,实是太俊了。”   众人哄笑。   按习俗,大婚之日新娘需亲自前往新郎家迎亲,这里头的礼节很是不少,总的来说可分成三关。   第一关是男方对女方的考究,也叫威喝关,男方的亲朋会在这时摸摸新娘的学问及品性如何,这也是为何一路走来,宋墨需得回答各种问题。说穿了便是男方给女方下马威,挫挫锐气,让对方知晓,自家儿子在家也是千娇百宠捧在手心上长大的,让你这后生娶了过去,往后要是不知珍惜,哼哼……   同叔刚才说的三不满,也是威喝关里面的礼节,前两个是依旧礼念的,最后一个不满,则由男方长辈自行编说,有嫌家中侍夫房侍过多的,有嫌亲族凋零的……,像同叔这样不满的,倒还真不多见。   “大嘴同你也太不厚道了,从来只见嫌不好看的,新娘子长得俊,你反倒不乐意了?”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看惯老同土黑土黑的模样,乍一见长得俊的,看不习惯正常得很哩。”   同叔也不恼,抬高下巴道:“我家老同憨厚老实,几十年如一日的敬着我护着我,就是要拣这样的女人嫁才行。”   宋墨这样的聪明人,哪有听不懂的,当下对着同叔深深一揖,“谢长辈赐教,宋墨自当谨记在心。”   同叔眼底闪过满意,旁看的有人就叫嚷开,让宋墨不必如此,言道同叔是在欺负老实人呢,也有声援同叔的,七嘴八舌各说各的,把整个场面撑得十分热闹。   宋墨何曾被如此当众打趣过,偏生这些人都怀着善意,偏生今日不同与往时,像冷下脸这样的行为,是万万做不得的,而刘巩几人按礼不能陪她入这“虎穴”,无人替她解围,架不住男方人多势重,她的脸上渐渐隐现窘迫,举手投足也少了几分从容镇定。   青语看得有趣,手足无措这个词,原来也能用在宋墨这个女人身上啊。是不是每个女人在迎亲当天,都会这样?如果是章歌白的话,这种程度上的戏谑,便是满堂朋客会反过来被她调笑吧……   想像着章歌白摇扇长笑,围在她周围的人则一个个红脸垂头,青语彻底没想法了,将眼神放在初临身上,这才发觉他将八宝瓶抱得很紧,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急了?”   话里有明显的调侃。   “恩主会恼的。”   显然是真急了,连恩主这个词都忘改口了。   这样的场合,她才不敢恼呢。青语暗暗腹诽。   因着某些原因,他与宋墨对彼此都不太待见,所以,他乐得见宋墨出糗,但……,青语贪看了两眼额际冒出细汗的宋墨,才慢吞吞伸出一手,借着初临身体的遮挡,扯了同叔几把,并对他做了几个嘴型:见好就收。   这可全都是为了初临,否则啊,才不管她宋墨会怎么急呢。   在同叔将他的手放到宋墨手心上时,初临明显感觉到宋墨长舒一口气,心里头便有些歉然。   八宝瓶暂由青语抱着,宋墨牵着初临一路往前厅去,刘巩几人以女方族亲的身份出席,早等候在那了。   舒斗才自被同叔抢断话后,便一直沉着脸不开口,相比之下,倒让人是喜气洋洋的同婶同叔在嫁儿子。   他们刚迈进大厅,刘巩便迎上去,向四周高拱手,算是与邻里乡亲见礼,又一个上前将舒斗才的手握住,“亲家母,今日可是宋、舒两家的大喜之日啊,哈哈。”   她重咬了“大喜”这个词,舒斗才听了,忙笑起来,与刘巩热切攀谈,两人亲家来亲家去的,亲热得不行。   喜郎在前,将他们领进大厅,刘巩与舒斗才客气一番方落座,随后两名双生姐妹呈了两方托案上来,让舒斗才择选。   此为迎亲第二关,教儿。   舒斗才正正衣襟,敛颜站起,一一掀开两方托案上的红绸,待看清案上的物件,不由得惊愕起来。   其实不单她,旁看的那些也惊愕不已。   与之前的威吓关不同,教儿是男方向女方示意自家儿子温顺知礼,不是那等没教养的,也有告诫自家儿子的意思在里头——今日起,你不再是家中的娇娇儿,而是别人家的后院夫,得守礼,知节,懂进退。   教儿的物件由女方出,归类置于两方托案上,一边是置放戒尺、软藤、软鞭此类物件,另一边则是旧袄、长裳、单衫这些衣物。   男方的长辈在其中挑选一件衣物披在新郎身上,再选打具在新郎背下打三下,算是教儿礼成。   看着虽简单,这里头的道道可不小,挑选哪些物件,打轻还是打重,都是有讲究的。   轻了,女方不单会觉得男方溺爱儿子,还会觉得男方看轻了他们一家;重了,又会让女方觉得这家子好拿捏,或是以为男方族亲并不看重新郎,还未迎进门,便已在心里将新郎看轻,少了几分敬意。   也不知何时何人起的头,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软藤加长裳,不轻不重打三下,双方和乐融融。当然,只用于门当户对结成的婚事。   可宋墨让人呈上的,却都不是这几样。   大红镶金的布条,红绞黑的布条,红底绿边的布条;另一方托案则是全一色的团锦碎花大氅。   女方的意思籍由此表示得直接彻底。   不单宋墨,刘巩她们也不愿在此花费过多的时间,双生姐妹扬笑出言,让舒斗才挑选。   红黑相间的布条落在大氅上,一下比一下轻,“嫁叟随叟,嫁乞随乞”的喝声一声比一声重。   打三打,儿归他人家。   “去跟你的妹妹道个别。”   内室里,舒文由弥修扶着坐在床边上,与蒙着盖头的初临说了会话后,凝瞩不转地盯着宋墨好半晌,冲她说:“胆敢欺负我哥哥,我不饶你。”   这是她们俩姑嫂生平第一次会面,再次相会,已是数载之后。   初临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舒文的寝室,临跨出门时,宋墨伏低身子,“我比她俊。”   初临呆然,而后哭笑不得。   转回前厅时,轮到宋墨再次窘然,垂下眼眸,慢腾腾在一片起哄声中掀起盖头的一角。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发誓,平民百姓的迎亲礼,真与皇室来得不同。起码没人敢让亲王当众掀了王夫的盖头,去吃什么糖脂。   用糖做成脂粉涂在唇上么?真是能折腾啊,原以为只要将人背出去便算礼成了。   刚掀起一小角,宋墨便顿住,拿眼朝舒斗才瞅去。同叔是指望不上的,起哄得最为厉害的人便是他了,而她的这位夫母很重礼节,儿媳与自家儿子当众“吃糖脂”这事她定会觉得很不成体统吧?怎么说也该站出来制止一下。   “哟,新娘怕是酸秀才心里有想法吧。”   “甭怕,要是酸秀才敢怎么的,我们这些老姐妹护着你。”   终于找到比小歌还懂得曲解他人意图的人了。   宋墨再往舒斗才那头瞅了一眼,看到不知何时又歪腻到舒斗才身旁的刘巩,朝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副很是想看好戏的模样,舒斗才跟着扬起大大的笑脸,“贤媳,可别误了吉时。”   宋墨按下揉捏眉心的冲动,颇有些认命的味道掀起盖头,算了,自救吧。   其实,有的时候,某些事自救不得,需要两个人一起做,比如说,夜里的降火,尤其是吃了那什么糖脂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打我吧骂我吧,这一章没有肉,泪奔……   嗷,我就不信给宋墨用了那啥药我还写不出肉来!!!==药都用了,下一章要还是没肉,只能说这两只不适合做激烈运动了,大家一起认命吧…… ☆、65洞房花烛夜1   盖头一寸一寸往上移,耳边的起哄声越发热烈,宋墨低头凝视亭亭立在她眼前,身着洒金描凤大红嫁衣,十指深扣垂放于身前的初临,宽大的袖子将他的手遮盖严实。   虽看不到,但……   宋墨伸出左手覆在那双手上,一触,果然如她猜想那般僵硬。   反正,只要“吃掉”就可以。这念头一闪,宋墨左手一翻,一勾,转而扣上初临的纤腰,于此同时矮身钻进盖头里,无垢的鹿眼略带惊惶闯入她的视野,娇怯的低呼直直吹到她心里,将盖头外的嘈杂推远。   此刻,尘世喧嚣皆与她无关。   她有如花美眷。   她的岁月静好。   自此之后,任它绿水细流,任它年华缓逝,又有何惧?她的余生都有他陪着悠悠画个圆满,谁敢说她生无所欢?   “恩主……”   又忘了改口了。宋墨低低一笑,有些无奈,又带些许宠溺,“我来吃糖脂。”   初临将鹿眼瞪得更圆,似是不信她居然就这么当众坦然将调|戏的话说出来。   自被喜郎们在唇上涂了好几层糖脂后,他总觉得油厚得很,见宋墨凑近,下意识拉开距离,可腰还被她扣住呢,又能退到哪去?   她冰凉的双唇刚贴上去,便激起一阵酥麻,他颤了颤,见她朝他狡黠眨了一眼,瞬间,他读懂里面的含义——我可不爱甜。   闭眼,微启唇,一点点咽下宋墨送进他嘴里的甜蜜。她不爱的,自是他帮她吃下。   她的舌尖在他唇周游走,细细扫巡,他半张嘴,含蓄表愿,无论是苦是甜,是药是毒,但凡她给予,他决不拒绝半分。   “唇齿相依,生死相随!”   此为第三关,新人表愿。   “拜谢亲友。”   随着同叔的高喊,宋墨松了口气,终于拐回她知悉的礼节了。   牵引初临四方拜谢,一时间恭贺声不绝,她听得目光闪闪,与混迹在人群里的刘巩不经意遥视,看出她欣喜下潜藏的动容,宋墨朝她微笑颔首,扶在初临身上的手柔而有力。   若非他,如她那样的身份与立场,怎会被众人齐齐祝福的一天?   感谢上苍?不。谢他。   “礼成,入轿。”   蹲身,将初临稳稳背起,将他送入停在舒宅外的喜轿,翻身上马,依礼护着喜轿在村里绕了三圈,一路上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落马,踢轿,将初临抱入喜房。调皮的小童拍手蹦跳,念着打趣的童谣,初临羞涩地将脸深深埋进宋墨的胸颈处,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他还顶着盖头呢。   宋墨等人租赁的宅子离舒家尚有一段距离,是以宋墨将初临送入喜房,便要往回往,满屋子的贺客可都等着她去敬酒。   一路走来,喜郎说了多少句吉祥话,宋墨便踢了多少个门,临到喜房,她深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才猛地将门踢开。   待几位喜郎和青语、同叔将各种生果洒在床上,她才将初临放下,又将青语手上的八宝瓶拿给初临抱着,正想转身离去,发觉袖子轻轻被人扯住,她不动声色地弯腰凑近。   “……酒不可多沾。”   她轻笑,学他将声音压低,“不是派了人盯着我么?还不放心?”那一方顿时没了声响,想是被她说穿了,正心虚得说不出话来了。   朝身后瞥了一眼,装着在整衣裳,又凑到初临耳边道:“皮猴昨晚一回来,便说他的初临爹爹要他在酒席上,管好他的干娘。”也就是说,我的夫,你一早就被人出卖了。   说完拢了拢初临的袖子,大步流星赴酒席去。   她一走,同叔几个又重新在初临身上忙活开,大半日的折腾起来,要是出了一身汗,晚上又很是重要,自是要再梳洗一番。   卸妆,沐浴,又换了一身宽松的喜服,初临看了看,是那种只需轻轻一拉带子,便……   他婉拒了同叔要再上妆的要求,后拿眼巴巴看着青语,“……再画那朵莲花行么?”   “她宋墨又不介意。”青语显得很不为然。   同叔笑眯眯,“就听青娃子的,我瞧着,墨娃子也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的。”   青语心里瞬间舒坦。   喜郎们也附和着,有一位还指着一旁的纸包打趣,“姑娘疼哥儿疼得紧呢,哪会嫌这小小的疤印呢。”   那纸包是宋墨离去时,偷偷塞在初临袖子里的。   依礼,梳洗罢后,新郎在新娘回屋前,是不能落地下床的,是以,为了省去某些生理之需,又不染上任何味儿惹新娘不悦,新郎在这一天,只能进食少许的东西,有的甚至半点不沾。   宋墨知这一点的,怕初临饿着,特点装了几块充饥糕点塞给他,初临还在发愣呢,就被替他换装的几人发现了,同叔甭提有多高兴了。   初临虽被打趣得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勾勾望着青语,青语仍是不肯,同叔跟几位喜郎也一个劲劝初临放宽心思,宋墨许是真不介意呢。   “我就是,”初临敛眉垂眸,手帕绕啊绕绞啊绞,“就是想在她面前漂亮一点。”   哪怕是一点点。哪个男儿在心仪的那个人面前,谁不这样盼呢。   “烦死了!”   即使很是不耐烦的样子,青语却画得比上次的更为专注,让莲花绽放得愈加精致。   同叔原是不肯走的,非要留在喜房陪初临,青语说:“若没个男人盯着,那群女人喝起来那是不要命的,你不为那个墨娃子着想,也得为你们临哥儿不是?”   初临听了,忙拜托同叔去酒席上帮衬宋墨一二。他也想到了,小青再怎么机灵也是个晚辈,一杯两杯倒也罢,若帮宋墨拦多几杯了,再怎么做小耍痴,朋客们心里仍是会心里不舒服的。   宋温几个作为侍从,身份还不够帮宋墨挡酒,刘巩却是身份过高了,哪个敢让酒伤她身。所以说起来,一旦席上那些人劝起酒来,宋墨是孤掌难鸣。初临经青语这点拨才想起这至关重要的一点,今日这情形,非宋墨要不要喝那般简单的。   宋墨是被醉熏熏扶回来的,脸色虽只略带潮红,可连站都站不稳了。初临心疼得不行,哪还记得什么不能下床沾地气,同叔急得赶他回床他都不理,偏宋墨醉归醉,却只认初临一个,梳洗时谁碰她都不行,件件都要初临自己亲手做。   “这俩娃子,真是……”   头发半干的宋墨死死搂住初临,一个劲低喃个不停,含含糊糊的又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初临眼底只容得下她了,同叔他们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管半哄半带努力将她往床上拐。   同叔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干脆不管了,带着喜郎和青语退了出去。   初临无所觉,仍是全心放在怎么把宋墨“搬”去休息,听宋墨含糊地说了句头痛,忙说:“恩主,咱们歇息去可好?歇一歇,明日起来头就不痛了,来,咱歇息去。”   “不好,喝酒去。”   初临那叫一恨啊,鼓着腮帮子瞪她:都说别喝太多,还喝成这样,多伤身呐。他刚瞪一眼,听宋墨又低喃了句头疼,当下什么气都没了。怎能怪她呢,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她多都身不由己。   “我们喝酒去。”宋墨说着又将初临往一旁带,明明醉得站不稳,这会却又力气大得惊人,初临挣不过她,被带到桌案边,看她颤巍巍倒了两杯酒。   “我们喝交杯酒。”   这一杯,却是非喝不可的。   初临深深看了她一眼,极轻极浅一笑,一杯饮尽,将二人的酒杯放好,温柔地帮宋墨拭了拭嘴角,“妻主……”   刚又要哄她去歇息,宋墨拿起桌上的酒壶便要往嘴里灌,吓得初临花容失色,忙去阻止。   “喝酒。”   怎么都讲不通,初临只得换个说法哄她,“好,喝酒,明日喝,我先帮你放起来。”   “喝酒。”   “不行呢,你已经喝很多了。”   “你没有喝很多。”   “是,初临没有喝很多,可是妻主你已经喝很多了。”   “那你喝。”   “……”   “不然我喝。”   “我喝,我喝。”   宋墨真把酒给他,初临接过小喝一口便要放下,宋墨又有意见了,“要喝光。”   “……”   “不然我喝!”   初临一脸视死如归地灌下整壶酒,灌得太急,刚把酒壶放下就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宋墨满意了,声音都柔了下来,环着初临的腰,“我们歇息去。”   初临有些无奈,又有些忐忑,合|卺酒,又称合|欢酒,他在花楼打滚那么久,自是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少量倒是没什么,多了就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在这里,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泪奔,肉啊,你在哪,救救面条吧吧吧~~~~ ☆、66洞房花烛夜(完)   宋墨安静地任初临帮她除衣,合被,安睡,跟方才闹酒的醉象全然不同。见她呼吸渐转平顺,初临松了口气,如往常那样贴着宋墨侧睡,今夜的冷木香混杂上淡淡的酒香,闻着,倒比以往多了几丝暖意。   初临浅浅笑着,眼眸柔比春水,只将一张玉颜清晰倒映其内。   犹记年幼时,阿爹搂着他,教他唱古谣,一曲乡归是阿爹的最爱,他记得最深的是那一句“望君心安,仿似归乡”,阿爹每吟唱这一句,眼底就有流光在晃动。   少时不懂,稍长些到了风雅楼,听了教习师傅的释义方知晓其意,待真正彻解,是遇到她之后。   ——看着你,我心安宁,你,乃我之心乡,我灵魂之归栖处。   “妻主……”   红烛摇曳,浅眠的呼吸轻细,红堂堂的帐内并未上演什么不可说之事。   “我,真嫁给您了呢……”   所以,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妻主……”   软语低喃,伴落轻吻一个,红唇相印,期望心心相印。   酒意渐上头,晕晕的,极想入睡,“安,好眠好梦。”   可,这样的夜晚,依情依礼,应是不该这般轻易入眠的。   红烛发出“噼啪”一声,似在给谁提醒。   宋墨缓缓睁眼,侧首端详枕旁的人。该如何形容呢?她不动声色搜寻着词汇,思来想去,仍就觉得“温婉”一词最为贴切。放在别个身上许是半点不出彩的五官,细描在一块,就成了这名叫初临的温婉男人。   细长的睫微微翘起,据说,这样的人性格很是温顺,那种翘得媚人的,往往性子很强。唔,倒有几分真理,小歌家那一位,可不就是么。   红润的唇半撅着,间或抿一下。   宋墨见了,勾起嘴角,眼神亮而有神,无一丝醉意。胆子倒是变大了,都敢偷亲她了。这样一想,只觉得甜腻的脂香尚在口齿间滑动。那甜脂,实是过甜了,但,还算可口。   她静静凝注着初临,似在等待什么。   初临的双颊渐变晕红,眉头轻皱,双唇半启半闭,呼吸由细转粗,后又动了动身子,眉头拧得越发紧了,眼睛却不打开,又或者说,打不开……   他以额蹭肩,好似这能缓解他的烦躁。宋墨忖了忖,抬手帮他拔开被他蹭得散乱的发丝,初临似有所觉,低低叫了声“恩主”。   这下轮到宋墨皱眉,“怎的又忘改口了?”说完才发觉初临压根就没觉醒,顿觉啼笑皆非。自嘲地笑了笑,是她亲手下的药,量多少,能撑到什么时候,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不是么?   复低头看去,见初临微仰着头往枕上蹭,似要从被子里头挣出去,宋墨见了,将他俩身上的大红被子褪到腰际。   “恩主……”   唔,虽是醉了,可,也不该忘了她的话不是?   宋墨凑到他耳边,白嫩的耳垂在红光下显得分外媚惑,她微微闪了眼,凉凉的双唇轻轻贴上去,“再不改口,可要罚你了。”正说着呢,恰巧初临的头往她那方偏了偏,圆润小巧的耳垂便挤进了某人的口里。   宋某人一顿,只觉得牙尖舌尖皆痒麻得很。极想,磨牙啊。   “恩主……”   无意识的低喃,让她的牙齿更是酥痒,“说过要罚的。”于是一下一下轻咬着,啃咬了一番,突然发觉初临安静下来了。   抬首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小巧的鼻子轻皱着,嘴半撅着,有些孩子气又有些委屈,似在控诉她的行径,看得宋某人的心颤了颤。   低头,以额抵额,鼻尖蹭着鼻尖。   “你又忘改口,回京里,外人听了,会落把柄的。”类似于解释的话,宋某人说得有些生硬。   醉酒的那位,竟似听进去了,娇怯怯改口,“妻主……”尔后,丁香小舌快速在宋某人的唇上一舔,还不待宋某人有反应呢,便“咯咯”笑起来,有羞涩,得意之色也掩不住。   看这模样,又分明神志未清。   宋某人挑眉,在他唇上重重一吻,看着他嘤咛抗议,鼻翼还一扇一扇的,牙齿又痒得很,在他鼻端磨了好一会牙。   “就练了这么点酒量,还担心旁人醉不醉?”一边调侃着,一脸用手指去描绘初临的五官,她记得这男人可是时不时的,偷偷在她脸上比划,还当她不知呢,“傻子,肚子装不了,不会洒衣上袖子口么?”所以装醉什么的,身为皇室中的一员,应在孩儿时提便练得炉火纯青了。   正调侃得起劲呢,就见初临伸手欲去扯自己领口,怕他没轻没重伤了自己,宋墨手急眼快地截住,初临却不领情,不单委屈地低吟,被窝里的脚还踢了她的胫骨。   疼是不疼,但……   宋墨翻身将初临压在身下,双腿夹紧初临乱踢蹬的玉足,将他双手定在头的两侧,撑着手肘俯看着他。眼红鼻子红的,颊色红艳欲滴,惹人垂涎,粉唇一会抿一会撅。   “喜欢的话,以后给你画好了。”宋墨用鼻子蹭着他左颊上的莲花,将妆给蹭花了,然后极轻极轻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很难受么?”   初临意味不明的嘤咛着,宋墨听了,再次问道:“初临,很难受对么?”   长睫眨了两眨,眸里的水光晃啊晃,迷离地视线扁着嘴,“初临难受……”   “难受的话,怎么不闹呢?”止不住的心疼从话里头溢了出来,“怎么就不闹呢?”   听他唠叨旧事,泛黄的时光里,分明住的是很活泼爱闹的稚童,可她见的,从来都是笑得低眉顺眼的他。   要受什么样的苦,经历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个人,连难受,都比别人来得安静?   “初临,你怎么不闹呢?”   此时的他,听不懂她话里的无措,只轻轻扭着自己的身子,低低吟哦,实在难受极了,便带着哭腔向他觉得适意的地方拱去,“初临难爱……”   “妻主,呜,初临难受……”   即如此,尽我所能,给你欢愉。我的夫。   细密的吻轻轻落下,额上,眼周,鼻端,唇齿间的纠缠绵长温存。精致的下巴、锁骨、颈窝,被细细舔吮。怜爱愈显,动作愈轻,初临愈发觉得难耐,哀怨低泣。   “妻主,呜,妻主……,呜呜……”   某人的脸上有挫败浮现,有了药,还是不行么?   趁她松动之际,初临挣开桎梏,小手攀爬上她的颈,某人措手不及,险些被他拉得跌扑在他身上,一手及时撑在两人身侧,一手,按在一点殷红上……   “嗯……”   微微上扬的单音,让她止住了移开的动作,细观着初临的每一个表情,微捻着那叫红樱的圆珠。   “嗯,嗯,呜啊……”   初临身上的单衣不知何时被扯开,圆润的肩与胸前大片玉肌便清晰印入宋墨眼底,因动|情的缘故,玉肌皆染了粉色,而两点殷红羞羞绽放其间,红烛摇曳着来回涂抹上艳媚,宋墨一时忍不住吻了上去。双手在胸前腰间游移,入手处寸寸凝滑。   初临已没了章法,嘴里呜咽不停,不断朝某人上拱着自己的身体,发出邀请。   宋墨眼底有惊喜掠过,停下所有动作凝睇初临半响,细密的吻重覆在其脸上耳旁,“初临,欢喜么?”   欢喜我所为你做的么?即使不够好,也欢喜么?   如果某人没下药,应是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只是现下的初临,能做的,只有随心吟哦。   确认了一遍又一遍,宋墨顺延吻到腰际,恰此时,后知后觉发现他二人身上的衣物,已被脱净,错愕抬首,见着了初临手心里攥着的衣襟。   满面红霞,娇|喘不休,双眼似闭非闭,腰肢扭摆,宋墨看着犯案的小贼,有些意动。   手向下探去,摸得炙热一物,手刚紧了紧,怀里的人哭腔又起,一遍遍喊着妻主,听得她心里发软。   拇指在铃口摩挲,初临闹得更欢,手寻着攀她在腰间,整个人战栗不已。有泪滴落,她一一吻进。   初临绷紧如弓,头摇晃不已,可除了呜咽和喊妻主,说不出别的。觉察到初临已快崩溃,宋墨这才加快手上的动作,手指从铃口滑到根部,从下到上撸摸着,   许是她给的,不是他想要的,初临发了狠,指甲掐入宋墨疤痕交错的后背,宋墨吃痛皱眉,但也只一瞬,她含笑吻着初临的鬓角,“别急,要不等会要吃苦头的。”   铃口的抚触对他来说,想是过份折磨,每每宋墨触及,他便高声呜咽,可一移开,他又焦燥地寻她。   “初临难受……”   宋墨心疼地吻他的眉眼,“我知。”可是,还不到时候。   当铃口的蜜露沁出些许,宋墨扣紧初临,□一沉,将他完全纳入身里。看他在她身下承|欢,听他高亢吟唱,宋墨眼底满是欢悦,以及,清明。一丝情|欲未染。   果真仍是毫无感觉啊,可,只要能使你欢愉,我愿,竭尽所能……   作者有话要说:嗷,sister,我赢了,保住我的十根黄瓜了,哦也!   那什么,这块肉差点没把我噎死,码了几天了都,泪奔,好还是不好大家都冒了下头撒,呜呜   么Cristina_ty,抱歉哈,让你昨天白跑一趟了,于是面条竭尽所能码出来了,平生第一肉,==可能大家会吃得没感觉,对不起大家的期待了…… ☆、67贴心   宋墨的尊长远在京城,是以初临现只需朝北方遥拜一礼便可,新人茶回了京再补上。   所谓的尊长,也就只外祖父宋沈氏宋老太君尚在世。宋墨从未向初临解释她为何要改父姓,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家人”这个词。   “……他老人家有什么喜好?”   宋墨似是很惊讶初临会有此一问,看了他好一会才缓缓道:“真要说喜欢的,应是皮影戏。”   初临眨眼看她,宋墨想了想,道:“等回京,我到戏园里点一出,以你的名义送进府里。”   “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呢?”   “入秋吧。”宋墨说得不是很肯定。   初临便笑着说:“那我给他老人家缝件秋福褂子和两双对袜吧。”   宋墨听得目光闪闪。   先是问老人家有什么喜好,听她替他送礼,又紧着问何时回京,最后仍要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礼。单这份心,就比那人好上许多了。   “老太君性子比较强,到时有什么不好听的,你别放心上,也别怕,他也就嘴上厉害些,不是特意刁难,其实疼小儿辈疼得紧……”   初临忙正了正身子,认真听她的提点,宋墨见了,勾起嘴角,“勿须如此紧张,老太君常年修道颂经,极少出院走动。”也就是说初临与宋老太君碰面的机会不多。   初临有些许不解,“不用立规矩么?”指的是大户人家每日晨起昏后,晚辈夫眷到长辈跟前侍候。   宋墨沉默半晌,后怅然一叹,同初临说不用。见她如此,初临挨过去,替她捏脖揉眉心,问她晌午饭可有想吃的。   宋墨摇头,将眉心上的纤手拉下包在自个的手心里,轻轻地,将另一手按在初临一侧腰眼,低声问他,“可还酸?”   把初临闹了个大红脸,埋首在她怀里不肯起来,宋墨便想起章歌白某一歪句——半搂半抱,欲语还羞,不由得轻笑一声。见他连耳朵都红了,也不再出言羞他,手不轻不重在腰眼上揉按,半眯着眼在他发顶嗅馨香。   清早他俩起得晚了,好在无须参拜长辈,用了晨食将留院的奴侍都打发了,俩人歪在床上闲嗑。初临原是不肯,后来知晓刘巩几个早就被同叔打发得远远的,这三日里不会有谁不识相来打扰他俩,又因腰腿实在酸得厉害,就依了宋墨。   初时还放不开,忐忑着自己可曾做了放浪形骸的事,宋墨看出来了,便隐晦暗示他昨晚乖得很,初临自是不信,乖乖睡觉什么事都没做的话,床单上那些痕迹哪来的?这一身的酸软又是为哪般?   但到底没好意思问,几句话后宋墨又丢了“家人”的话题出来,从学不来一心二用的他,当即忘了纠结,认真打听。男儿家嘛,哪还有比做个听话孝顺,让妻族长辈满意的夫郎重要的呢?   谁知这人说不到几句,居然来羞他,太气人了……   想是这样想,被宋墨揉得浑身发软,半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幸运的是他二人都没有出现宿醉后的头痛,这全归功于弥修早送到宋墨手上的解酒丸,初临感叹不已,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问:“恩主,你昨儿不也醉了么,怎的知道初临安不安静?”   他刚说完,腰上的力道便重了些,他忍不住“咝”了一声,还没委屈呢,就被人横了一眼。   “下回再忘改口,哼!”   初临忙保证以后绝不会忘改口的,然后蹭了蹭她,软软叫道:“妻主,妻主……”   宋墨嗑上眼,藏起满满的笑意,初临见她不理他,百般讨好,看他那样,巴不得有条尾巴可卖乖讨巧。   许是爱,便是即使一再重复旁人看厌的腻味戏码,身在其中的他们,仍津津有味玩得不亦乐乎。   闹着闹着,初临脑子有些混乱,有句话不经心就说了出来,“妻主,容公子也未在老太君面前立过规矩么?”   一说出口自己就僵住了,双眼四处乱瞄,就是不敢对上宋墨的视线,看得宋墨直想笑,手指便在他唇上摩挲,不让他紧咬自己的下唇。   “又不是什么禁忌,无须如此。”见他将明未明,她低头去蹭他的鼻尖,“无须把他看得这般重。”于她而言,大女子坐起行立皆有信,说了放手便是放手,过去便是过去。   “还是说,你一直没把我意思听明白?”   初临急急喊冤,至后在宋墨戏谑中绞手指,“……就是莫名有些在意。”   宋墨略一用力揉揉他的发顶,初临眨了两下眼,羞羞偎进她怀里,一时间,谁都未再开口,共享静谧。   晌午饭后,见日头不是很大,俩人在院子里踱步消食,初临对着满院的大红喜字笑得眉眼弯弯,宋墨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隐匿在角落各处的有心人还是算出了她的视线,投在初临身上的次数变多了。   “眼神柔和,举止亲密。”   暗卫的八个字,让刘巩彻底安心,当下说道:“把人都撤出内院,外防收紧便可。”   “外防自有别人替咱姐几个看着,我们找乐子去。”宋温在屋檐上舒展手脚。   思特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摊开四肢倒在灰瓦上,“不用算上我,阙和如跟你去好了。”这位是昨晚听壁角听到虚脱。   三人居高临下对她鄙视一通,快活地去寻她们的乐子——扔各种看不顺眼的路人——章歌白不在她们寂寞了。   她们的主子宋墨与新婚夫郎在凉亭下悠悠转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话题不知怎的又拐到容樱和宋老太君身上。   “……容樱的性子不大受老太君待见,加之他身子不好,就免去每日的晨昏定省。”   听宋墨这般解释为何墨王府没“立规矩”,初临信以为真地点头,担忧问道:“不知老太君可会喜欢我?”   何止喜欢,简直是将他当成宋墨一样疼,命根子般宠着,是以在他老人家辞世后,初临每想起这一日自己的担忧便羞颜。本就有宋墨、刘巩在前,后又有他这位老太君撑腰,若非初临本性纯良,不然,他就是想在京城贵夫圈肆意横行,绝没人敢说上一字半词。   宋墨这会说得含蓄,日后初临方知容樱不是“不大受”宋老太君待见,也不是看在到他身子不好的份上免去晨昏定省,他老人家自己说得就直接多了——   “我见着他就觉得糟心,多看一眼都难受,要他有你一半可人疼,我老人家用缩在这院子修道颂经,避而不见?我一想到他逼得墨儿不人不鬼的,剁了他的心都有!”   跟他老人家比起来,同叔就显得委婉了,毕竟同叔尚不曾用拄拐指着人,当面跟人说一看他就觉得糟心,还要让奴侍直接把人叉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因为面条行文风格的原因,前面又弄得很多伏笔,配角的情感也多了些,这篇文可能二十万字都不能完结,所以以后会在作者有话说里面加些小剧场或是番外送给大家,挑出一些暗线,把文的长度缩短,尽量争取早日完结……   PS:听壁角的人真是太可耻了,某人,说的就是你,嘎嘎 ☆、68回门叙旧事   回门当天,初临抱着舒文很是掉了些眼泪,宋墨看得皱眉,弥修笑呵呵说:“宋夫郎这是喜极而泣。”   见她离自己不远,宋墨掉头就走,撇下整屋的人。   不喜的便不愿见,整儿个宋家人脾气,那人当年也是这般,一见着她便扭头,还真不愧是父女呢。弥修一笑,轻声交待小青几句,便到隔壁厢房打坐。   一柱香后初临寻了过来,弥修冲他微笑颔首,白瞳暗蒙蒙让人不甚舒服,初临偏头避免与她对视。   开场免不了客气寒暄几句,才委婉进入主题,“……扰了上人修心了。”   弥修笑着请初临坐下,因无不知情的人在,也就不用别的称谓掩饰,“王夫客气了,原是老道请你过来的。”   初临道不敢,“您老有事尽管吩咐。”   弥修又是一笑,继而凝思不语,初临未出言催促,在一旁静候。因她是背光而坐,是以初临不敢妄断那哀伤的神色是不是他看错眼了。   停在窗前的雀鸟突地振翅而飞,弥修如从旧梦惊醒,神色恍惚地寻声张望出去,片刻后涩然一笑,颇为自嘲道:“人一老,就容易瞎想些有的没的。”   初临忙宽慰她要是不说,任谁都看不出她有那么大岁数,弥修就指着自己的喉咙和心口,“都老这呢。”   说完又笑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木匣子,“劳你进京见了宋老太君,将这小物件呈给他,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初临郑重地接过,也不细瞧那匣子,当着弥修的面收好。弥修起身对他长揖一个,初临避让不及,吓得他连忙回礼,口呼当不得。   “王夫不必如何,”弥修摆手,示意他坐下,初临推辞不过,虚坐半边椅子,“老道尚有一事相求。”   “恭听上人嘱咐。”   “还劳王夫不要将此事告予墨王。”   “这……”   弥修似并不意外初临的犹豫,伸手去斟茶,初临见了,忙抢先,弥修呵呵一笑,也不跟他争。   “墨王憎恶我,王夫怎还愿跟我亲近?不怕墨王恼了你?”弥修接过茶盅,抿了一口,看似极为随意地问了句,也不再用老道自称。   初临怔了怔,“妻主不是这样的人。”   弥修笑了笑,转而问道:“在王夫看来,墨王是个怎样的人?”   为人夫的,怎好在背后同人议论自家妻主?但弥修笑得慈眉善目,唔,就跟家中长辈随意评论小儿辈一样,又想起平日里她待宋墨的关爱,初临默然半晌,简言道:“妻主为人重情信义,恩怨分明。”   弥修便大笑起来,“王夫亦担得起这八个字。”   初临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弥修却说:“因我医治墨王,一直以来,王夫待我敬重有加;虽不知我与墨王过往的恩怨,却能尊敬墨王的本意,从不在她面前流露哪怕半点的,要她更改对我态度的心思。”   见初临欲语,她又接着说:“王夫这样,极好。”   “我同墨王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有些事,墨王怕是至死都不会同人说,还有些事,是连她都不知晓的,”说到这里,初临就见弥修苦笑不已,“即使她知晓,怕也不愿承认……”   “若王夫有兴趣,我愿同你一讲,到时若还不愿替我递送这匣子,我亦不勉强。”   那是个久远的故事。那时世上还未有宋墨此人,那时的宋轻寒尚不是大庆第一男将军,亦不是敦禧凤后,所有的一切,都要从清隽观那名叫弥修的年轻道士下山渡劫说起……   尽管弥修删减故事里许多枝节,初临去前院寻宋墨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因着要为舒文祈福,舒宅各处贴满了祷文,就连会客的前厅也没落下,这也是舒斗文平日里不爱邻里乡亲来串门的原因之一,她以前曾倍誓旦旦说世上无鬼神。   大婚时装裹用的喜庆红布早已撤下,现下里,宋墨背对着墙上的祷文,静听舒斗文评诗论文。虽没刻意装出恭敬之色,却也没露一丝不耐,初临看着,心下又是一阵酸甜。   好久不曾与人话叨诗文,虽宋墨从头倒尾只“嗯”了几声,舒斗文还是过了一把瘾,见到初临的身影,她难得没对自己这个儿子撇嘴。   按着规矩,回门应先跟家中长辈请安,聆听他们的训导。可一来,是舒斗文对这事不上心,二来,也是初临挂心舒文,三来,算是初临的私心,觉得宋墨虽是自家妻主了,但实在无法想像她那样的人在别人面前做小辈状,即使那人是自个的母亲。是以,见舒斗文冷淡地应付他们,他便顺水推舟提要去探望舒文,让宋墨不用按规矩在这一天到夫母面前“尽孝”。   谁想宋墨将他送到后院,自个跑到这来了。是以因小女儿病情有起色,又在他人面前显摆一通,心情显得很是不错的舒斗文,终于记起她今日应做的事,初临想避的事没躲过。   所谓的训导,其实是借询问自家儿子过得如何,敲打儿媳要珍惜夫郎,但虽是自家母亲,终究男女有别,有些问题不能问得深,加之舒斗文以君女自居,不愿做任何有辱斯文的事,草草问了两声,就拐了话题。   初临听着,话里头竟有几分是在称赞宋墨,稍稍侧了侧头,见宋墨极快速地眨了下眼,不免有些好笑。待舒斗文顿了顿,沉声给宋墨规划往后的求官路,禁不住为自家母亲汗颜。   “……我观之,你天资不错,底子打得也牢,若潜心向学,过些年头,考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能。”   听自家母亲有劝妻主大人参加科举的意思,初临忙打断,“阿母,妻主在墨王底下当差呢。”   经他这么一说,舒斗文想起还有这遭事,余下的话便僵在嘴里,端起茶盏有一下没一下抹着茶沫,期间来回看了宋墨好几眼,神色复杂,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让初临关门去。   怎么说也是母子,多少摸得她的心思,初临磨磨蹭蹭不大想去关门。   舒斗文忍不住瞪眼,“你老看儿媳做什么?还不赶紧关门去。”   见宋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初临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去关门,后假装没看到舒斗文要他出去的眼色,惹得舒斗文又差点动气,初临装傻到底。不是不让他看自家妻主么,就改盯鞋面去。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舒斗文还不放心,向宋墨那方倾身,低声对她道:“儿媳啊,你也莫怪夫母多嘴,你且细思,在‘那位’亲王面前,就是再体面,也不如自个谋个文官来得清贵不是?”她说这话时,眼睛极亮,“且想想,他日若高中,蒙圣上钦点,入主翰林,那该是多大的体面!”   “再者,那一位权虽有,可名声毕竟不好听,我是怕你日后跟着受累……”   听她这句,初临是又急又恼,忙打断她,“阿母,墨王好着呢。”   在大庆,有两个人是旁人不敢直称的,提起便用“那一位”来代称:一是皇帝刘巩,一是刘巩的姨母墨王,前者是受人之尊,后者是被人所惧。初临先前也是知的,但今日见自家母亲也用这个字眼来说宋墨,却是怎么想怎么心疼她。   “女人们说话,是你能随便插嘴的么?”舒斗才不满地训斥初临,若非宋墨解围,她还要将初临赶出去。   舒斗才接着说:“若是好的,她能见谁都戴面具?我可听说了,她出来办差脸上那铁面具片刻不离身,要没做亏心事她至于怕成这样?”   初临却是横下心,不肯让舒斗才再多说宋墨一句不好,气得舒斗才拍桌,初临抿着嘴泪光闪闪,双手紧抓着宋墨不放,这种当着长辈卿卿我我的行径让舒斗才再次气结,直嚷有伤风化。再一想,此有伤风化者乃自个的儿子,更加气闷,索性拂袖赶人,来个眼不见为净。   当然,还不忘叮嘱宋墨好生思量她的建议。   初临勉强朝她福了一礼,就拉着宋墨离开,瞧他走的方向,竟是欲直接出舒宅。这可于礼不和。   宋墨反手拉住他,也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倒把初临看垂了头。   别扭了好半会,他才喏喏地解释:“我知道,我方才失礼了,不该那样对阿母,可是,可是我就是听不得……,外人就算了,阿母怎么能……”说这些话时,他不敢抬头看宋墨,“起先听到你是亲王的亲随,就上赶着巴着你,再后来觉得你没法帮小文谋好处,大婚日若不是刘君妇在一旁提点着,怕是笑都不给你一个,这回,又当你面说那些别人瞎编排的话……”   又想着弥修跟他说的旧事,心里越发难受,豆大的泪滴下,打湿宋墨的手背,慌得他连忙去擦。   越擦泪越多,最后,也不知是他扑上去呢,还是宋墨主动搂的他,只是闻着那熟悉的冷木香,憋不住心里的辛酸,抱住她呜呜直哭。   有的时候,比自身遭遇更难忍的,是看着所爱的人受委屈。   “莫哭,怪不得她,毕竟我瞒着身份。”   初临听得直摇头,过了许久方止住哭意,还没缓过来呢,就抽抽答答说了好些话,宋墨一对上他,耐性总是比平常好上几倍,今日尤为温柔,摸头拭泪这些安慰的小动作不停。   于是,春末的某日,在阳光映照不到的角落,有人喋喋不休,有人微笑不止。   若有一天,你与世人背对而立时,仍有人肯为你哭泣,请告诉自己,我仍是幸运的……   作者有话要说:嗷,看了又看,觉得这章断在弥修讲故事那里很不好,所以放下69章,先把这章也改了,请大家再看一遍吧。呜呜,听说读者都很讨厌老是不停改文的作者,可是我实在是忍不下去,写得实在太残了,请大家见谅……   泪眼,我先把69章锁了,等修完再解开。 ☆、69妻夫同心1   芒种,又称忙种。   有农谚道,芒种插得是个宝,夏至插得是根草,是以,这个对未来一年收成甚为重要的时节,转移了永安县百姓对衙门的注意力。但初临并没有松口气,反倒越发担忧。   甫一入夏,宋墨便失眠得厉害,每天能熟睡两个时辰,就算了不得了,加之刚到永安上任,需整顿的事不少,以宋墨那雷厉风行的性子,哪里安歇得下。   眼见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初临愁得团团转,每天变着法子做吃食,书局也没少去,但凡是食谱同小青捧了就走,以致于有段时日那些上门送礼的,除了食谱便是食材,永安街头巷尾皆在传新任县令夫郎是个饕餮客。   永安县虽是穷乡僻野,富绅大户还是有的,这些人送的礼儿,自然不普通。   镶金镶银的书皮晃花了初临和小青的眼,而那些遗世孤本,青语更是拿了不肯放手。见他们如此模样,宋墨眉头一动,挥手让人将礼全收了,唬得他们三人错愕不已,敢情这位改当贪官了?   初临欲语又止,入夜时憋不住,趴在宋墨耳朵旁讲了诸多戏文里的人物,引经据典的,倒让宋墨对他刮目相看,生出闲情打趣说自己娶了位才子。   “妻主,初临跟你说正事呢!”   “嗯,我听着呢。”宋墨答得一本正经,但那微翘的嘴角初临怎么看都觉得她仍在打趣他,惹得初临拿头在她颈窝蹭来蹭去。急了恼了欢喜了,他都爱这样做,不知是几时养成的习惯,宋墨似也相当喜欢他的撒娇,每回都伸手去揉他的发顶。   “妻主,那些东西搁初临这没多大用处,还是退回去还了人家吧,”初临抬头看宋墨一眼,见她不予置否,紧着往下说,“初临真不喜欢那些物什,退了吧。”   宋墨捏了捏他的鼻子,“怎的,怕我成了惧内县令?”她口中的惧内县令是前朝一个官儿,极其惧内,为讨夫郎芳心,搜刮尽管辖处的珍宝,“可就你这样的,让我如何惧?”   初临半点没觉自己又被自家妻主看不起了,眨巴着眼睛看她,“妻主,你可是又想做什么?”   宋墨哑笑一声,“我是想,他们既然喜欢送礼,便让他们送个够。”   如此“通情达理”的宋墨令初临等人大感不适应,永安县各路人马却在经过几番试探后,个个满脸灿然地往县衙塞奇珍异宝,初临这才深刻体会到青语以前说的,收礼收到手软是什么样的场景。   青语想了两天,放出风声,说他喜欢字画,又挑了个宋墨会客的时辰,端上初临炖的糖水殷勤地给宋墨送去,低声嘱咐她注意身体,趁宋墨没反应前迅速撤离。   一时间,永安县据在传宋县令娇宠着的青侍夫有着如何绝艳的花容月貌,那些欲再往宋府送佳人的立马打消念头,转而寻名家字画给那位青侍夫送去。   晚饭时见初临有些心虚,宋墨没好气地哼了几哼,“小心哪天被那个男人诓去卖了!”   初临顾左右而言他,“青语说过些天食谱就不归我们了呢,让我赶紧捡着要的抄。”   “娇宠?哼!”宋墨仍忿忿不平。   初临听了就抿嘴笑起来。   因宋墨和章歌白的有意隐瞒,加上离京僻居许久,朝野最近的动荡青语知道的不多,初临自然更是寡闻,只知刘巩对外宣称宋墨静休养病去了,宋墨这次到永安上任用的是假身份,至于为何这般做,他却是不知。   也亏宋墨以前办差多戴面具,见过她真面目除了皇亲贵戚便只有少许高官大臣,而他们这些人,无论是谁都不会突然到永安这个小县来。   弥修留在舒宅替舒文治病,青语不愿随刘巩回京,求初临帮着说情,扮成侍夫随宋墨到任上来,说是给初临做个伴,二则是替宋墨掩饰身份,毕竟外传刘墨墨王向来不近男色。说辞有些牵强,但不知为何刘巩沉吟片刻后便应下。   让初临闷笑的娇宠一说,却是发生在宋墨初上任不久。   章歌白一直同宋墨密信往来,青语求宋墨带一纸私信给章歌白被她拒绝了,好话软话说了一堆,不允就是不允。当时恰巧是宋墨携家眷接见下属,青语本不在列,但他紧着说服宋墨,蒙了面纱不管不顾跟来了,而他怒极低吼时,正巧满室冷场,是以他那句“宋墨,你可恶”被众人听个正着。   相比他们的变色,宋墨却是眉都不抬一下,而后又未听说她将青语赶出家门,一个破例,两处容忍,落在他人眼底,就成了娇宠。   初临却知,宋墨对青语的容忍一来自他是章歌白的心尖子,一是宋墨从不与小男儿计较。   “谁给你出的主意,便让他给抄去。”   初临夹了筷冻皮给宋墨,道:“咱们府里的青侍夫呀,现下里连睡觉都捧着那些墨宝,哪儿有空呀。”   宋墨哼了一声,咬了一口冻皮,觉得还算对味口,反给初临夹一筷,见初临弯着月牙吃下,嘴角一翘,将碗里余下的冻皮全吃下。   “抄不过来让底下人帮忙,除了思特,其他几人一手字还算拿得出手。”   “眼下就到芒种了,光是你派的差事,就够她们忙的了,我哪能在这节骨眼给她们添乱呢,有宝晴帮我就够了。”   小青的名字是去了风雅楼,风尚雅随意给取的,幼年时遇见宋墨那会,黑瘦黑瘦的,围着宋墨转没刻消停,得了个“皮猴”的称号,叫顺口了也没想着给他正式取个名儿。   是初临说孩子大了,皮猴皮猴传出去多不好听,加之排辈时重了青语的“青”字,宋墨吟思良久,在名册上圈了“宝”字“晴”字,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名字只是代号,但对某些人来说,名字囊括了他们的一切,曾存于世的证明,曾被人在乎、获得幸福的证明。   满不在乎说名字只是代号的,若不是豁达至极的圣人,便是一开始便拥来姓名的幸运儿,这话若由历尽苍桑者口中说出,定带七分苦三分惘然。   而“初临”的意义,是被某个人第一次垂首低喃出时,才生动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要放青语的番外的,但是突然想写小青的番外,于是就先小青的了,抹汗   《小青番外——我想有个家1》   阿爹好的时候叫我崽子,病了就叫我贱种,好的时候他就盯着我发呆,病了就打我,往死里打。我不怪他,大家伙都说我阿爹脑子坏了,所以,如果阿爹没病的话,一定舍不得打我。   我要给阿爹治病。   我要带阿爹去京都,好些人都说最有钱的人住在京都,最好的大夫也在那,我要到那赚大钱给阿爹治病。   可我伪装得不够好,被春婶看出来了,她对我说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带着疯爹,走丢了可怎么办,现今路上又不太平,还不如留在帮里好好攒钱,总有能给阿爹治病的一天。我想了想,点头跟她说不走了。   夜里阿爹哀叫大半宿,我抱着稻草蜷缩在角落装睡,只有听声音便知道了,折磨阿爹的除了春婶,还有夏婶、秋婶,冬婶在另一处把小如哥压在身下。这一带所有乞儿都归她们管。   太阳还没露脸,我们便得起身,春婶亲自“送”我们到集市。只要发生昨夜那种事,我跟阿爹这一整天就会换个方式去讨食。   当往来人数多了,春婶便追着打我阿爹,时不时作势跌倒,引发围观者的哄笑。而我,负责在一旁呐喊让阿爹跑快些,别让坏人追上了。   等到春婶把阿爹打得不敢再跑,她就会冲我吆喝,小娃娃,要不要试试你的小拳头硬不硬?这时,我会先犹豫,继而兴奋地在我阿爹身上练拳头,春婶便指着我笑骂,煽动围观者辱骂我不敬不孝。通常这时我努力将身子张开,尽量不让他们把手上的东西扔到阿爹身上。再小的石子打在身上也会生疼。   待他们的怒气发泄得差不多,春婶便会挺身制止,她口才极好,将这一幕编成教条,“稚子无知,只要被人轻一诱惑,就会忘了先前的父子恩情,不孝不敬起来”,尔后,她这样的人居然教起人要如何行孝如何识人。   偏偏这样的荒唐事竟被人接受,一方讲得慷慨激昂,围观一方俱听得如痴如醉,随后,春婶挑起他们之前的愧疚,为他们的“不明就理”掏钱给我和阿爹疗伤。毕竟,“以己之身教化他人”的我们很是“可敬”不是?   要在春婶将“包袱”抖出来之前,将围观者都蒙在鼓里,我在阿爹身上练拳头的力道不能做半点假。所以,我不怪阿爹发病打我。   小如哥让我逃跑,他说,只要不带着阿爹,我一定能逃出这里,逃得远远的,他说等我长得跟他一般年纪,就再也跑不掉了。   我不,我要跟阿爹在一起,带他上京都治病。总有一天,我俩谁都不用再打谁。   小如哥第一次说我傻,其实我是贪心。   我想要一个家,如果丢下了阿爹,我连半个家都没了,即使这半个家支离破碎。 ☆、70妻夫同心2   紧张的芒种抢播才开始两天,初临便坐不住了,端着青语训练出来的主夫架势,唬退劝阻的管事,领着一干侍从,浩浩荡荡前往农田,后面还拖着小青这根小尾巴。   年初水灾祸害境州,惨遭海水浸泡的农田据息得休整至少七、八年方能耕作,朝廷命七成以上生还者迁出境州,散落他州落户。永安县隶属靳州,处靳州与境州之边界,地广田肥,乃首选之地,是以政令一出,永安民众倍增。   青语打趣永安是穷乡僻野,那是相对庆国几大名地的繁荣而言。因是两州交界处,往来多客商,所建多客栈酒楼,永安重商轻农风气渐盛,好些肥田都给荒废了。巧的是迁住在永安的境州人,多是商户和渔民,皆无耕作经验。   原永安县农户与境州渔民倒还好说,耐劳肯干,落魄的境州商户、富绅便不好整顿了,按思特的话说,那便是一个个似闺格里娇养的小哥。   永安现不比往年,人口骤增不说,上通之境州无法供给,下通之记州贫瘠难指望,粮产顿显至关重要,灾后第一个芒种,更是重中之重。   宋墨上任初始便勒令不分原住、新迁,富户贫户,各家壮丁需去开荒垦田,引起了轩然大波。也不知是谁带头,齐齐到衙门抗议,宋墨倒也大方,任由他们磨舌,整两个时辰的喧闹,她只发一言——百两换一丁。   凡钱能办到的,是那些富绅大户乐见的,没了他们,交不出银两的平头百姓哪里还敢闹,灰溜溜听令去。而宋墨接下来的补贴政策,除却那些在富贵乡浸淫过的落魄商户,余者皆被收买得伏贴。   这一次宋墨亲下田耕种,为的便是这些“娇”商户。一县之长尚且如此,他人还有何言?   商户们是有苦说不出,初临也不好受,他家妻主病体缠身,夜里睡不踏实,白日里还得处理公务,下田劳作……   未近目的地,便瞧见挂心的身影,毕竟暑天还着长衫长裤的不多,倒不是跟某几个娇商般怕草割伤或蚊虫盯咬,纯粹是遮挡伤疤。   他甫一接近,守在卡口的衙卫就发现了,骚乱引起宋墨的关注,一闪即逝的惊讶后是冷眼直视,初临略感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堆满笑意挽篮朝她走近,一路朝绘绘向他行礼的人颔首示意。   得体的礼仪却未让宋墨脸色好转,待初临离她一步之遥时,脸已黑如锅底。初临喊了声妻主,宋墨勉强应一声。初临自知,若不是怕在外人面前让他失了脸面,换在府里,她一准哼一声都不愿。   说不清为什么的心里一甜,讲话都利索起来了,“解释”起他为何在她严令禁止下还来农田。说什么百姓酷暑劳作艰辛,为防中暑,特送茶汤一碗之类的。   宋墨听完环扫四周,见众人畏惧她不敢动分毫,只敢盯着茶水偷咽口水。她瞥了一眼初临,说了声“夫郎有心了”,又吩咐思特传令,让众人稍息片刻再劳作。随后大步走在前,初临小步垂首跟在其后至树荫下乘凉。   百姓们见思特怡然饮下小青递送的茶汤,才敢接过初临带来的那些侍从手上的茶汤。饮完了便扎堆找阴凉处躲着说闲话。那些商户甚为夸张,牛饮一通,一个个瘫在地上。   初临看得抿嘴直乐,直到耳边突响一冷哼,方回神献殷勤,重倒了碗茶汤给宋墨,见她不肯吃他带来糕点,也不勉强,转而从挎篮子拿出一柄纸扇给她扇风。   边扇边笑盈盈说:“昨日听几位护卫说,那些商户下地不到两盏茶工夫就直喊腰酸,今日可有长进?”   “宋夫郎都体恤百姓来了,他们敢不长进?”   初临眨眨眼,道:“宋县令爱民如子,宋夫郎自是要妇唱夫随了。”   宋墨手略抬,似想起什么,复又垂下,没好气地斥责,“整日子逮谁都念叨防暑,自己怎就不知?这大日头晒下来皮都红透了,是个能出门的时辰么!”   “娘亲好生偏心,担心爹爹晒伤了,怎就不心疼宝晴呢?”   宋墨抬手就是一弹,将不知什么时候溜近旁的小青弹得哎哟一叫。   “你这皮猴!”   小青捂头跳开,冲宋墨做了个鬼脸便撒腿跑了,转而缠上了宋温,也不知要她做什么,逼得宋温一脸为难,而思特唯恐别人不知她在乐灾乐祸,拍着肚皮直乐呵。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的言语,但初临还是感染上好心情,眉眼璀璨得让宋墨微微闪神。   思特毫无预警地扯着嗓子干嚎,唬得声闻的人一怔一怔,初临细辩许久,微瞪眼询问宋墨,“思特护卫是在唱曲儿么?”   显然,有这样一位五音不全的护卫,宋墨也觉得颜面有些挂不住,假咳一声,道:“或许吧。”   周围的百姓神色也微妙起来,初临顿时可怜起自家妻主了,瞧这大庭广众之下,她的护卫给她丢多大的脸啊。   第一个大喊受不了的是小青,宋温毫不含糊地往思特嘴巴招架,示图让她闭嘴。思特机警躲开了,不满叫嚣着如果宋温不服,可以唱一曲比试比试。声音大得远一点的人想装听不到都难。   宋温一僵,无力挥爪,让她爱咋唱就咋唱,思特当真又唱了起来,在小青的带头下,众人一个个捂起耳朵来。然后第一个赌气闭眼瞎吼了的人,用一嗓子反祸害,余者也跟着吼了起来。   像被火种点燃的燎原,一时间,各种曲调的嚎叫交杂混乱,响彻在广袤的农田上,再观“吟唱”者夸张的肢体语言,令人忍俊不禁。   初临笑得揉着肚子东歪西倒,微凉的触感从背后传来,他放心地倚靠着,向后仰视,打趣宋墨,“看来不止思特护卫一个,温护卫也不善音律呢。”   话音刚落,额际被轻敲一记,他还想戏笑,触及宋墨尖削的下巴,微扬的嘴角,同深色的眼周,心一下子揪疼得厉害。   她从来都是,离得远远的,观看别人的欢乐。明明,这些人,都受她的庇护。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此时拉着她走进,那些笑闹声会不会嘎然而止。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冲动,他紧握住护在他腰侧的手,迎上她疑惑的眼神,弯了弯月牙,小小声说道,“妻主,初临还未唱过曲儿给你听呢,唱一曲‘夏时景’好不好?”   说着趴在她耳旁低吟起来,“夏风夏雨酿芙蓉,霞草饮醉夏时景……”   想来,他此时能为她做的,也最该为她做的,应是如此这般,为她唱一曲只属于她的欢谣……   作者有话要说:拖面诈尸了……==|||   PS:初临唱的那两句是我自己瞎编的,看着觉得怪的童鞋请无视掉啊无视掉…… ☆、71妻夫同心3   翌日,初临再次前往农田送茶水,宋墨不同于昨日的冷颜相待,接过他臂弯处的挽篮到树荫下歇息。   初临泰然受了她这一体贴,若看得仔细,还能从他眉眼里揪出几丝得意。   “初临就是随口一说,没想真能成事。”他边给宋墨打扇,边拭去她鬓角沁出的细汗。   说得谦虚,却满脸很想得夸奖的模样。宋墨见了,嘴角一勾,身子往树干上靠,轻“嗯”了一声。   初临见她神色淡淡,眨了两下眼,接着说:“这女人在男儿面前,总是不愿被瞧不起,在自家夫郎前,更想着要强上几分。”   宋墨若有似无地应了声。   “这是其一,其二,见了家人,想到除了自己,尚有那么多张嘴要养活,自会记起肩上的担子,干活就都有劲了。”说着再掩饰不住,落在宋墨脸上的视线流露出渴望。眼晴眨巴眨巴的,像极了府里养的那只叫小白的土狗。   宋墨轻笑起来,伸手揉着他的发顶,夸他分析得不错。如愿地受到表扬,初临微红了脸,侧眼瞧不远处那些给自家妻主或女儿打扇的夫郎,也有给自家母亲端茶水的少年郎,那都是方才跟在他身后的人。   昨日回去后,思特拍马说田地里那些女人,见了初临和那些年轻貌美的侍从干起活来,卖力不少,初临灵光一闪,便提议让那些人的夫郎都去送茶水。宋墨本不同意,怕人来人往影响劳作,初临便说送完茶水他就把人领走,拍胸脯保证他们男人绝不误事。   “宋夫郎这回想要什么赏?”宋墨调侃道。   “唔,”听她这样一说,初临认真思索起来,“宋县令最近发了好大一笔财,宋夫郎得好好想想要哪些珍宝。”   初临只觉得越跟他家妻主相处,越觉得她不如表面上那么呆板。想想也是,能跟着章世女上房揭瓦搅得皇宫不得安宁的人,怎会呆板?   “珍宝?”   见她眉头微挑,初临肃脸掰着指头算起自己的功绩来,以证自己确实够格要珍宝,逗得宋墨忍俊不禁,见她心情大开,初临说得愈发卖力。   初临越说声音越低,在宋墨鼾声微响时,他连忙收声,眼眶却渐眨渐红,片刻后抬首环顾四周,朝小青等人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宋墨,见他们会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让宋墨的头靠他颈窝上,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入夏以来,宋墨一直失眠,安神药从未断服过,却皆未能起效,不用思特她们说,初临也看得出是自家妻主精神绷得过紧了。   果真,今日这茶水里投放的药量跟往日相同,可她真睡着了。果真只有心情舒畅,才是让他家妻主养好身体的根本。   也是在这一日,宋县令身体不适的消息吹过农田,在永安传开。   许是初临的计谋奏效,女人们想在自家夫郎面前撑起一家之主应有的样儿,又许是感念新县令上任以来为他们做的一切,原本那些不情不愿的人,一改之前的消极。   微带热气的风犹疑着从只发细微轻响的农田经过,男人们与女人们认真对待脚下每一寸黄土,直到衙卫打着手势示意今日的劳作到此结束,他们也不曾发出一声。   临行前不经意瞥见晚霞如锦铺陈,斑斓了古榕下那对相依相偎的妻夫,光与影将那份美好隽刻在他们心中,虽各自感悟不同,但在往后岁月里与人闲嘴时说起,却没人否认那一刻在他们看来,无论是酣睡的那个,还是持扇轻摇者,皆一脸的满足,和详。   作者有话要说:小青番外2   无论那几日我怎么扮乖做巧,春婶都未消除戒心。她警告我的手段,便是夜里越发变本加厉折磨阿爹,她想让我害怕,却不知这坚定了我要带走阿爹的决心。   一日,春婶也不知怎的,突然大发好心,让我跟小如哥在帮里歇息半天,这是好事,但自她看出我的心思后,每每她将我和阿爹隔开,我都担心不已。   我歪头故作可爱,扯着她的袖子来回摇晃,嗲声嗲气求她让阿爹也跟着我们歇息。   她弯腰在我脸上重重一扯,笑着说不行,她有特别的任务要交给阿爹去做。   在冬婶打着哈欠与她擦身,向我和小如哥走来时,我心里“扑通”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不一样了。   小如哥曾私下问我,可觉得冬婶变了,我本无所感,直至有一次我趁浆洗衣物的空档私去买伤药,回来见到替我把风的小如哥身旁还有另一道身影时,吓得手脚冰凉,再一看小如哥,也好不到哪去,面无血色。   若说春婶最信任谁,定是她小她十几岁的族妹——即刚二十出头,便得帮里人敬称一声“婶”的冬婶了。她对春婶很忠诚,也是所有监工里面执帮规最严的一个。   不经允许私买伤药这是其一,若到时说不出药钱自哪来的,我跟小如哥还不得被扒下一层皮……   就在我急转脑筋找借口时,冬婶冷眼打量我许久发不一言就走了,把我们晾在寒风里,我跟小如哥胆战心惊许久,到第三天还不见她去跟春婶说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自那之后,我开始观察她,发觉只要不在几位监工面前,她果真有些变化,比以前更沉默,看人的眼神更冷,且也不再随便向人动手。而这些变化,小如哥扭扭捏捏地说自她不再欺负他开始,他便觉得有些不同了。   春婶他们走后,冬婶淡扫了一眼小如哥,让他在外头候着,我跟着她进屋后,她一直把玩着茶盏不说话,周遭静极了,瓷器相击的声音一下下打在我心上,逆着光,她的神色晦暗不明,我强镇心神,努力不让自己哆嗦。   从那一刻我知道,真的会有人能不动声色便骇人心魄。第一次觉得春婶的鞭子,远没她的沉默吓人。   大寒的冬日,鼻间居然有豆大的汗珠滴落,砸在我红肿的脚指头上,我看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我暗掐了自己好几把,才不让自己软趴下去。   多年的生活让我明白,示弱跟求饶,都需要看时机和对象,否则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那时的直觉告诉我,绝不能在那个人的面前示弱,否则,会有什么东西要失去。   出乎意料的,阿爹那天没多受什么伤回来了,可我高兴不起了。因那天在屋子里,我跟冬婶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我弄不清楚她是什么意思,过后两天我都不敢再窥视她。   再之后,轮到我跟小如哥浆洗监工们的衣物,冬婶又出现了。小如哥被她叫去望风,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我,小孩,想不想带你阿爹逃离这里。   时至今日我已为人父,育有两子一女,妻主爱我如宝,家庭美满,但想起来,第一次安心的感觉,竟来自她的那一句“小孩”。   原来,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小孩……   咳,写小青番外的时候,原本是把冬婶塑造成一个穿女的,结果自己萌上了她跟小如哥这一对,极想为她们写个正文,浮想联翩了一天,把全文的发展差不多都想出来了,最后果断改成宋墨易容混入黑帮=、=我电脑里面的女尊文构思实在太多了,还是不要再挖坑给自己跳了。再说,嗯,小如哥这个角色,我没把握塑造好,怎么想性格都跟初临差不多,所以,还是灭了自己的构思吧。 ☆、72惊闻1   芒种过后,就在永安县居民感动于新县令抱恙操持政事时,宋墨做了件让某些人咬牙切齿的事。   先是让衙卫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广发告帖,通知各家各户过几日到衙门聚集,说她有感众人芒种时节的良好表现,又觉永安县民众纯朴良善,故欲嘉赏众人。   三日后,民众见她异于他们的喜色,神色淡淡端坐在衙门外的太师椅也未往心里面去,一个个将目光投在衙卫搬出来的物件上——自宋墨上任以来,就无一日不是冷着脸的,是以他们反倒觉得哪天她开口笑了,大抵该是变天了的。   永安县县衙统共七进七出,占地颇广,前四进为政事厅等政务要地,后三进为县令的府邸。即是说,衙卫们从里头源源不断搬出来的物件,极有可能是宋墨的私产。   随着门口的物件越堆越多,挤在前头衣着光鲜的那些人面面相觑,后头踮着脚尖观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道这不是某某员外的祖传鼻烟壶么,有人则猜测那座玉胭脂俊马貌似是某某富商前阵子寻来送县令大人的。顷刻后,众人反应过来,事情的重点不在那些物件是谁送的,而是县令大人为何将它们摆出来?当下有人开玩笑道,总不会是拿来赏他们的吧?   这只不过是句玩笑话,谁知等衙卫们布置妥帖,宋墨同他们说,那些奇玩珍宝还真是赏他们的,众人哗然,后在她的冷眼和衙卫棒喝声中肃静下去。   他们的识相让宋墨脸色好了些许,由师爷代为“解释”起源由。她道月余前永安县因上任县令治理不当,又因迁居一事,人口骤增,库房财、粮紧缺,境况困窘,正当宋墨这个新县令一筹莫展之际,诸多善人挺身相助,忍痛割爱捐出许多珍玩,让其代为变卖,并将所得银钱换取百姓所用物资,还不让宣扬开去。   这席话让前阵子行贿宋墨的那些财主、员外脸色好不精彩,偏又不好辩驳,不甚自在接了不明真相或知晓其中门道的人或真或假的颂扬。   师爷接下去的话让他们几近挂不住笑脸,“众善人如此有心,宋大人推却不过只好应下,但,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更别说这些奇宝珍玩有不少是善者们的祖传之宝,宋大人思之再三,愈觉轻易变卖甚是不妥,与众幕僚相商,终觅得一策……”   他们暗暗叫苦,这才知道新县令比他们所以为有更不好相与。师爷说得好似多为他们着想,实则透露出县令大人的心思,一嘛,各自掏钱将自己行贿之物“赎”回去,怎的,没钱?那也行,就这么当众拍卖了,不过呢,现下永安县好些老百姓穷着呢,就不知你家的祖传之物会贱卖到何种程度了,你不怕灵下有知的祖宗怪责便可。怎的,既不忍心宝贝被人贱卖,又实无银子赎回?那就请尔等在公册上签字画押,逐月偿还便可。   他们这些人什么样的官没见过,你贪财我便送财,你好色我便赠美人,两袖清风的好官?呵,慢慢儿个钻,不怕你不尝腥!可这回真算是踢上铁板了,东西如数收下不说,还要他们亲自赎回去,偏他们还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师爷话毕,宋墨补充一句“本次拍卖允许以物易物”便宣布拍卖开始,平头百姓们嘀咕了很久才敢竞标,而在一名落魄秀才用自己后半生的工钱预付标资,将一本孤本捧在手心上,本在观望的大户们急躁起来,一个个抢着标回自家的东西,场面一度失控,好在宋墨早有防范,整场拍卖一共持续两天,从始至终她从未离场,而初临虽未露脸,汤水却未断送,这让无资本竞标的民众也乐呵呵围在衙门外,说是讨县令夫郎一碗汤水喝也好。   诸事渐上轨道,宋墨与初临的心境却掉了个位,前者的心是越放越宽,后者却常叹息,青语不以为然道:“骂她的、恨她的从未少过,还不是活了这么些年,你替她揪什么心。”   初临闷闷说:“送礼时那些人好脸好嘴的,如今遭拍卖一事,不少人都让家眷做布偶把妻主当小人打呢。”   青语听了“噗嗤”一笑,“那还是他们好脾气,这搁我身上,我早打上门来了,”推了初临一把,“而且啊,不单打那个黑心县令,我还要将她家夫郎一并打了,看她往后啊,还敢不敢设局,让人吃哑巴亏。”   想到宋墨逼得那些人一个个在公册上咬牙签字,初临半是好笑半是好气。之前被他问得紧了,宋墨只好透露她惩戒那些滑头的方法,大道理他不懂,但总觉得手段过了,便跟她说兔子急了还跳墙呢,将那些富户逼狠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再者,也不是行行贿之事的就一定非善辈,小老百姓无什见识,但总觉得讨好官家定是错不了,不是每个送银子送珍宝都是想谋取什么好物,指不定人家只是想买个心安。   宋墨一想,也算有理,便应他会好好查实,若真没那些歪心思,只是想买心安的那些人她会酌情处理,为何仍惩戒他们,是想绝了民众给官家送礼的念头,许多事,错在双方。   初临一听她分析,也频频点头,又听她说会从轻惩办,便丢给这事,一门心思给远在京都的宋老太君裁衣去了,谁想她的从轻仍是逼得那些人丢了大半的家财,叫苦不迭。   见怎么劝慰初临都宽不了心,青语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你呀,究竟在意些什么?按理说你比我更了解她宋墨是个怎样的人,那些好名声她何时在意过?”   “我便是知晓比起那些虚名,她更看重能为庆国做出实事来,才为她心疼,委屈呢。”初临无奈叹气,后又嗔青语一眼,“你明明知我心思,还在那说风凉话。”   青语抬高下巴得意扬眉,“本公子就喜说她宋墨的风凉话!”   二人正嬉笑着,小青跌撞了进来,青语斥责他鲁莽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小青的话惊得花容失色。   ——章歌白起兵谋反,围困京都,女皇急调八方诸候回京救驾!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再次感谢还未弃文的亲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拖面的宽容…… ☆、73惊闻2(大修)   却说宋墨逼那些富绅拿钱将他们行贿的物件“赎”回去,惹得那些富绅恨骂连连,初临烦忧不已,青语将他的心思引开,二人正嬉笑着,便隐隐听得小青的高呼,“小爹小爹,不好了不好了!”   一连几声,人却未现。   “这孩子又瞎咋呼些什么?”青语蹙眉,他向来对小青不怎么端庄举止看不过眼,“人还没进院呢,满院子都听得他的声音。”又横了轻笑的初临一眼,“自离开岱城到这,是越来越跳脱了,也不知你这当爹的怎么教的。”   初临反问:“教不好,当爹的有错,你这小爹便没责任?”   “又不用我帮他找夫家。”青语话音刚落,小青就冲了进来,手臂撞到门板上,弄出好大的声响,惹得初临“哎哟”一声,起身过去看他伤得严不严重,他自个却是一边揉着手臂吸气一边嚷着“小爹,不好了”。   青语说:“我又没嗑哪碰哪,怎就不好了?”   “你这孩子,怎么走路的,我看看伤得严重不?”初临说着,便去撸小青的袖子。小青扭着身子不让他弄,说,“我没事儿,是混蛋世女出事啦!”   青语一听,道:“小歌?她出什么事?你能知道她什么事?”话虽如此,却一下子坐得笔直。初临愣了愣,瞪大眼睛看小青,“可不许胡说,不能拿这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见他们不信自己的话,小青气恼地跺脚,“是真的,我今天在茶肆听到的,都在说世女起兵谋反,连夺源州好几座城,圣上大怒,让都卫大将军带兵平叛,军队快到源州了……”   “不可能!”初临和青语异口同声,不同的是,相较初临的坚决,站起身的青语眼底露出几丝犹疑,初临见了,便宽慰他,“若真有这样的事,妻主定然知晓,可这几日,都没见她提起。”   青语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若是她想瞒着我,不让我知晓呢?”越想越有可能,“难怪她让我们这几日不要出府,原以为她是怕你听了外头闲言闲语心里不好受,实则怕是想瞒着我吧。”神色开始激动,“小歌这么大的事,怎能瞒我?”   “你也说了,世女要真发生这么大的事,妻主怎可能瞒你?”   “源州离永安一千多里,若真没这种事,消息怎么传这么远?”青语说着,越发担心,“消息是从源州传过来的,这么长的时间,说是军队快到源州,不定现下早开打了。”他扭头急问小青,“那些人可有说皇上什么时候下旨发兵的?”   小青被他严厉的神色吓了一跳,平日里青语待人虽严格,但都是云淡风轻的口吻,几乎这般上火,不禁缩缩脖子,往初临身边挨,“没说。”   初临见此,说:“我们在这瞎想也没用,索性到妻主跟前问问去。”   青语暗骂自己急糊涂了,拔腿就往外跑,初临跟小青险些追不到,索性不追了,放慢脚步,初临又让小青把在街上看到的说出来。小青就将他如何易装,又如何从后院的小门钻出去,到了茶肆茶博士如何对他献殷勤,又是如何听到那些对话一一说出来,“初临爹爹,这事恐怕是真的了,我看到官府的公文贴出来了,文书上说大将军带了二十万大军呢,大家都说这仗不用打了,大将军准赢的。”   听小青说得有鼻子有眼,初临不由动摇了,都卫大将军便是以前在风雅楼伴着自家妻主的武桑,那人的功夫他见过,确实了得,且又带那么多兵,世女……,想到这又摇摇头,不会的,先前他也问过世女的事,妻主皆说她自有安排,她向来说到做到,以她同世女的情份,定不会出事的。   他们赶到的时候,青语正红着一张脸喘着气质问宋墨,初临瞧了宋墨一眼,见她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慌乱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他松开小青的手,在经过青语身旁时又捏了捏他的手臂,青语是个聪明人,一下子明了初临是让他冷静,由其出面。   初临移到宋墨身旁,福了福身,软着腔调道:“妻主,我今日在街上听外头许多人都在造谣世女谋反,您看,要不要派人查查?”   宋墨瞥了他一眼,又朝小青看去,淡问:“都有哪些人在传?”   小青也不指望能瞒过去,跪下认错,“干娘,不关爹爹的事,是宝晴自个偷跑上街的。”   青语恨得跺脚,“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小歌到底怎样了?”   宋墨抬了抬下巴,初临麻利地给她倒了杯茶,她呷了一口,把青语急得差点上前打落她的茶盏,才道:“这事你怎么看?”   青语被气得险些失态,“什么消息都被你扣着,她在哪过得如何我几时能知晓?我知她什么事?”   初临轻咳一声,拉了拉宋墨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在这时惹青语了,暗叹息,也不知自家妻主跟青语二人怎就总是不对付,不是我做一事气气你,便是你行一棋激激我,平日也便罢了,他当是俩人童心未泯闹着玩,而今事关章世女,没瞧青语急得眼眶都红了么,妻主怎还玩呢?   被他那么一拉,宋墨才慢吞吞从书案上抽出一本小册,青语眼尖,上前抢了过去,口道:“这是什么?”一边却快手翻开小册子看得目不转睛。   一直跪着的小青不由得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被宋墨发现了,他连忙跪端正,初临心疼,“妻主,地上凉,你先让他起身吧。”   宋墨似笑非笑盯着他,初临被看得腿脚发软,这是他家妻主打定主意,要跟他秋后算账才有的表情。他不禁反思,他哪句话又惹恼她了?   正想着,青语已看完册上的内容,抬首急问宋墨,“小歌真没事?”   宋墨呷了口茶,以示自己不屑回答他的问题,青语恨得磨牙,初临咳了一声,正欲发言呢,被宋墨扫了一眼,转而研究书案上的雕花。   “宝晴,给你初临爹爹做碗银耳粥。”   小青听了宋墨的吩咐,扁扁嘴磨磨蹭蹭起身,闷闷转身带上门,初临隐隐听他不服气地嘟喃,“我又不是小孩子,做啥不让我知道,还是我最先听说的呢。”   初临暗道,恐怕你干娘便是惩罚你多嘴,才将你支开的。不过他心底是赞同宋墨不让小青知晓太多的闱秘的。   小青一走,青语便语气犀利地问宋墨:“你们这样做太冒险了,万一她不信小歌是真的要反呢?”   “她这不是信了么?”宋墨示意初临去点个火盆来。   青语开始动手撕那本小册,“万一当初要不信呢?小歌只身一人在她的府邸中,只要露半点马脚,那可不就是……,你们真是,真是……”   初临不知他们口中的“她”是谁,只知他们谈论的事定与这次的传闻有关,当下一边点火,一边留心听着。   他看到宋墨轻勾嘴角,“看来,你也知道‘她’是谁,不愧是第一才子,果真聪慧。”从他的角度看去,总觉得这个微笑些许讥讽。   青语明显一滞,神色有些讪讪然,初临便看到宋墨嘴角的弧度加深一些,便是这一弯,激得青语收起表情,言语冷硬起来:“当初家母受她鼓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罪累全族,我记她记得深,闲时便爱琢磨她,琢磨深了,自有所获,当不得亲王大人一声称赞。”   说完,蹲身将撕碎折纸片扔到点着的火盆烧掉,暑夏未过,屋子又只留一个窗户,他与初临二人凑得近,不一会脸便烤得微红。   “即是说,你也觉得她是‘她’?”   “往常平南郡王是个什么性子,墨亲王你比小民清楚,再者,”青语冷哼一声,配合着初临动作,慢慢往盆里添碎纸,“除了她,还有谁能计计毒辣?”   接下来,他二人再未说什么,等册子全部烧净,确认半个字迹都未留下,青语忍不住再开口,“小歌……”   宋墨微扬眉,“兵在于勤练。”也不知这话有什么乾坤,青语舒了口气,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满,“你为何瞒我?”   宋墨不语,青语咬牙,“宋墨,再没有比你更遭人恨的了!”   初临微咳一声,青语便忿忿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取熄了火的盆子,一副要走的样子。   这二人就这样算说开了?初临皱皱鼻头,几丝不快浮上心头,早知道他随宝晴出去好了,同样是不知真相,还不用被火烤被烟熏……   想着,哀怨地看了宋墨一眼,却发现她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忙上前去讨好她。即管青语总说他用情过深,被他家妻主吃得死死的,往后会如何如何,该如何如何,才能如何如何,他仍是改不了,一见她,便欢喜得想不了别的,哪里有空计较谁爱多爱少。   双手在宋墨的颈边力度轻轻按摩,想了想,选了个他自觉妥当的话题,“妻主,今晚烧个狮子头给你吃可好?”   宋墨颈部的肌肉慢慢松弛,初临加重力道,便见宋墨像只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的懒猫,舒服地眯着眼,他跟着笑弯了眼。   宋墨的声音便懒懒响起,“小歌没事,那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她与武桑不过是练练兵,过过招。”   初临“嗯”了一声,随后又轻笑出声,宋墨仰首,见他乐得见牙不见眼的神情,摇头,“就这么高兴?”不等初临回答,侧身将他勾到怀里。   初临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轻呼一声,宋墨帮他调了姿势,让他坐得舒服些,后又将下巴搁在他发顶,双手扣在他腰间,初临又将手叠在她手上。   “又在瞎乐些什么?”   “一、世女不会有事,”初临每说一下就用手指轻敲宋墨的手背,“二、青语不用担心,三嘛,”他扭了扭身子,“不告诉你。”   宋墨扬眉,随后趁其不备,双手袭向腰眼,痒得初临迭声求饶,“我说我说,妻主,饶了我吧。”   宋墨却说她不稀罕了。   “哎哎,妻主,求你了,稀罕吧……”   宋墨偏头含住他的耳朵,“为妻真的不稀罕,不就是高兴我主动同你说事儿么。”   初临渐渐红了脸,水眸笼上轻烟,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不是因为被宋墨看穿了心思,而是被挑逗的,宋墨觉查到他的变化,突地想起初临小日子刚过,男儿家这时最不经女人逗,二人顿时僵着不敢动。气氛有些尴尬,宋墨清了清嗓子,企图用话题活跃气氛。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你不总奇怪我跟洛青语不对付么?当年受北静王唆使,洛家、容家同她合谋,意图谋反,因忌惮我宋家的五千精兵和十二惊雷卫,便诓了弥修那老道做了法,又诓了洛青语破了惊雷卫的雷阵,”宋墨不太习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也不知为何有种心虚的感觉,不敢低头去看初临的表情,好几次差点咬到舌头,“惊雷卫只有思特四人死里逃生,五千精兵死伤过半,若非洛青语太过聪慧,当年,应不会……”   初临本浮躁着,听得她的口吻不对,忙压□子里的躁动,认真听她说。   “不过,他也非有意为之……”宋墨反抓住初临轻抚她的手,“他不过不忍洛氏一族惨死罢了。”说到这,她摇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最后还是没能救得族人,还因此累了小歌一生。”   “初临却以为,被情所累,好过一生无情。”   怀里的男人含笑晏晏,波光醉人,想到方才她的无心他的意动,想到二人成亲至今除却新婚那几日,她再未与他亲近,心底长出愧疚的藤蔓紧束心脏,勒得她隐隐发疼。   她宋墨磊行一世,此生,唯欠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实在太渣,实在忍不住全章推翻重写,买过的亲请重新再看一遍,又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抱歉TAT   ————————————   写这一章的时候删改了很多遍,一直拿捏不定要怎么写,文写至此,差不多到了收尾部分,因之前拖面一直写得太晦涩,笔力太差,情节常常脱节,导致许多地方让大家看不懂,埋下的伏笔也都没挑出来,==现在想要一一挑了,可又怕写得太直白了,让人变得比原先更加乏味,总之,各种疼……   —————我是道歉的分隔线—————   首先要说不起,说好隔日更再一次失信,昨晚上JJ,看到111亲的留言,羞愧难当,于是虽然还不太满意,但还是把新的一章放上来。   半年前,作者群里的其他作者说我的读者是最好的读者,因为我RP这么不好,老是对你们失约,你们都不刷负==|||昨晚看到111亲的留言,我想,我这人太不知好歹了,老是利用大家的宽容一再失约,默,我真的很可耻……   不知道111亲弃文了没,在这里,我要向你道谢,不知道你能看到不,感谢你点醒我,真的非常感谢!以后我尽量做到自己的承诺,加尽量二字不是诚意不够,是因为我是不修文会死星人,常常修着修着,就又拖过时间了…… ☆、74惊闻3   初临发现宋墨霎时止声,怔怔看他,眼神幽深难明。一个低头一个抬首,冷木香萦绕在彼此鼻息间,初临却有些压抑,没多想,伸手去摸宋墨的脸,素手轻描,从眉至眼,从鼻至唇。   宋墨回神,疑惑地注视他,似要从他神色中寻出些什么端倪。   初临弯了弯眼睛,“妻主长得真俊。”宋墨立时无语,顿了顿,抓往他仍在她脸上游走的手,警告性瞪他一眼。初临笑得更欢,顺势将头歪在她的颈侧,蹭了蹭,“世女长得也俊。”话毕,便发觉某人紧捏他的手,还重重哼了一声。   初临壮着胆对着宋墨下巴“吧唧”了一口,“不过还是我家妻主最好看。”后缩在她怀里不敢抬头。   宋墨诧异地盯着做乌龟状的初临,愣了愣,不太自在地说一句,“又不是男儿家,要好看作甚?”话虽如此,脸部的线条却柔和许多。   又觉得初临做贼似的模样甚为好玩,忍不住扬起嘴角。暗笑,他二人情事上虽做得少,但平日里的小动作却还是有的,哪就羞成这样呢。正想着,初临露出半边脸满口倾慕,“我今始知,前人为何有‘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的感慨了。”   宋墨骇然,后失笑,笑声惊动隐在房梁上打盹的思特。初临却被突然现身的思特吓了一跳,忙从宋墨怀中跳了起来,他想与宋墨亲近是一回事,当着旁人的面与她亲近是另一回事,即使那个人是宋墨的贴身暗卫。   对上思特崇拜的眼神,初临红着一张脸嗑嗑巴巴跟她说没事,只不过是她跟宋墨说了个笑话而已。思特听完,对他更为崇拜,道她们姐几个跟宋墨这些年,几乎把全天下的笑话都说遍了,愣是没见主子赏脸笑过,末了,好奇地问,“主夫大人,方才思特睡着了,能否把你方才说的笑话再讲一遍,让我也跟着乐乐?”   初临当然不肯,总不能跟她说,哦,方才我在向你主子示爱呢。思特以为他想藏私,,忙表示,她听过就算,决不会拿去讲给宋墨听,抢他的风头,反正宋墨也听过了,她就是好奇,想知道什么笑话如何强大,居然使得她家主子开怀大笑,弄得初临哭笑不得。再一看宋墨,撑着额头笑吟吟望着他,半点为他解围的意思都没有,初临大窘,又是捏拳又是跺脚,“妻主!”   宋墨觉得看乐子看够了,挥手让思特去外头守着。   思特腆着脸转求宋墨,想从她身上套初临说了什么笑话,无果,转转眼珠,义正词严说自己还要值勤。宋墨瞟了她一眼,“如若让宋温知晓你在轮值时打盹……”   她话未完,思特的脸皮已抖了三抖,嘿嘿笑了两声,“两位主子好生歇息,思特到屋外守门,保证听不到里头半点声响,也保证谁都不能进来搅了‘好事’,您二们爱做什么都行。”虽然这县衙里三层外三层都被清理过了,安全得很,轮值也不过是走个形式,但若让宋温知晓她打盹,定又要罚她的月银,这个月她就别想有钱买酒喝了。想到这里暗恨,早不睡晚不睡,偏偏在主夫大人说笑话的时候睡,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思特捶胸顿足地走了,初临看到了,但宋墨少有的废话起来,“她走了。”一边撑额含笑,一边朝他招手,满目促狭。   初临咬牙,剐了她一眼,低头整理起整齐的书桌。哼哼,平日里她哪会这般直接让他坐到她怀里去,哼,分明是听到思特说“您二位爱做什么都行”,所以故意糗他,坏妻主,太恶劣了!   像是在应证他所想非假,宋墨收回朝他伸出的手,敲着桌子一拍一拍说道:“牡丹花下……”   初临又跺脚,“妻主!”   宋墨再次发笑,初临第一次觉得其实他家妻主笑也不全是好事,涨红着一张脸上前去捂她的嘴,手心触及一片清凉,目光触及一片晶亮,心一软,气势又下来了,撅嘴嘟喃着控诉她的话。   宋墨假装听不清,“思特又不在这守着了,说那么小声给自个听?”   恼羞成怒的初临干脆重重坐在她膝上去,还故意扭动几下,得意地斜了宋墨两眼,宋墨扬眉,他反倒过意不去,扭捏一会,低声问她疼不疼。宋墨便吟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初临恨得磨牙。   他今日总算信了青语他们说的,只要她宋墨愿意,能凭几个动作几句话就气得你死去活来。记起思特几个他说的,她曾把某个贪官关在鸟笼里,又故意每日在对方用饭的时候绕着笼里绕几圈,气得对方吃不下饭,想到这事,他又忍不住想笑。   结果,脸色绷不起来,干脆垮着脸直白控诉,“人家不过是想同你说,世女不会怪青语连累她,我更不会后悔续命给你,无论今后过得如何,不悔就是不悔!”   宋墨听了,捏着他的鼻子来回轻摇,“像这样直言多好,本就不聪明,非学人家七拐八弯绕着说话,也不怕把自个绕晕了?”   初临瞪她,“那你往后也不许动不动便觉得有愧于我!”   宋墨闻言,渐渐敛了笑意,深深凝视了他良久,方轻应一声。   初临对此感到不满,“又是‘嗯’老是‘嗯’!说了不悔就是不悔,我才怕你后悔呢,我有什么好,能跟了你……”   “我又有什么好,能让你跟我?”   初临直接忽略了宋墨的轻叹,皱眉,“即使青语不待见你以前的那一位,但我听得出,连青语都觉得他相貌好。”   “貌之一事,见人见智。”宋墨不以为然。   初临继续忽视,“出身也高,见识也多,举止优雅,待人和气,勤俭持家……”   宋墨听着他口中蹦出的一个又一个的词,怎么也无法把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等到初临说到忠君爱国时,忍不住叹气打断,学初临方才对她的举止,用手封了他的口,“我看你以后还是离洛青语远些,才多长时间,便学得有话都不懂怎么说了。”   初临不停眨巴着眼睛,努力装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弄得宋墨又险些失笑。虽不清楚他究意在在意些什么,但想了解容樱是什么人,直问不就好了?男人呐……   可话说回来,同是出言试探,她怎么就觉得怀里头的这位,都比旁人来得顺眼呢?   “他相貌好,这确实不假,出身么,”宋墨似想起什么,淡淡一笑,“原左丞相之子,先皇的侍君,出身着实不低。”   她还要往下讲,初临却揪着她的领口惊讶得语不成句,看得宋墨好笑不已。   “先、先皇……的侍君?”初临此刻觉得即使把眼珠着瞪出来,都无法表示他的震惊,“先皇、先皇不是……”   宋墨帮他拍背顺气,一副体贴得不行的模样,还好声好气为他顺出整句话,“先皇便是当今圣上的母皇,亦是我的皇姐。”比我大几十岁,与我情同母女的皇姐。宋墨在心里默添了这一句。   “我知道,可,可侍君……,你……”如若不是宋墨另一手扣在他腰间,初临早跳起来了,“你”了半天,最后抖出一句,“你居然抢女皇的侍君?”   宋墨偏头,忆起先皇知道她看上容樱,气急败坏把宫殿砸了大半的场景,不禁加深了笑意,道:“是啊,可把她气得不浅,还下令让宫侍把小歌那只会背情诗的鹦鹉的毛拔了。”   “为什么要拔世女鹦鹉的毛?”初临问完差点要咬掉自己的舌头,重点不是在这啊,他果然是笨蛋!   “因它总替我背诗给容樱听。”宋墨说完,问初临,“可知晓北静王?”   本来有点犯酸的初临注意力马上转移了,点点头,“玄宗的嫡次女,先皇和妻主你的二皇姐。”   对了宋墨这位名响天下亲王的身世,在未相识之前,初临便在市井听过一些。   玄宗在花甲之年将当朝第一美将军,也是唯一一位男将军宋轻寒迎进宫,荣封凤后,宋轻寒时年二十有一,次年,生下十六皇女刘默。   老来得女,玄宗对这个幺女疼爱非凡,驾崩前紧拉着先皇的女,千叮万嘱,让她好生看护这位皇妹,恐先皇照料不周,更是下了圣旨,给年不满三岁的刘默诸多赐封——封亲王爵——庆国有史以为年纪最小的亲王,世袭罔替,赐免死金牌、护国符、圣言令,给予诸多特权,如跪天不跪君、国亡不上阵……说得直白点,便是即使庆国亡了,先皇也得护住这位小皇妹。   更有传言,玄宗临死前要先皇赌咒立誓,若护不住她的皇妹,玄宗便不认她,死后不得葬入皇陵。是以,刘默神秘失踪五年里,先皇想尽办法寻回不是没理由的,又传,先皇死后是侧身入葬的,因她觉得没护好十六皇妹,愧对玄宗的嘱托,无脸面见她老人家。   市井还有个美谈——花甲皇帝少年将军,那便是关于玄宗与凤后宋轻寒的。据说,玄宗驾崩前,凤后痛哭哀求玄宗带他一起走,玄宗怜他情深,只得答应他殉葬的请求。世人有感宋轻寒不论为将为夫,皆忠君爱国,赤心忠胆,是以谈及他,都赞他一声美将军,对于凤后这个身份,提及的反倒少了。   在未识宋墨之前,初临曾跟其他人一般,觉得她是上天的宠儿,诸多宠爱于一生,弥修未跟他讲那段往事前,他曾深信市井坊间戏文传唱的美谈。而今,透过层层绚丽的华羽,他想借用弥修一句话——花甲皇旁少年将军的传说,所有的美,全由少年将军的血肉模糊而成。   所谓的宠儿,又未尝不是上苍开的一个玩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我修着修着又超时了……   眼睛睁不开了,虫下次再抓   PS:文荒中,求介绍一对一女尊好文 ☆、75惊闻4   初临想起在回门那天弥修同他说的闱秘,有些忍不住想跟宋墨说,好在临到嘴边,记起了弥修的嘱托,忙转移话题,“妻主,说的是容樱公子,怎地扯上北静王了?”   宋墨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往下说,害初临的心漏跳一拍,惴惴地猜测她应没看出他的心虚吧?   “玄宗八子十六女,先皇排行五,性情温吞,生父乃忠照年间翰林学士郑易之子。”宋墨说到这里望着初临不说话,初临端看她的神情,猜她大概像平日一般,又想让他说一些自己的见解了。但就这么段话,让他怎么解啊,初临当下皱着一张苦瓜脸沉思。   不想不行呢,妻主跟他通过气,入了京,以他亲王王夫的身份,要打交道的都是那些说一句话会在脑子里转三个弯的人,不谨慎不行。妻主怕的是他被人诓了,虽她的身份、脾气在那摆着,“可总是有些不长眼的苍蝇撞上来,小心为是。”   他怕的不是妻主说的这些,使他下决心去理清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的,是青语的一席话,“她宋墨虽风评不好,但惦念王夫这个位置的却也不少,多少达官贵人削尖脑袋想把儿子送进去,可倒好,被你一来历不明的小子给占了去,人家不睁大眼睛看你做事才怪。”是以,若他举止不当,或应付不来那些好事者的刁难,不仅被人看轻,还会失了妻主的脸面吧。且,或许是他被妻主宠坏了吧,养出了些骄傲来,明知跟那个容樱公子比不了,他还是不愿让人觉得差对方许多……   初临摇摇头,撇开这些思绪,仔细分析宋墨方才的话,想起以前宋墨说过一些皇亲规矩和人事,忖了忖,犹豫着道:“排行第五,非嫡非长,不如当年的二皇女刘谦后来的北静王有贤名,才不如三皇女,武不如四皇女,”见宋墨隐隐含笑,受到鼓励地初临语气轻快了些,“外祖母任翰林学士一职,虽显清贵却是个闲差,无实权,生父至玄宗临死前才从七品的侍君跃升为从二品的贵君。无论是人还是所能依仗的势力,论理说,皆不当……选为储君?”   宋墨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可就是这样的先皇,偏被立为储君。”   初临突地想到,他家这位妻主啊,极敬重那位抚养她长大的五皇姐,有时说漏嘴了,还会皇姐皇姐称着,对着母皇却总是疏离地恭称玄宗。或许,那些事,妻主自己也知晓一些的吧……   看到初临忽然埋在她怀里不肯抬头,宋墨疑惑地“嗯”一声,初临摇摇头,声音闷闷的,“然后呢?”仍是不抬头。   宋墨早便习惯初临无人时爱与她亲近的行为了,以为他是又想赖在她身上,扬了扬嘴角,接着说:“玄宗立皇姐为储君,必定有她的缘由,但不论是哪一种,都让其他几位皇女不服。”   一位是皇姐,其他的被她唤作皇女,亲疏之间立竿见下,初临的心又隐隐抽痛,若非经历过事,谁会在血亲之间划那么大的区分。   “忠照年间,玄宗元后(结发夫,原凤后)于分娩时血崩而逝,太女落地便没了气息,二皇女生父乃当年的姚贵君,系忠照年间的右丞相嫡长子,论身份之贵,便是元后也比不过他。二皇女自小便被当成太女养,虽未明说,不过怕是玄宗自个,也一直以为储君会是她,谁想……”   “……造化弄人,”宋墨的语气越平淡,初临越觉得话里的冷讽不少。“玄宗的遗诏,是当着众臣的面下的,由不得她不受。”   “所以即使当年北静王不服气,也只能看着先皇登位?”这句初临自己说完也不太信,若事情都那么简单,弥修上人后来怎会……   “先皇登位后,荣封她为亲王,众姐妹中,除了我,便只有她一人是亲王,她领了封地便离京,三个月后,我从宫内失踪了。”   初临的心“咯噔”一跳,“难不成妻主是被……”   “谁都想不到吧,一个不在京的人,还能从宫城里偷走一个大活人,”宋墨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可真是位贤王,为了拉先皇帝下位置,先是把不满三岁的幼妹囚在地牢,后找巫医给其他皇妹下巫咒,只为了给先皇造一个‘不堪当天任’的名头。”   初临惊得捂起嘴,这一段,却是弥修未跟他说的。这便是玄宗十六女八子,个个早逝的原因么?所以妻主的伤……   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宋墨摇摇头,“我这身病痛确实与她脱不了干系,却非她一人所为。”   却说宋墨被偷运至地牢后,那些看管她的人从不在她面前开口讲话,即使逼她吃些肮脏东西,或是毒打她,也从不开腔,是以,三岁后,八岁前的宋墨只听过风声雨声,不识人语。   八岁那年,看管她的兵丁一时疏忽,竟让她得以逃脱,更加幸运的是居然遇上了正德女皇在民间寻找她的心腹。在宫中居住两年多,在正德女皇耐心诱导下,她不仅识书认字,渐渐的,也愿同人说说话,可直到十二岁那年,她在回忆地牢的日子方不再昏厥抽搐,凭着她拼凑出来的片断,佐以正德女皇这些年搜寻到的蛛丝马迹,才将矛头对准贤名满天下的北静王刘谦。   “……皇姐本设计周详,不想还是被她逃脱了,而帮她逃脱的人,正是容樱。”   即使当年尚未知晓北静王的狼子野心,正德女王也对她那位“贤”皇姐忌惮有加。   右丞相那一派是北静王的外戚,不捣乱便不错了,哪敢谈拉拢,诸方原因,让正德女皇的盯上了容樱,一个诏令将还未成年的他召入后宫。一是为了拉拢左丞那派,二是防止左右丞相通成一气,合两派之力,驾空她这个新皇的权。   “早先,皇姐怜他年幼,从不强他,不想他年纪虽小,气势倒不弱,皇姐那时初登大位,根基不稳,朝中诸多烦心事,一来二去,也不去他那里讨没脸。”   初临听明白了,三十几岁年华正盛的正德女皇,喜欢开得正艳的男子多过未长开的少年,哪怕对方是个绝美胚子。况且这名少年身份敏感,在未明左丞倒底与右丞、北静王是否抱成一团,她更是不敢轻易相托。   后为了平衡朝中的势力,巩固自己的皇权,正德女皇开始打压两位丞相的势力,右丞是贵戚,上有后宫的姚太贵君,下有颇有名望的北静王,怎么想,都不是能先啃的骨头,是以左丞便被当成儆猴的鸡了。受母所累,容樱入宫多年,常常侍与侍君这两个品阶上来回升降。   随着正德女皇一点点收权,从宗照年间便一直是群臣之首的左臣把这些当成不能忍受的折辱,“她忘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初临对政事不懂,听到这里忍不住问,“若先皇不收左丞的权,她是不是就不会叛变?”   “权,最易迷心。”宋墨摇头,“她既会因先皇收权而愤慨,那便说明她对权力追求无止境,其心之野可见一斑。”如若一个人会因皇上触及她的权益而不忿,试问,她岂肯甘心永远做个臣子?叛变,是迟早的事。   初临想了想,固然宋墨是站在皇权那方作想,但这番话也不无道理,但忍不住咬唇道:“所谓求仁得仁,求果得果,左丞之后的下场算是她一手酿成,只是可怜了容樱公子……”   “我当初也是这般想的。”   听宋墨这般说,初临不禁讶然,难不成还另有隐情?   原来,容樱与北静王的嫡女刘佑深青梅竹马,互有情愫,左丞与北静王都想与对方结盟,对这对小儿女的感情自是乐得其见,只等北静王登位便让他二人完婚,谁想玄宗打乱他们的计划,临死前公布的储君人选并非北静王。   “容樱进宫后,先皇再未添子嗣。”   这话不用宋墨详解,初临都知她在暗指什么,但还是不相信地问一句,“不是说他不稀罕先皇的宠幸么?怎的……”宋墨不答,含笑看他,电光火闪间,初临想到一个可能性,试探着问,“是想帮北静王绝了先皇的凰脉?”   “那些年有孕的常、侍、贵君频频小产,凤君把后宫清了又清,最后的矛头却是指向自己,若非先皇与凤君情深,只怕……”宋墨轻轻闭了闭眼,“那时谁都没想到会是他做的,我,更是没想到。”   “有些事,我记不清,有些事,却是我忘不了的……”她的语气轻如鸿羽,却压得初临鼻头酸酸,当下带着哭音跟她说,“妻主,要是难受,便哭出来。”宋墨立时被他逗乐了。   揉着他的发顶,说他傻里傻气,“女人掉眼泪算个什么事。”又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回想起来,倍觉愧对先皇罢了。”   八岁半的宋墨被救回宫中,容樱已入宫近两年,那时正德女皇与左丞斗得正凶。说来也怪,宋墨与容樱分外投缘,那时她排斥任何人的亲近,唯独允许容樱离她一尺的距离。   “他身上没有我讨厌的宫粉的味道,我去他的宫殿,从未见过鱼、鲜贝或别的一点肉腥,”宋墨眯着眼,轻拍着初临的背安抚他,“他明明不曾守斋,但只要我在,桌上便不会有半点荤菜。当时,皇姐是观察了许多天,才知晓我不喜任何腥荤的,而他像是一开始就知。”   “不单如此,他知晓我怕什么喜欢什么,而这些,我当初从未怀疑过他为何能了解得如此透彻。”那时的她,满心把长她七岁的容樱当大哥哥一般亲近着。只想着,好不容易有人喜欢她,不打她,哪里还会去疑对方亲近她的举动。   随着宋墨的各种细化,又或者说是她有意无意的暗指,初临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或许宋墨的脱逃,并非兵丁的疏忽,而是北静王有意为之,安排宋墨进宫,让容樱跟他亲近,利用正德女皇对玄宗立下的誓言而不得不去照顾宋墨的心理,让她看到容樱对宋墨的影响力,让正德女皇减轻对左丞的施压,或者说拖延正德女皇对左丞的处置。   他这样问出口,宋墨冷笑道:“那你可真是小看我那位二皇姐了。”   幼年的宋墨目不识丁有口不懂言又从未出过地牢,进了宫有容樱在旁“照料”,他们根本不怕正德女王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线索。宋墨入宫两年才会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话,四年才摆脱地牢给她的阴影便是最好的证明。   但若只是想帮左丞解围,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北静王实是想通过宋墨给正德女皇下咒。北静王既想登大位,又想保住她一身贤名,那便注定她不能起兵造反,让正德女皇声名上有损远远不够,最好便是绝了她的子嗣,又让她暴病而亡,到时以北静王的贤名,必定名正言顺坐稳了宝座。   却不知为何,对正德女皇施展的任何咒术都不起作用,后有一术师便推算,正德女皇身边必有高手相助,修行远在她们之上,要使咒语有效,必得是在她心神激动时,日施夜加,徐徐图之方可成效。   多年的姐妹与对敌,北静王相当了解正德女皇有何心病,当下便设局把宋墨推到台前,就是她想心喜正德女皇比她预期的更重感情,几乎每回见不懂用筷,只懂用手去抓囫囵用饭的宋墨都要落泪。她窃喜咒术奏效,却不想正德女皇身边的高手修为超乎了术师们的推算,一连多年,正德女皇仍就康健,也低估了正德女皇的而心,在其数年如一日的关护下,宋墨不仅开口说话还摆脱了对地牢的恐惧,从而曝露出的她的阴谋……   北静王当初为了消除正德女皇对她的戒心,将嫡女刘佑深留在京中,正德女皇一直以为此女在她的掌控之中,谁想竟有一条暗道从刘佑深的世女府直通内宫,这给了刘佑深与容樱这对小情人通便。   “……刘谦做的那些事都在暗处,贤名又在明处,先皇根基刚稳,经不起风浪,只能慢慢谋划,将这只恶狼困住,而咒术虽见效慢,却非无效,我十六岁那年,先皇初次呕血。这时,弥修那个巫道消失了……”   那个原本该替正德女皇化咒的弥修失去了踪影,却在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宋墨带兵剿杀背叛军的现场。   那场血战,初临有听青语略微说起,宋墨亦不想让这些肮脏血事污了初临的耳,两句便带过了,往下说她跟容樱的恩怨。   “直至先皇驾崩,都未能将刘谦的真面目公诸于世,而我,那时明知容樱脱不了干系,仍不顾先皇的遗命不顾世俗的评判硬娶了他过门。”   过程如何宋墨说她不记得了,只知当今圣上刘巩登位不久,朝局开始不稳,因着北静王,宋墨深知名声于一国之主有多重要,是以办起黑脸,肃杀一切与圣命有违的奸臣,更组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二惊雷卫,用满身血腥护刘巩的安稳。   而刘巩则扮白脸,每当宋墨“闯祸”时她便以受先皇遗命所托,对她从轻发落,再施以小恩小惠安抚那些人的家属,章歌白则以上山求学的借口,遁隐在世人眼前,暗地里收买消息,正是她三人的默契配合,逼得北静王三年前终伪装不下去,也正因那场围剿战,章歌白为救青语,与刘巩起了争执。   在那场战斗里,刘佑深与宋墨缠斗,后被宋墨错手杀死,北静王不知所终,而容樱在宋墨惨胜归家后,下毒药害宋墨,宋墨被北静王的党羽押至幼时的地牢。半年后被章歌白救出,后与容樱和离……   作者有话要说:痛苦挠墙,我讨厌写又长又臭的政斗,真不想发上来……   = =话唠一个,我曾看到一个分析,说鳌拜是被康熙逼反的,于是我迷上了这种因果关系。然后写完这一章,我再次对我自己绝望,没事弄这个复杂的背景干什么,又长又臭= =||| ☆、76启程   在永安人气最盛的茶楼听了半天各种小道消息,初临与青语携手回府,奴侍告予他,宋墨正于书房与师爷阮清商谈政务。初临问得宋墨未用小点,匆匆换衣,又整置几碟点心摆在书房近处的花亭等候宋墨。   这名叫阮清的师爷原是境州举子,灾后迁至永安,也不知因何机缘,得了宋墨的青眼,抬举她做了师爷,境州、永安百姓之间的摩擦,宋墨常让她去调解。初临某次问起宋墨不怕阮清处事不公?宋墨漫不经心答,若非她为人过于耿直,也不至于直今仍是个举子。至此后,初临便对这个师爷更添几分敬意。   天边的圆轮从亮橙淡化为红橙,渐有隐入云霞之势,紧闭的书房方打开。初临扭头见宋墨亲送阮清出房,有些讶异,电光火闪间,他让身侧的奴侍将糕点装盒,又低声嘱咐两句,后提摆向宋墨她们走去。   说是送,到底上下有别,阮清一直低头走到宋墨身后,忽觉宋墨步伐加大,正纳闷着,便听得有人叫了一声“妻主”,温醇的男声煞是好听。听他如此称呼,阮清已知来者何人,正要行礼,宋墨指着她对来者道,“这是阮师爷。”又对她说,“这是贱内。”   如此郑重的引见,不仅令阮清大愕,连初临都呆了一呆才朝阮清深施一大礼。阮清回过神,长吸气,对着初临拜了一拜,微红的脸庞及眼里突然迸发的神采,任谁都看得出她此刻的激动。初临笑吟吟同阮清拉了几句家常,侍人恰时提着食盒走近,初临接过手递过去,“……这几个小点让您带给尊夫尝尝。”阮清恭谨接过,郑重谢了谢才告辞。   待她走远,宋墨垂眸问初临,“今日怎的去那般久?”明明是关怀的话,语气却淡得好似在问今日气象如何。   初临弯了眉眼,牵着她的袖角引她往花亭走去,“回府有好一会了,是我不让他们通报,免得扰了你们谈话,”见宋墨不悦地蹙眉,忙引开话题,“我让厨房做了盅养胃的汤,你趁热尝尝味如何?”   “天气转凉,回来也不在房里待着,瞎跑什么。”   初临反问,“初临出府前嘱咐妻主用的小点,妻主可用了?”   宋墨顿时语塞,初临窃笑。   到了花亭,挥退奴侍,宋墨坐在垫着薄皮毛的石椅上,注视着身旁为她张罗这张罗那的男子,尚未被吞噬的余晖倾倾在他身上,织出一身柔亮的金锦,宋墨被晃得微眯起眼,初临无所觉,注意力全在桌上那一盅汤水上,“不烫嘴了,妻主你尝尝。”   点点笑意在宋墨的眼里晕染开,心口被某种感觉涨得满满的,只觉踏实无比,这种感觉,除他之外,旁人未曾给过。她不是那种会对人说“别只顾着我,你自己也吃些”的人,她只将碗里的汤分两份,把碗推到人家面前,其间眼角瞄都不瞄对方一眼,但初临还是笑得甜蜜。待他二人用完晚饭,只见夜灯不见天光了。   “三日后,我们便回京。”   宋墨冷不丁丢出这么一句,使正给她净脸的初临发懵,“不是说还要好些日子么,怎么突然这么赶?”   他这么问是有理由的,昨天青语催促的时候,宋墨慢腾腾说永安好些事她没处理好,且章歌白那边一切尽在掌握中,要过些时日方回京,可今日竟改了日程,难不成……,初临担心地问,“可是世女出了什么事?”   “本就作此打算,不过是不想让他知晓。”   初临闻哭笑不得嗔她,“妻主!”合着她昨日是故意逗青语的,真真是,可恶啊这人!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那善所的事怎么办?”   说到这,便不得不提宋墨另一件遭人恨的事,她来永安不久,手段却极为强硬,拆了大半的商馆旅舍,把人都赶去田地侍候庄嫁,说什么现今庆国,当以农为本。而除了这个,她下令将前些日子拍卖贿赂物“讹”来的钱用来建初临方才说的善所——学堂、荣养院、医馆。初临在书房翻到宋墨写的章程,里面密密麻麻、色泽深浅不同的批注,昭示了有关善所的事,宋墨谋策已久。在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情况下,丢下一直想做的事回京么?   “有阮清足以。”   也便是说,她把一切都托付给阮清了,难怪那么郑重地让他与阮清见礼——只有通家之好或心腹,才能有与内眷相识的殊荣。初临回想一下,觉得自己方才的应对无失礼之处,又得了宋墨一句称赞,“你那盒小点送得恰时。”便转开心思,琢磨收行装的事了。   宋墨却跟他说,什么都不用准备,将他缝给老太君的衣物带上便可,其他墨王府一概不缺。这样一来,倒让初临惴惴难安了,怕老太君看不上他的手艺,宋墨沉吟着道:“万一真如此,就赏给洛青语吧。”那些可都是上了年纪用的衣物,初临再次哭笑不得。   三日后,宋墨一行人易装西出永安地境,后改行秘道,秘道初窄,容不下两人并行,至最后越走越宽,在某一岔口,居然还有马车等在其间,一路急驰,补给不曾断过,竟只花了半个月便到京。他们并非第一次行秘道,早在岱城到永安,便有一段路行的是秘道,可这回,青语难掩其讶,喃喃自语道:“所谓的识尽天下路,原来是这等意思。”也解开了他一直疑惑着的问题,为何刘巩可随意离京许久亦无人知。   庆国一直有个传闻,说是有一条秘道可直通皇宫,但知晓这条秘道通达全国的,有几人呢?看着靠在车厢上假寐的宋墨,青语心中一突,渐有寒意漫袭周身。他禁不住后怕呀。若歌白走偏一些,与她成了两路人,即使与北静王散伙,背后插上一刀,自己坐上那张椅子,也防不了她宋墨哪天从秘道窜出替那位复仇……   作者有话要说:渣面回归,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胜意,阖家安康=3= ☆、77归府   秋惠一听宋老太君在找他,忙将手头的活计扔下,直奔老太君的寝室,还没来得及请安呢,就听老太君火急火燎地问,“阿惠,我那只镯子放哪了?快找出来。”   秋惠一愣,问道:“什么镯子?”   老太君手中的拄杖重重一敲,扬声道:“还有哪只,当然是……”   他话还没说完,近身服侍了他四十几年的秋惠马上反应过来,“老奴知晓了……”   “快快快,找出来!”   看他急成这样,秋惠压下心中的疑问,将房中其他侍从打发走,从床板秘处拿出一个木盒,连同身上的钥匙一并恭敬地呈给自家老主。想找的东西放他手上了,宋老太君反倒不急着打开,就那么摸着盒子出神看着,脸上的悲凉越抹越重。秋惠不忍看,蹲下去拍他的手,“老太君要老奴找出这流云百福镯子,可是要送谁?”   就见宋老太君神情一振,道:“墨儿遣人来说他要回府了,这就一两日,还带上我的好外孙婿。”   秋惠拍手叫好,“亲王终于要带新夫回府了,这可是大喜事,得好好张罗,咱们府好久没做喜事了,大办,一定要大办。”   这句显然说到宋老太君心坎里去了,他连连点头,却在秋惠起身要张罗喜事章程时止住他,“哎,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墨儿来信嘱咐先不急,等那些陈年旧事尘埃落地时再补办。”一连叹了几声。   秋惠冷静下来,劝道:“亲王这么说也对,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是得谨慎些,”说着朝屋子的西侧呶呶嘴,“西厢的那个得注意些才行。”   宋老太君冷哼,“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底下,那狐媚子还敢整什么妖蛾子。”   “可不,谅他也不敢,以往若不是不想让墨王难受,那狐媚子能在这府里翘尾巴?”   “不过你说得对,是得注意些,那是只成了精的妖,据圣上所说,舒临那孩子是个单纯没心机的,得帮他防着那只妖。”秋惠忙表态,王府上下会一条心护着新王夫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也不知墨儿什么时候把那瘟神赶出去。呸,真不要脸,明明跟墨儿没关系了还死赖在府里。墨儿也真是的,居然也不说一声,若我早知晓,早轰了他了,哪还有现在这种事?”将人家妖啊瘟神骂一通还不解气,宋老太君重敲拄杖,“还和离,像这种蛇蝎休一百次都不为过。”   秋惠见他越说越恼,脸都气红了,忙劝:“亲王这样做必要她的道理。再者,那人害得亲王这样,亲王还待他如此和善,上苍看着都觉不平,瞧,这不给亲王送了位菩萨美人么?”   宋老太君又愤愤骂了几声才稍解气,“美不美的,那都是虚的,我跟你说啊,不单圣上,墨儿贴身伺候的那几个娃也对舒临赞不绝口,说他对墨儿那份心啊,真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据说有一次墨儿不肯吃药……”虽说是觉得不知说什么好,但还是将未见面的外孙婿夸了又夸。   秋惠坐在宋老太君脚踏边,听他讲这一个月来不知重复多少遍的话。日头渐斜光线渐暗,视线上移,落在老主子花白的鬓角,不觉眼角湿润。一晃已经过了半生了,当年的刘三公子十六出嫁成了宋家夫,二十丧妻,四十丧子,熬到外孙女成婚生子,却不想曾外孙竟活不过周岁……   他家老主子这一生,实在太苦了,如若真有神灵,也该让老主子安享晚年了。还有他家小主,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宋氏满门忠烈,唯一的后人,不该受那么多的苦和痛的呀。望新王夫的到来,能带来转机。   “秋惠,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秋惠吓了一跳,自己居然说出场,好在老主子没听清,他连忙起身掩饰:“虽说不能操办婚礼,但总觉替亲王和王夫接尘,我去吩咐厨房一声。”   宋老太君听了,懊恼地拍了自己的脑门,直说自己欢喜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事,又赶秋惠去办,想了想又不放心,“我还是跟你一道去。”   秋惠才不会让他去添乱,正想劝阻他,听到门外喧哗不已,皱眉扬声问何事。   “禀老太君,亲王,亲王回府啦!”   刚才还念着的人居然就到了!主仆二人哪来坐得住,秋惠一激动,忙奔去开门,宋老太君也忘了装瘸,跑得比秋惠还快,“不是说要一两天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到啦。”还好秋惠自己都欢喜得找不着北了,才没腹诽老主子欢喜傻了。   直到出了院门,被人拉了一把,秋惠才醒过神来,险险抓住老太君,“咳,老太君慢点,小心脚下。”宋老太君被他这么一拉,再看周围满脸喜色的家仆,才慢了下来,走了两步就嫌烦,问:“我今天能先不瘸不?”   “请老太君上轿。”   “还是蔺总管会办事。”宋老太君欢喜得三步并做两步,还没坐稳就催促快起轿。   相较他们的慌张,墨王府的外总管蔺行,也就是拉了秋惠一把,墨王府内总管秋惠的妻主,显得无比镇定,“老太君先不急,亲王这会还未入府,小的们现在赶去不会晚,倒是奔波了一路,亲王和王夫定是累了,这热水和热烫得马上准备。”她话刚毕,就见自家夫郎急急往厨房方向奔去,不禁满意颔首。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他们赶到大门时,亲王一行堪堪抵达,众家仆刚欲行礼,就见一风旋风刮过,眨眼回神,就见他们家的老太君抱着亲王“呜呜”直哭。   蔺行缓缓扫视四周,忽视府门外那些目瞪口呆的围观人士,目光在一位身穿大红新衣的清秀男子一顿,又将目光投在边哭边骂亲王大人狠心的老太君身上,心里默默地想:老太君,伤病的事也就算了,毕竟你平日装得也不像,不过,您老貌似吓到您近来心心念念的外孙婿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偷偷更新了= =||| ☆、78盼女1   任谁都看得出,宋老太君对新王夫十分满意,从头夸到脚,夸得新王夫脸红似滴血,头都不敢抬了。若不是秋惠上前解围,只怕他都想不起来让风尘仆仆的亲王、王夫去漱洗了。   按惯例,亲王回府当天会在老太君的福乐堂用膳。秋惠一边吩咐奴侍摆饭,一边帮老太君换衣——他老人家嫌身上穿的太素,得换身让他的外孙女婿觉得他老人家十分精神的。   刚换好就坐不住了,巴巴望着门口,“这俩孩子怎么还不来啊?”   秋惠好笑道:“哪有这么快,您总该让亲王和王夫歇口气喝口水吧。”   好不容易把人盼来,宋老太君乐得见牙不见眼,秋惠见他又有夸人的前兆,忙抢先请示是否开席。宋老太君当然舍不得饿坏外孙女和外孙女婿,手一挥,开始用膳。宋老太君兴致勃勃地介绍各道菜色,挑剔的外孙女就算了,反正一向没什么合她口味的,倒是他的好外孙婿要多吃些,才好替墨王府生个白白胖胖的王女。这样一想,仿佛小王女在向他招手了,宋老太君越发喜欢初临。   初临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全身僵硬,筷子都不知道要怎么拿,宋墨恰在这时出声,“将这道菜撤下去。”   “快,撤下去。”   “先别撤。”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单老太君,留在厅里侍候的奴侍也都愣住了。在王府,亲王看着腻味的菜是从来不会在桌上多摆一瞬一息的,也不会有人敢当面驳老太君的话。容公子那是从来都直接无视老太君,不算。说到那位容公子,刚进府就给老太君下马威,这新王夫,不会是另一位容公子吧……   搅得他们心思杂起的人却丝毫未觉自己做了什么事似的,只顾柔声劝他们亲王,“这水晶肉做得多好,我闻一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妻主也尝一下,不好再撤也行呀。”   “是你说的,尝一下。”   “我说的一下是指三口哟。”还没从亲王居然出声应话的打击中回神的众人,见新王夫笑着来回摇着自己三根手指,再看亲王的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包括秋惠在内的奴侍,都不禁打了个冷颤:新王夫那三根手指会被亲王夹断吧,一定会断吧,肯定会断的。   果然,亲王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往桌上一顿,撩起袖子就要夹……咦?亲王吃肉了?而且还是不多不少的三口,虽然吃得面无表情,好像在嚼蜡,不过亲王无论吃什么美味佳肴都像在嚼蜡,不说府里的厨子,就连皇宫的御厨都便打击惯了。   “阿弥陀佛,墨儿居然吃肉了,菩萨垂爱。”宋老太君喜极而涕。碍着宋墨的冷脸,没人敢上前去说恭喜,但落在初临身上的视线,是□裸的景仰呐。   秋惠见机,夹了一筷水晶肉,“连亲王都爱吃的,定做得不错,老太君快尝尝。”宋老太君让他也给初临布菜,谁知宋墨自先夹了四筷放在初临碗里,宋老太君一愣,看着初临一口口吃下,又欢喜起来,边瞅着宋墨和初临边吃,心里的欢喜越装越多,咽下最后一口,高声叫赏。那个做水晶肉的厨子冒道祖坟冒青烟了。在墨亲王府,就没哪个厨子愿意做荤菜的,谁让他们的主子不爱这口呢,但老太君吩咐的,不端上又不行,每回啊,他们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谁想今次居然得赏了。那厨子当下认定新王夫是她的贵人。   这一晚膳食是墨亲王府主子们吃得最久的一餐,老太君是从头到尾吃得尽兴,宋墨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初临嘛,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未入府前,担心自己不入老太君的眼,见了老太君,又被老人家的热情给吓着,漱洗有了宋墨的开解,情绪倒是好了点,一上饭桌,又紧张上了,宋墨一闹,全心放她身上,等到老太君叫赏,才反应过来饭桌上不再跟以前一样,只他跟宋墨……   后面宋墨塞给他吃什么全没注意到,只一味地懊恼放肆了,在众人面前那样对宋墨,老太君肯定觉得他没规矩吧。反正,他没脸人了!   后来怎么回房的自己也没印象,等宋墨遣了奴侍,他忙扑到她怀里嗷嗷埋怨恨她,“妻主您不是说会注意提点我的吗?怎么看我出糗也不支个声?”不支声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走吧,消食。”宋墨波澜不惊。   初临真想咬她,“不去!”从福乐堂走到他们住的观溪园,除了他的尴尬什么都消掉了!   “那去准备药浴。”   初临盯着她的系扣,认真跟自己想咬她的想法做了一会斗争,最后还是认命地准备药浴。   青语和小青早比他们先到京城了,住哪里初临不清楚,宋墨只跟他说在她给章歌白买的一处别院,很是隐蔽,只她跟当今圣上知晓。将青语安置在圣上知晓的地方,是想安圣上的心,让她看到可以牵制章歌白的棋子,将小青跟青语放一块,是让章歌白放心,她宋墨不会让青语有危险。   而他们晚到的原因,是跟宋墨的药浴有关,这药浴里头的药让弥修换了几味效力更好的,同时她也嘱咐药浴天天泡最好,若不能,至少也得三天泡一次。是以,他们在路上不时得停下来泡药浴。从最初的足浴到现在的全身浴,泡的人还多了一个。   初临觉得吧,妻主大人就是小心眼,让她吃三口肉,她必定要让他吃上四口,所以,泡药浴也要拉上他,真是太坏了。不知道他二人□裸相对时,他会起些小心思的吗?坏蛋妻主!   “往左,用点力。”   初临一顿,看着两双撑在桶沿闭眼下命令的某人,牙后槽又有些痒了。怎么办,他有预感,总有一天会咬他家妻主的……   就在初临自省自己是不是跟小青一样,被某人宠出脾气时,宋老太君在跟名为侍从实则情同手足的秋惠偷偷咬耳朵。   “门刚关上呢,俩人就抱一块了,接着还一起洗鸳鸯浴。”   “哎呀,恭喜老太君,就要当曾外祖父了。”   “你记得明天去针线房走一趟,吩咐他们开始做小王女的衣服……” ☆、79盼女2   墨王府最质朴的是亲王正殿,最精致的是舞樱楼,最幽静的是观溪园,最偏僻的当属老太君居住的福乐堂,最热闹的也是这一处。他老人家心善,对人亲厚,又爱热闹,底下人无不爱往那凑的。初临随宋墨穿过大半个王府来福乐堂请安,还未进院,已听到满院的欢声笑语。宋墨停下帮他拭去鬓角、鼻翼处细密的汗珠,方举步踏进院子。而那些欢笑自她出现那刻便一声声悄息,初临在心中叹气。   老太君见了他们笑呵呵问他们早膳可吃得惯。宋墨的饮食一向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而宋老太君又是最疼爱她长辈,初临说得更是仔细,果然,听宋墨晨间用了两小碗米粥,宋老太君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赏当值的厨子。   “哎哟我的老太君,哪有您这样明面欺负人的?这一次两次的,您老好意思,老奴却看不过,今儿怎么也得替王夫争一争。”   “阿惠你这是什么话临儿这孩子我疼都来不及呢,哪舍得欺负?”   “可不就是欺负了,您瞧瞧您,放着大功臣不理,厨子赏了一回又一回,这不是欺王夫新进门脸皮薄不好跟您理论?”   老太君露出一脸“我真是老糊涂”的表情,秋惠接着说:“再有,您瞧瞧,您身上穿的这万字不断头纹深衣打哪来的,这新鞋又打哪来?要不是我们王夫孝顺,您有这新衣穿?”   初临听到这,忙上前行礼,直说不用赏,侍候妻主孝敬长辈都是他的份内事。   老太君动容不已,也不再跟秋惠唱双簧逗他,起身把他拉到塌上,轻拍他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就冲你这声‘份内事’,说什么也要赏。要什么,尽管跟外祖父说,但凡有的,我定给,没有的,也给你寻来。”   “真不用,外祖父,我什么都不缺。”   那声外祖父把老太君喊得泪眼婆娑。宋墨成年后,不时有风言风雨传出,言当年玄宗想把皇位传给最小的皇女刘默的,可小皇女毕竟年幼,玄宗恐等不到小皇女成年那一天,改而属意素有贤名的二皇女,不想玄宗和宋皇后才刚西行,先皇便擅改了遗昭。小皇女失踪一事其实是先皇一手主导,嫁祸给当年的北静王,一箭双雕除去两位眼中钉。   宋墨一气之下,认外家为本家,改宋姓,后来先皇驾崩,当今圣上继任,尊先皇旨意,让宋墨改回原姓,宋墨抗旨不遵,气得圣上破口大骂。宋老太君便不肯宋墨喊他祖父,宋墨亦不肯喊他外祖父,随着别人喊他老太君,一喊便是这许多年,他记不清有多久没听人喊他外祖父了。   “要不怎么说这男儿比女人贴心呢,外祖父的好孙女婿哎。”宋老太君紧紧搂着初临大抒感动之情。自进了屋请了安就一直在旁边抹茶盖的宋墨终于抽空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抹茶盖。   搂了一会,老太君觉得语言太贫乏了,仍坚持送东西,指挥着奴侍们将他多年的收藏搬出来,豪气万千让初临选个够。看着那一箱箱古玩珍宝金银首饰,初临眼都被晃花了,忙向宋墨求救。   宋墨看了他一眼,低头抹茶盖。初临牙后槽又痒了。   “临儿看看这个,东海明珠,这么大的明珠现在可不好找了。你留着,起夜就不用让奴侍掌灯了。”   初临想像一下自己半夜捧着拳头大的夜明珠如厕的场景……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外祖父,我想到我要什么了。”初临学着某人平日的样子瞥了某人一眼,笑着对老太君说,“就赏临儿和妻主每日都来陪外祖父用晚膳,可好?”   老太君眼也不眨地看着初临,似在确认有无听错,接着扭头看了依旧在抹茶盖的宋墨几眼,欣喜慢慢攀上他的脸,他连声说好,像是怕应晚了两个小辈反悔,末了小心翼翼问:“从今儿开始还是明天?”   宋墨手顿了一顿。初临则心里泛着微微的酸疼,挨着他轻声说:“当然是从今儿起,外祖父可不许嫌我们烦。”   “不嫌不嫌,我巴不得你们日日都来烦我。”   一直作壁上观的宋墨终于开口了,“劳老太君再赏几个近身侍候的给他。”宋老太君和初临惧是一愣,不同的是前者很快反应过来,欢天喜地喊人。   “不急。老太君瞧着平日哪个做事稳重,晚膳后指到我们院子便是。”宋墨终于放过茶盖,起身,初临忙向宋老太君行告退礼,落后半步随她出了院子。   福乐堂种满了一丈红,紫的红的粉的黄的白的挤一块,很是热闹,初临不由多瞧两眼。宋墨伸手折了枝粉色的塞他手上,看着那近两尺高的花枝,初临有些哭笑不得。不说这是老太君院子的花,何时见过有人拿这么长的花枝在路上晃走的?   宋墨顺势牵上他的手,初临慌乱地朝左右瞄,恐旁人见了去。宋墨却不理这些,“走吧。”   “哎,妻主,这不合规矩,给人瞧了不好吧?”初临低声说。   “本王的府邸,行的自是本王定的规矩。”   能将狂傲的话说得如此平波无澜,也只有她一人了吧。初临嗔道:“哪有这样的。”   十指相扣,熟悉的温度自指尖传达心底,安心的感觉遍布全身,初临低头去嗅其实没什么香味的一丈红,笑弯了眉眼。才不要什么软轿,无论去哪,走多久,他都想这样陪她紧一步慢一步走着。   “笑得像傻子。”   初临磨牙,这人越来越爱在他感动的时候破坏气氛,“老太君夸我笑起来一脸福相!”   “那是老人家的客气话。”   “才不是,老太君可喜欢我了。你没看到吗,那么大的夜明珠都拿出来送我。”   “嗯,给你起夜用的。”   “坏蛋妻主!”初临瞪着她,脑中闪过自己幻想的如厕捧着夜明珠的画面,憋了憋,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宋墨看了便摇头,伸手将他落在腮边的发丝别到耳后。这男人呀,越来越爱笑了。这样想着,不知为何也跟着扬起嘴角。   “不笑了,肚子好痛。哎,妻主,你有没有发现,老太君像个小孩似的。”   “嗯。”   “老太君很疼妻主呢。”   “嗯。”   “老太君整天笑呵呵的,可是看起来,跟妻主一样寂寞呢。”   “……”   “我们多陪陪他老人家好不好?”   “嗯。”   “妻主,我很喜欢老太君,也很愿意叫他外祖父。”   “那便叫吧。”   “妻主,我也很……你。”   “……嗯?”   “妻主,我们偷偷折了这花,外祖父会不会生气?”   “……”   “我觉得不会,因为外祖父那么喜欢我,你觉得呢妻主?”   宋墨停步,定定看着初临,看得他心慌意乱,才道:“讲话要声正声清,要让人听明。”   初临心虚地撇开视线,粉花瓣,“知晓了,妻主我们快回观溪园。”   “你刚才……”   “回来了,怎不说一声?”   宋墨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说话的却不是初临。初临朝来人看去,只一眼便呆住了。   初临记得小时候有次跟着阿母阿父看烟花盛典。深空上,一束束腾升的烟花肆意绽放,绽放时,看似点亮了世间的一切,实则,亮的只是烟花,天上的星,云,月,地上芸芸众生,都被罩在他的光影里,随他亮亮暗暗。亮又如何,不过是借着他的光,亮不过他;烟花烧尽时,万物随他寂落。那时阿父便对他说,阿临,这种惊心动魄的美,没人会不喜欢,被其光芒折服的人,也不会想逃。   是以,烟花一现,众生如尘。   作者有话要说:看得出这是谁出场了吗? ☆、80盼女3   “回来怎不说一声?”男子声轻如叹息,眉头微蹙,凝视着宋墨。似眼里只有她,似只看到她,似她未牵着别的男子的手。   初临此生经受最多的便是他人的轻视,他亦早习惯如此,除却母亲舒斗才一脸不识他这个小倌那回,唯男子今次的无视令他大为难受。   只需一眼,已让他识出男子是何人——容樱,即使年过三十,仍是京师第一美人。不说样貌,光那份气度已足以令他这等凡夫俗子自惭羞愧。莫怪妻主那样清心寡欲的人都禁不住对他许以深情,换做他是女人,也愿意为这样的绝色上刀山下火海……   青语问过他,若见到容樱如何应对。他想了良久也不知要如何做。除却样貌家世,对方尚有与妻主十几二十年的情缘,这份情缘,已足够让他没任何底气从容面对人家。青语听他如此说,气得直戳他的脑门,“再深的情缘,那都是过去。再没遇上你之前,宋墨已与他和离,他还霸在王府不走,显然是别有用心。说好听些是在王府做客,你这正主见了客人,难不成招呼一下客人都不会?”   要如何招呼?要他言语晏晏抱着人家以前的妻主的臂膀向人家示威,“这位便是容公子吧?久仰大名,我家妻主之前有劳你看顾,奴家感激不尽。在敝舍住得可还宽心?短缺什么,不必客气,尽管与奴家说便是。”——除非他叫青语。   即使做不来示威,那总该表现得落落大方吧?瞄了一眼对方,初临心底阵阵发虚,紧了紧与宋墨相扣的手,道:“妻主……”当下恨不得打自己两大耳光,说话就说话,乱抖什么。   “怎么了?哪不舒服?”   听宋墨如此关怀,初临猛摇头,随即在宋墨眼里看到熟悉的无奈,下意识脱口。“对不起妻主,我是不是又给您丢脸了?”   宋墨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我早已习惯。”在初临落泪前一把横抱起他,冷声下令,“快,宣太医。”不知隐在何处的息特大声回应。   被她抱起,慌得要挣扎的初临被她警告性一瞪,马上改为搂紧她的脖子,又听她说,“闭眼。”不明所以的初临“晕倒”前瞥到容樱视线淡淡从他身上掠过,神色未见一丝波动。   宋墨一路将初临抱进观溪园——他们离观溪园并不远。一进观溪园初临马上“醒”过来,“妻主累了吧,初临没事,能自己走。”   宋墨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扬起嘴角,“有事无事,自有太医诊断,夫郎放宽心歇息。”   初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发一言。他是不是又哪里惹妻主不高兴了?任宋墨轻手轻脚把他抱上床,又细心地掖好被脚,然后放下床帐,转身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书倚在床边看起书来。初临咬着被角可怜兮兮看着她,她一点也不为所动,一页页翻着书。太医赶到,初临想起又不敢起,忐忑地将手伸出床帐让太医把脉。心里乱七八糟想着万一太医戳穿他装病怎么办?妻主也真是,突然让他装病就算了,还真去寻太医这算怎么回事嘛?   无视他的哀怨,宋墨冷着声音问:“黄太医,王夫可是身子骨太虚?”   “……禀亲王,正是如此。”初临瞪眼看其实看不清样貌的太医。   “那如何是好?”   “以老臣之见,王夫需静养些日子。”   “嗯,不知要将养多久?”   “以老臣之见,怎么也得十天八天。”   初临一听,忙看着宋墨,就怕她真听了太医的话。他哪里有被吓到?再者,若真在床上躺个十天八天,他没病都要养成病来。宋墨摸着初临的发顶,沉默不语。   她久未发话,不光初临忐忑,帐外的太医都忍不住改口说:“这普通人一般将养十天八天,但王夫身娇肉贵,非一般人能比,是以,起码也得将养上……两三个月?”   听得太医话里的寻问,初临快哭了,您老真是太医吗,怎么反过来向患者妻主讨主意。最后初临还真是急出眼泪来了,因为宋墨颔首道:“如此,就依太医所言。”   妻主大人,就算初临惹您不高兴了,您也不能这样当面威逼太医啊。还有……为什么京城的太医这么的……没气节……   不多时,墨王府上上下下的奴侍们都听说了,新王夫身子骨虚,需静养,以后除去给老太君晨昏定省外,不见外客。到傍晚,不知怎的就传成了新王夫吓着了舞樱楼的容樱公子,被亲王软禁了起来。   “到底是亲王的心尖子,虽是和离,没了王夫的名份,亲王仍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这样的感叹,随风悄悄飘出王府,落在京城某处旮旯里。   彼时的初临,正眼巴巴地看着来探望他的宋老太君,指望着他为自己“伸张正义”,“老太君,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谁知老太君上下打量他,义正严词,“太医说得在理,你这身子骨是弱一些,得好好将养,”然后又眯眼笑起来,“我老头子还等着你给我生三五个胖小王女呢。”   初临大窘,眼角悄悄斜到宋墨那处,宋墨似有所感,抬头看他,初临忙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抓着被角的手瞧。成亲半载,他们虽每日都处一块,但妻主甚少近他的身,就是有,也少不了药物助兴。妻主自以为做得隐蔽,可小倌馆出身的他哪里会不懂这些。   他不懂,妻主这算是不愿碰他呢,还是,不想他育有他的儿女?毕竟这些药物用久了,对生育有碍。生育有碍……   “哎哟临儿这是怎么了?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初临张张口,想让宋老太君别担心,却发不出一言,心里突突直跳,似有千军万马都追击他。宋墨瞧了他一眼,断定他需静养,让老太君先回福乐堂。待寝室里只剩他二人,敲敲他的脑袋,“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妻主,初临怕是不能给您生儿育女。”那些药,在花楼他没少吃的呀。   叹息声,“要不怎么说你笨呢。”   “你以为,给你吃的那些药与你以前吃的一样么?”   “好了,莫哭,弥修那个老道品行虽不怎样,他给的东西还是可信的。”   “方才暗地里问过太医了,她说你将养些日子,便能有孕。”   “我也很想,有个我们血脉的孩子。”   初临听到这,大为感动,宋墨为他拭去泪水,叹道:“只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得祈求不要生个跟你一样蠢笨的。”   妻!主!你够了!你信不信我也会鄙视你们这些聪明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文在设定之初是真没打算让他们有娃的,生娃毛的,痛死了,光想就恐怖! ☆、81暗涌(抓虫)   老太君一早就过来看他,初临很是过意不去。作为小辈,没去长辈住处晨昏定省立规矩就够不孝了,怎么还能劳烦长辈为他奔波呢。   “外祖父,临儿没事,不过是惹恼了妻主,她故意罚我罢了。”如今身份不同了,虽宋墨不在意,但总不好让人知晓初临在小倌馆的过往,免得被哪些嘴碎的小人拿来说嘴,是以除了有时在宋墨面前忘记改口,初临现下在人前总自称“我”,要不便是“临儿”。   宋老太君眼一眯,扫了房内一干奴侍一眼,除却秋惠,众奴侍“扑通”齐跪下,让初临吓了一跳。老太君拍拍他的手,话里是少有的严厉,“临儿不怕,万事有外祖父做主。哪个嘴碎的小人在你面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本君定不饶他!”   众奴侍齐呼不敢。初临忙说:“外祖父,不干他们的事,没人在初临面前说三道四。”其实他不懂,不是在说妻主罚他的事吗?怎么老太君发落起下人来了。   宋老太君摆手,示意他无须向底下人求情,“临儿心善,但咱们墨王府的规矩不是摆着玩的,府里容不下欺主二心的奴才。”语气越说越冷,吓得底下人嗑头不止。没人否认宋老太君是个好主子,但这是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情况下。他的底线便是宋墨,现在兼了个初临。被触逆鳞的宋老太君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试想,若真是个软和的菩萨,如何以庶民之身嫁入王侯世家,在妻主早亡的情况下,守住家业将儿子拉扯成人。那儿子还不是普通人,是他们庆国几百年来第一位男将军,至后还成为尊贵的凤后。   若非妻亡子丧,唯一的外孙女又半生坎坷,他老人家信了因果报应,不愿再造杀戮,容樱哪能在这王府生得这般滋味。不造杀戮,不代表没别的整治手段,亦非每个人都能如容樱那般幸运,有宋墨在护着,是以,若说王府的奴侍碍着那张冷脸不敢亲近宋墨,那么对老太君,那绝对是怎么顺怎么来,半点不违逆。   最后,虽有初临的求情,一干奴侍虽逃过打板子的处罚,却免不了到院子罚跪。发作一通,向秋惠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到门外把守,宋老太君这才对惴惴不安的初临笑道:“好孩子,可是把你吓着了?”   初临纠结片晌,诚实地点点头。   “我知墨儿不愿你知晓太多乱七八糟的事,但这女人毕竟跟咱们男儿不一样,她们的世界比咱们这些一辈子关在宅院里的男儿大得多,要关心的也比咱们多,对这家里头,看的想的,反倒没咱们男儿仔细、深远。女人是咱男儿的依靠,这错不了,但凡事,也不能只靠她们。若事事只靠旁人,那我们跟眷养的家畜有何区别?再者,人生在世,总有靠不了别人的时候,那时怎么办?只有靠咱们自己撑过去了。   初临赞同的点头。这点他深有体会,在花楼的日子,虽上苍垂怜他,在危急关头总能遇上贵人化险为夷,但厚脸说一句,若非靠自己苦撑,怕早是白骨一堆了。   宋老太君见他受教,满意颔首,接着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发作碧枝他们?”   初临忙说:“外祖父,真不关他们的事。碧枝他们是您亲自□的,规矩自不用说,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可比临儿门儿清。”方才领罚的那些奴侍为首的碧枝、翡叶、珠蕊、玉青是宋老太君昨日拔给初临的近侍。   “我知晓,他们四个毕竟是我一手□的,品性如何再清楚不过,不好也不敢送到你跟前。不过是拿这个作伐了。”   见初临一脸迷茫,宋老太君又是喜欢又是忧心。比起姓容那样的,他自然更喜欢单纯的初临,只是在墨儿身旁,过于单纯于他于墨儿算不上好事。   “昨日见着那狐媚子了吧?”见初临眨眼看他,不情不愿提示一声,“就那姓容的。”   “是。”   “哼,一脸狐媚相,看着就心烦。”初临尴尬,不知要如何作答。   宋老太君急急对他说:“不过你要信墨儿,对他已是半点心思也没有。”   初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轻应一声。昨天惹恼妻主原由之一便是妻主看出,他仍怕妻主对那位容公子尚有那啥心思,耳朵被妻主咬了小半天方消了她三分之一的气。   “你们回府的事,无论是墨儿还是我,都吩咐府里人不许跟舞樱楼的人多嘴一句。他居然还是知晓了,这便罢,还能掐准时辰在观溪园附近将你们堵个正着?”   “外祖父是说,这府里有人给那位容……通风报信?”在老太君的逼视下,初临愣是吞回“公子”两个字。老太君一阵唠叨,不满初临的客气,还说,下回再见到人家,直接打上去便好,有宋墨在,谅他不敢还手。初临擦汗,明明之前觉得挺可亲和善的老人家,怎地今日怎么看都像泼皮恶霸呢。   老太君念着念着,突然哈哈大笑,“那贱|人敢给你添堵,墨儿彻底恼了,给他吃了个哑巴亏。你不知道,现在满府都在传你吓到他了,被墨儿禁足在院里呢。”   ……这个,不是他吃哑巴亏吗?那容公子见了他根本不为所动,哪来的吓着?   “傻孩子,没想明白吗?明明宠的是你,偏生说成为了他,让他白担个得宠的名声,让他自作多情去。”   初临默了默,道:“容……不会信的。”昨天妻主可是当着他的面抱自个回院子的呢。   “他信不信无所谓,他在外头的人信就好。”老太君说完一顿,挥挥手,“那些就不归咱们男儿管了。咱们尽管逗着那狐媚子玩就行。不过,还要委屈你继续呆在观溪园,让那个流言传得更真些。”   初临自然说不委屈。老太君又是搂着他一阵疼,“正好,趁这阵子我教你些治家的手段。”宋老太君细细为他分析,为何明知碧枝等人未在他面前传他被禁足的谣言,他仍要罚他们。又在初临求了几次情之后,改打为跪。   “临儿你记住,无论是谁赐你的奴侍,你都要让他们知晓,在他们跟了你之后,眼里只有你一个主子,你好,他们便好,你不好,他们绝脱不了干系。还有,身为主子,出口赏罚都要谨慎,一旦说出口,那便要做到,言行不一,难立威信。若有心卖别人面子,初始开口便要重些,这样后来才好轻罚。”   “等院里那些人领完罚,你私下送些伤药给他们。如此一来,加上你之前开口求情的份,那些人心里自然觉得你千好万好。需记的是,碧枝几个赏的药或别的,都要比旁人重一分,毕竟他们以后是以贴身侍候你的,要让他们觉得你待他们与别个不同——他们对你是否诚心是最重要的。”   一直说到日曛,老太君才吩咐摆饭,宋墨这才勿勿回府,草草扒了几口饭就进书房,初临端药给她时,却在书房见不着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这一章,我跟抽风的JJ奋斗了二十分钟= = ☆、82暗涌2   初临在书房里寻不着人,只见着了宋墨写给他的一纸留言:外出,勿声张。今夜不归,勿挂念,浴毕早睡。   初临好一阵埋怨,有什么事,也等药喝完再走呀,知道叮嘱他药浴,自个反倒溜了。将信来回看了好几遍方烧掉——难得那人肯费笔墨写这么多字给他,真想留下,哎。   这一夜,床侧空空,初临辗转难眠,昧爽时才胡乱睡去。感觉刚嗑上眼便被“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喊了声“妻主”,往床侧探的手扑了个空。   “王夫,可是要小的们侍候?”   碧枝的声音自帐外传来,初临一激灵,彻底清醒,忙道不用,起身给自己披了件外衣,从碧枝等人手中接过热水脸巾等物,便将他们打发下去,“你们将早膳端上便可。”碧枝、翠叶是府里的老人,自然知晓宋墨不爱人伺候的习惯,加上初临在床上摆了一床棉被,隔着帐帘朦朦胧胧看不清,皆以为宋墨尚在熟睡,忙轻手轻脚退下,初临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不让人看出,初临硬是比平日多吃了一碗粥。早膳没过多久,老太君便来了,“我听说墨儿在看公文?圣上给的假期又没到,难得不用上早朝,你怎就不拦着让她歇歇?”初临一脸为难说她不听人劝。等房里只剩他二人,方跟老太君说宋墨不在府的事。   老太君一叹,“她就是个忙碌命。”又说,“难为你为她遮掩了,瞧这两眼乌青,怕是昨夜担心过了吧。”   初临不好意思垂下头,他睡不好,有一半是他不习惯独睡,但这不好对人说,免得被说这才成亲多久,他便一刻离不得妻主。宋老太君不知是不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得一脸暧昧,初临更窘了,当下目光闪烁,苦思有什么办法转移话题。   还真让他想到了,初临拿出当初弥修交给他的盒子,将弥修的话交待的话转与老太君听,“……上人说,她自知罪孽深重,做这些不为赎罪,只求妻主余生安康。”   宋老太君听得双眼泛红,忙用袖子拭眼,见初临一脸担忧看着他,扯出一笑,“好孩子,外祖父没事。弥修跟寒儿的事我早看开了,没什么欠不欠的,就是墨儿遭的罪,也不全怪她。好了好了,没的说这些陈年旧事。”   初临顺了宋老太君的意,捡着衣食住行琐碎事跟他说一通,又与老太君一并打了个盹,学了一下午持家手段,晚膳毕见老太君又得赶回福乐堂,他脱口让老太君不如搬到观溪园旁边的院子。那院子不如观溪园景致好,但胜在宽敞明亮,且老太君来他这也方便。老太君偏头一想,乐呵呵点头,决定明日开始“搬家”。   次日他二人喜笑颜开指着一干奴侍忙得团团转,王府某处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再怎么在王侯府第养尊处优,做事也不如大家有规矩。”   执笔作画的绯衣男子闻言,淡道:“知琴,你多嘴了。”   先前说话被唤作知琴,做侍人打扮的男子恼色上脸,跺脚走到绯衣男子身边,“公子,奴家是为您报不平。你瞧瞧亲王找来替你位的是什么东西?半点规矩不懂,哪有让长辈为自己挪院的理?我算是瞧明白了,合着那老太君看公子不顺眼,是他本身就爱跟他一样不懂规矩的!”又冷笑,“观溪园那个,不会以为讨好老太君,便能得亲王的欢心吧。”   绯衣男子一笔一划勾得认真,“说不好。”   “做梦!他连公子一片指甲盖都比不上,凭什么让亲王看上!”   绯衣男子瞧着纸上的一寸红,越瞧越眼熟,似日前被某男子手上拿在手上把玩的那枝。那个自小眼里只他一人的女孩果真长大了么?懂得看除他以外的男子了么?   慢条斯理地上色,直到那一寸红红得如火如血他方满意地收笔,浅笑道:“老太君迁居,不知晓便罢,如今怎么也得过去看看哪需要帮一把。”   知琴兴高采烈侍候他净手,“公子早该如此了,就得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晓,这王夫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又多嘴了。”又问,“她去哪了?”   他问得没头没尾,知琴却不加思索回答,“只知道亲王昨晚饭后便出府,至今未归,去哪不知晓。”   “信送出去了吗?”   “从甲路送的信被截了,乙路的安全送出。”   绯衣男子颔首,敲着下巴沉默起来。知琴知他在思考,不敢打扰,屏住呼吸退在一旁侯着。约摸半盏茶工夫,男子动了动身子,知琴忙走过去。二人一路徐行观景至观溪园。观溪园众人皆忙得团团转,是以无人发现他二人。   “知琴。”   知琴行了一礼,兴奋地说,“奴家明白,这就过去瞧瞧老太君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的。”   “不忙。”绯衣男子似笑非笑盯着院子某处。   知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一愣,“亲王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没得到任何消息呀?“公子,要不要我过去请亲王过来?”   “许久不见老太君,我也该过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了。”   那边的人也看到他了,不迎亦不避他的视线,想到两天前面对他也这般态度,绯衣男子不由轻笑出声。   对于他主仆二人的出现,老太君表示出强烈的不满,让人拿扫帚赶他出去,绯衣男子道:“看来,老太君足疾已愈。”   老太君冷笑,“多亏墨儿为我娶了好孙婿冲喜,不然,别说足疾常年不见好转,就怕我这条老命都会被这府里头不该有的脏东西煞没了。”他老人家装瘸,不就是想编排是被这狐媚子给冲撞了,谁知就连这个不是方法的方法都没能阻止墨儿娶他进门,他老人家不恼才怪。   绯衣男子——容樱又是浅浅一笑,“墨儿。”就那么看着宋墨,看得老太君一阵肝疼,“还都站着做什么,打出去,给我打出去!”   “慢。”宋墨的声音响起,众奴侍皆松了口气,再看老太君黑得滴墨的脸,放下的嗓子眼又给提上了。两头都不好得罪啊。   老太君气得直哆嗦,指着宋墨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甩袖拉起初临便要走,宋墨皱眉,越过他们,对容樱道:“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要摊牌了,我好像看到完结在向我招手了嗷嗷嗷,哈皮哈皮~~~ ☆、83雨过   宋墨其人,是个说一不二,行事果断的主,平日要么不表态,一旦决定,绝不踌躇。是以她越过初临时,侧脸去瞧他神色的举止落入容樱眼里,容樱心中多了丝道不明说不清的感受。他不由得认真起来:这名不知来路,相貌平平的男子,真入了宋墨的眼?   双眸微转,却只瞧得见面沉如水的宋墨。容樱与她对视片时,在她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旁的,半点捕捉不到。看着那熟悉又显陌生的脸庞,容樱有些恍惚,轻轻笑开,“我的墨儿真是长大了,懂得把别的男人护在身后了。”风起,吹起他耳际的长发,吹远了老太君的喋喋诅骂。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欣赏路旁的景致,一如从前他兴致来时,让宋墨陪他游园一般。   但这回,不一样了。她不再紧跟在他身侧,只在后头冷眼旁观。他走,她跟着走,他停,她驻步。不远不近,三步的距离,如同画出了他们三年未见的豁口。只三年,他已无法从她的神情读出半点信息,或者该说,她不愿再让他读出半点情绪。她是喜是怒,皆与他不相干了。   分别三年,三年后,他仍在旧时光里跌跌撞撞,而她,已从暗光中走出。   舞樱楼门前有一大一小两株并立的樱花,容樱仰头看了良久,想不起其中的寓意,只记得是舞樱楼初建之时,宋墨亲手植下的,当时他急着赶宋墨离去,好看北静王密传的旨意,打断她本要说的寓意。后来某次跟宋墨置气,他让人砍了其中一株,宋墨一个月未踏入舞樱楼半步。去年,他重植上一株。虽精心培育,到底长势不及原先那株。   “可惜现下非花期。”   “公子无须感伤,再过几月,又能见着樱花雨了。”   容樱伸手去摸那两株樱花,“你且退下。”   知琴来回看了看他和宋墨,福身领命,走到一半,忍不住折回对宋墨说:“亲王您给劝劝,公子近日心情不大好。”宋墨抬眼看他,惊得知琴心口直跳。他自小服侍公子,直至公子十三岁被选入宫,后来公子被亲王掳来当王夫,特地将他要了过来当陪嫁。按着规矩,亲王应该将他们这些陪嫁过来的房里人收了的,可亲王与公子成亲左右加起来也有十七年了,十七年来,亲王未认真瞧过他一眼。   当初陪嫁过来的四个,唯今只他一人活着。因他未像其他三个一样爬上亲王的床。亲王知晓公子做的事,知晓他们帮公子做的事,她不怪公子,是以,亦不怪他们,但她不能容忍他们背叛公子。即使她日渐一日消瘦,从意气风发到内敛阴沉。   他曾经以为,无论怎样的背叛、折磨,亲王都会爱着他家公子,直至死去。三年前,亲王发疯掐着公子的脖子,他吓坏了,大喊大叫,可无济于事,这满府的人都恨不得公子死,哪会阻止亲王。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最终亲王还是控制住自己,放开公子踉跄离开,一个月后差人送来一纸和离书。这两桩事都没能让他怀疑亲王会不再爱公子。   可现在,亲王看他的眼神,冷冷的,像在听什么不相干的事一般。知琴四肢百骸突然蔓起阵阵寒意。亲王是真的不爱公子了,也不会容公子分毫。   容樱却一点都不怕宋墨的冷厉,笑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看她,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不可抑制似地背椅着樱树低低笑个不停。   宋墨垂眼,从袖子摸出两封信放在地下,转身想走。   “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扔下我去享温香软玉,会不会太无情了?”容樱笑看着她,“我的亲王,你忘了么?”忘了么?二十二年的岁月,一同走过的日子,你真的能忘么?   “是你忘了。”宋墨视线投向远方,“无论是皇家亦或我宋墨,欠你容樱的,三年前早已还得干干净净。”从孩子早夭那时起,什么都结束了。   容樱低笑着,知道他忘了,怎不原谅他呢,不是说,做错什么都能原谅的么?所谓的原谅,不是来给他指生路,像这两株并立的樱花那般,做不到了么?   宋墨站了一会,“好自为之。”每一步都迈得决绝。无论是他从恨不得她死到恨不得死在她手里,还是是她恨不得死在他手里到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真的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回首。   她的身影早已不见,容樱仍兀自笑着,笑啊笑,笑出泪花,“可惜非花期。”在这院子住了十七年,却从未与她一同看过樱花雨,而后此生,怕也不能了。   他的呢喃宋墨不会听到,也不想去揣测他的心情。枝上的雀儿“喳喳”叫个不停,宋墨瞅了瞅,不知想到什么,扬起一抹笑,招了招手,那几只雀儿就不见了。还未到观溪园,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悠悠走过去,果然那人就等不得地小跑过来。   “哎,妻主妻主,宋温送了三只雀儿过来,说是您送我的,是么是么?”   “嗯,看着跟你一个样。”看着对方咬牙切齿的模样,宋墨心情大好。逗了他一阵,问他,“老太君可还气?”   初临叹了口气,“能不气么?他老人家说,难得有机会教训容公子呢。”   “你没帮着开解?”   “老太君比我聪明多了,我刚说一半,他就知晓你的用意了。”   宋墨摇头,不明白别人比自己聪明这种事,有什么好拿来骄傲的,“以后我会多提点的,不定哪一天,你就能跟老太君一般聪明。”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耳垂上,初临如临大敌,连忙捂住耳朵跳开,戒备地看着她。提点之类的,太可怕了,妻主会往他耳里呵气,还一直舔啊舔不停,他不光要忍住痒,还要记住她说的话,要是有一句复述错,便要接着“提点”。   宋墨挑了挑眉,初临犹豫再三,慢吞吞挪到她身侧,宋墨摸摸他的头,往他耳朵里呵气,“他往后再也不会到观溪园了。还有,那一句亦不是我说的。”   诶,哪一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她的心口,初临呆了呆,反应过来不由抿嘴笑了。   于政事上,这个女人,向来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情感一事,秉持的却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从不屑掩饰。即使以前被容公子的虚情假意所伤,在这种关头,也不与他扮恩爱来蒙骗任何人。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连老太君都以为是妻主传的“亲王仍将容公子当心尖尖”,不想却是容公子自己传出去的,妻主却不想承他的情,今日以行动告诉容公子,她会保护自个。   初见容公子那一晚,妻主特地“提点”了他许多,比如她气他的不信任,比如容公子自前年开始,突然弃了北静王,常传一些半真不假的消息给北静王,倒向圣上这方。虽经过近一年的观察与试探,圣上仍不敢全然取信于他。因找不到他倒戈的原因。   初临那晚纠结了许久,差点把嘴唇咬破了,怯怯地告诉宋墨,“妻主,有没有可能是容公子想补救你跟他的关系?”   宋墨却一口否认,说绝不可能,“他从来不是那等会因儿女私情而弃家族于不顾的人,也不是那等贪心怕死的,除非是他知晓那奸贼气数已尽,为了保全容家,他不得不另选主子。”   不会么?初临脑海闪过容樱蹙着眉头问宋墨,回来怎不说一声时,眼里泛着的柔情。但他却没再说什么。他只是个庸俗的凡人,他也会惶恐嫉妒不安,他很努力地让自己自信,可是,现今,还是做不到。他是真的怕失去妻主,所以神明若知晓,请原谅他当时的沉默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奥运兼跟群聊去了,于是又没做到断更ORZ。   嘛,突然又好想话唠几句了,然后表示,我其实很少因为什么事生气的= =我昨天真的很生气,到现在火气还有一些。   昨天在某个作者群,大家都冒出来说自己写什么题材的文,做为刚被朋友拉进群的新人,我只能看着聊得热火朝天的大家发呆。呆啊呆的,突然看到有人刷了一条:你们看女尊文吗?我当时好兴奋,举爪就要说自己超萌女尊文,结果有人跟我同分同秒刷了一条:从来不看,你们不觉得女尊文很恶心吗?   然后她看到我的话,就说啊,你不是XX的朋友吗?你居然喜欢女尊文?天啊,我没想到XX的朋友会喜欢那么恶心的东西。   我沉默。   然后对方问我,你能进这个群,也是作者吧,写什么的。我说我写女尊。群里沉默了,我补充说,我很爱女尊的。然后闭群看奥运赛事。结果对方过了十几分钟后私敲我,问我:“你不觉得恶心吗?我真的很好奇写女尊的作者的思维,把女人当男人写,把男人当女人写,这样有意思吗?反正我搞不懂啦,总觉得应该是好火星的思维才会写女尊。”   网文题材很广很广,读者很多很多,各人有各人的雷,各人有各人的萌,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人说女尊恶心,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观点的自由,就算说得不对或者我们己身持相反意见,也要尊重人家。可是昨天,我很生气,现在气也没消。在我看来,她那是纯心吵架,辩论观点,是不需要用到人身攻击的。   我跟她说了几句,然后加她好友,她拒绝,说觉得我跟她观点不同,没什么好加的。我执着地点加好友加好友,最终加上了,然后迅速拖黑她并退出我朋友的群。妹纸,我加你,是因为想让你从此从我的世界消音!要跟我谈女尊,起码看多些女尊文再来吧!最讨厌并未深入了解,就带偏见看问题的人!(虽然我自己有时也会犯这样的错,被揍飞~~)   = =我果然是个情绪多变的人,我现在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了OTZ   嘛,贴些我给那个妹纸说的话:   别的写女尊的大大是怎样的我不清楚,但我个人,写现在更的那篇女尊,并未将男人当女人写,也没将女人当男人写,我从头到尾,写的都是女人。   有尽管受尽苦难身世坎坷,却仍善念满身的女人,有虽是弱质之身,却在国家危难当头挺身而出的女人,有因为了家族兴衰,而牺牲自己的女人。   我心疼我年轻守寡的外婆,心疼我的妈妈,心疼新闻、报纸那些被家暴或者家庭遭受不幸的女人,我敬佩梁红玉之流的女将军,敬佩党国革X战争中那些女前辈。女人的世界很窄,她们大多只注眼于家庭,但是,需要的时候,她们会走出家,撑起一片天。   从小我看到的接收到的许多事情,让我很难相信男人能给女人带来幸福,对女人从一始终的男人,我没见过。   我强调一下,我说的是我自己没见过,不是地图炮世上没有好男人。   当初到JJ写文,一是缘于爱好,二是受朋友的鼓励。   我想写一个关于爱与被爱,温暖与救赎的故事。说过了,我不信男人会给女人带来幸福,加上萌,所以,我选中了女尊这个题材。所以男主确实被我当成女人来写,但女主,仍是女人,就酱。   至于你说的,把男人当女人来写把女人当男人来写,也是有的,但作者这样写,必有她自身要表达的东西。你可以说你弄不懂作者的意图,但不能说恶心。至于为什么女尊要男生子,我很好奇你这样问是什么样的思维,呐,网文这么多的题材,只有女尊才出现男生子吗?   为什么要把男人当女人写,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出发点跟你说清楚了没,至于其他大人的,我不敢妄论,但是我想跟你说,在我看来,所有爱女尊的作者、读者,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惜女人的,最能体谅女人不易,最知晓女人可贵的天使,没有之一,就酱~~ ☆、84天晴   关于三只麻雀,初临是这样解释的,“外祖父,妻主说这只是她,剩余这两只是我和您。”   “哦?”宋老太君笑眯眯扫量鸟笼,道:“怎么少了一只?”   初临俯身查看,“没呀,都在。”   “不对,少了,我们的小王女哪去了?”老太君一本正经地看着初临的肚子,“好临儿,跟外祖父说说,你把小王女藏哪了?”   从书房出来的宋墨收到初临求救的眼神,再看他一脸窘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送走了宋老太君,坐在太师椅就着他的水喝药,“你又搬石头砸自己脚了。”万分肯定的口气。   给她拭嘴角的初临咬咬下唇,不情不愿地点头,宋墨挑眉,没紧着说什么事,那肯定是与她有关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又编排我什么事了?”   “我哪有,才没有。”说完察觉自己话气太过急切慌张,连忙咳了一声掩饰,“妻主,我去看碧枝他们把药浴备好没。”他话刚说完,就响起碧枝他们来回药浴备好了。宋墨轻笑出声。避无可避的初临有力无气地让他们摆浴桶端水。   “禀亲王、王夫,水已备好。”   “这么快啊。”初临依依不舍地目送疑惑不解的碧枝等人,然后磨磨蹭蹭走到好整无暇的宋墨面前,“妻主,初临侍候你更衣。”   “你说,我会不会一转身就忘了你编排我的事?”   初临哭丧着脸,“妻主我错了,你罚我吧。”   “唔,让我想想要罚什么。”   ……就不能看到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算了么?小心眼的妻主!小心眼!小心眼!   在心里腹诽了几声,初临觉得舒坦多了,才想要给宋墨解扣,就被她抬起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缓缓摇头,“不是让你小心,别被自己的表情给卖了吗?”   “……妻主我错了,我真知错了。”   宋墨笑得意味深长,让初临滑入浴桶时仍战战兢兢,思忖良久,最后还是坦白,“妻主,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你小心眼,也不将你比成麻雀。”   “我像你一样聒噪?看来是嫌我说太多了,也罢。”   “也罢”两字太具深意了,初临忙说:“不是不是,妻主话不多,是我话多了,我像麻雀,您是麻雀的妻主,老太君是麻雀的外祖父。”   宋墨睁眼看他,沉默片时,笑了出声。见她心情大好,自觉逃过“惩罚”的初临便有些忘形,弯了眉眼说:“老太君还问我,什么时候生小麻雀呢。”   宋墨笑声嘎止,“小麻雀啊……”   “啊,不,小王女。”说完,发现宋墨情绪转变了,初临垂下头替她按摩,声音也轻了下去,“妻主,这样按可以么?”   袅袅暖烟氤氲下,未着片衣的男子显得那么瘦弱,只要低头,便能瞧见他手腕上那道为她续命而留下的疤痕,当那疤痕淡化消息之时,便是他命数尽时。这个男人,不受功名利碌的诱惑,折了自己的福寿给她这个煞神,而自己,却连最简单的幸福都给不了他。   宋墨心中大恸,知晓这个男人对她任何情绪皆敏感非常,手一捞,将他紧紧抱住,寻上他的唇覆了上去,直至感觉怀中人顺不过气方放开。   “妻主……”   被他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心发软,爱怜地拔开他额头的发丝,在光洁的额头下烙下一吻,又一路顺延至脖颈,停下来蹂躏他的锁骨,先前“漏网”的耳垂最终也没逃过。一番啃咬吸吮下来,怀中人早化了骨头,只能紧攀着她才不致于沉入水底。   男子的化身颤巍巍直起身,肢体的摩|擦为他纾解些许饱胀的痛苦,又带来更多的甜蜜的折磨。初临再忍不住,带着哭音哀求宋墨,“妻主……”   二人互相包容刹那,宋墨脑中一片空白,除了一声声来自心灵深处的呼唤,什么也听不到,亦无法作他想。   翌日从床上醒来的初临,睁眼看到宋墨肃着一张脸守在他身旁,昨晚的记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只觉得他的脸像是放在蒸笼里的包子,火热无比。呜,他没脸见人了。   “怎么了哪不舒服?”   宋墨急切地关怀传入耳底,初临更不好意思,动了动嘴,宋墨没听清,俯□再问一遍,“乖,等下太医来了,哪不舒服定要跟她说。”   嘎?太医?“不用不用,妻主不用,哎……丝……”初临泪光闪闪。半是着急,半是让身上的酸痛给闹得。   宋墨见他这样,越发担心了,语气硬了几分,“躺好,不要乱动。”又恨恨骂道,“这妖道!”   嘎?妻主口中的妖道定是弥修上人无疑,不过妻主为什么突然骂上上人?不对不对,现下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初临恳求,“妻主,真不用太医,初临哪都舒服。”   最后哪都舒服的初临在极度羞囧中,听到黄太医对他妻夫二人如此隐晦劝说,“王夫身体无大碍,只是仍不可过度‘操劳’”   操劳什么的,他不要见人了,他一辈子都不要见黄太医了,他一辈子都不出观溪园了,呜呜。   恼羞成怒的初临对宋墨吼道:“坏蛋妻主,都说不要请太医了嘛。”宋墨扶他起身,端杯水给他润喉,摆明嫌他声音暗哑。初临更恨,换谁叫上整夜声音都会这样的好吗?   “真没觉哪不舒服?”   初临泪流满面,妻主你能不能要不说了,他真的没事,只不过是昨晚……操劳过了!但他又实在不敢怨她,虽昨天是她主动起的头,但最后却是他缠着她不放……他没脸见人了……   初临陷入自我唾弃中不可自拔,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将脸埋在宋墨的胸间蹭来蹭去,基于他昨晚的热情,宋墨完全误解了。而被她放平的,眼看就要被脱衣的初临则傻眼了。他家妻主对这种事向来不热衷的呀。   宋墨疑惑,“你不是想要?”   初临拉被子就要盖脸,呜呜,闷死他算了,呜呜,看吧,妻主把他当荡|夫了,他没脸见人了。   宋墨拉住他的手,叹道,“想要就说,在我面前羞什么。”看着羞得眼都不敢睁,眼角又隐有泪光的初临,宋墨压在心中的火气再次上扬,“该死的妖道!”   相处久了,初临那点心结她看得清楚,但因她自身的讳疾,亦不知要如何开解。但今日不说开,怕这男人真会把自己闷死。   “初临,”无论这男人在什么状态下,只要她一喊他的名字,保管平静下来,这次也不例外。宋墨看着虽仍闭着眼,被她抓着的手却不但僵硬的初临,松了口气,“不怪你,都是那妖道的药浴整出来的。”昨晚那几次,除了在浴桶那回,在床上时,她仍是全无感觉。试想一下,连她这种……都有感觉,初临这种正常的男人又怎能不疯狂。   在初临沉沉睡去时,她虽也精疲力尽,但毫无睡意,一阵阵的后怕。如此霸道的药,她居然一直拉着他一起泡,莫怪道每回药浴时他常有意无意挨他身上,也不知难受多长时日了。想来这种药,进入身体之后药力才真正发作,如若不是她昨天……,还不知晓那妖道的鬼心思。也罢,总有找妖道算帐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这男人。   “初临,昨夜,我很喜欢。”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但在那男人咋然睁眼,见着他惊疑和欣喜时,由衷地再重复一次。   喜欢你全然的绽放,亦心疼你平日的隐忍。我的夫,我当竭尽全力,使你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差点没耐心更新了。   PS:我爱大家,呜呜,据说明天过后,我就能回复留言了呜呜。 ☆、85破茧1   虽事先有所耳闻,但当宋墨带着他推开尘封已久的亲王正殿大门,在侧室见到了那副小棺材,初临的心还是抽疼起来。他心疼那个早夭的孩子,也心疼此刻悲痛的宋墨。有些伤痛,不会因时间的消磨而变淡。   他紧紧握住宋墨冰冷的手,无言传达他的关怀,宋墨的尾指动了动,良久,方挣破紧裹的茧,回握初临。她牵着初临的手绕着小棺材走了一圈,满眼爱怜,仿佛里面真躺着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   “我还没来及给她起名。”   “他走的时候,我没赶得及为她送行。”   “一定很疼,她当时,一定害怕极了。”   声声自责,声声哽咽。初临何时见过这样的宋墨,他替她流下苦泪,直到宋墨心情平复些替他拭泪时,他才抽噎着说:“阿文曾对阿母说,如果她不在了,让阿母不要为她伤心。累父母悲苦,是做儿女最大的不孝。妻主,请你毋令孩子成为不孝儿,让他安息吧。”   舒文瘦骨嶙峋的样子浮现在她眼前,宋墨闭上眼,深吸气,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或许,她该庆幸她的孩子不必像舒文和她这样,长年被病痛折磨着。见她这样,初临也松了口气。   宋墨掀开空空的小棺材,初临捧着弥修当初给他的盒子,轻轻放下去,问宋墨,“我能抱抱他吗?”宋墨眼一红,险些落泪,闭眼咽了咽口水,轻轻点头。孩子从出生到离世,亲生父亲只看过两眼,一次也未抱过她,从父胎里带出的病发作时,母父均未在身边。   宋墨稳稳心神,看着略显吃力的初临,一手从他背后绕过帮他托住棺材——那金棺虽只有婴儿般大小,分量却十足;一手搭在他左臂膊上,形成半抱的姿势。   早夭的孩子是不能入祖谱和祖祠的,宋墨舍不得孩子“在外”受苦,以金棺代替她放在王府里,弥修等人说过她许多遍这样不利子嗣繁衍,宋墨哪听得这个,在她看来,她欠那个悄然逝世的孩子许多,为她不要别的孩子也是该的,再者,也不知晓初临与她还有多长时日可过,她自己尝够了没母父护着的苦,不忍她的孩子也受一样的苦,是以,当有了娶初临的心时,也暗自打算不让初临有孕。直到宋温复述弥修同初临说的话,知晓孩子与她和初临情缘不浅,日后会转生,她万不会将孩子的金棺移出府。而日后她知自己又被弥修摆了一道,虽气愤难当更觉昨对不起那孩子,但并不后悔今日之举,她爱极了另一个有着初临性子的孩儿。   后话少叙,回说宋墨二人按章法将金棺葬入选址,稍作休整便秘密去会青语。初临与青语、小青有时日未见,自是激动非常,三人六手紧牵,互相急问对方的近况。初临一人敌不过二青,被青语一句“我们都好,我还见了小歌一次”打发了,最后变成了二青问他答。   听他讲完与容樱的两次会面,青语点着初临的头再三提醒,“那是只狐狸,他对宋墨死心还好,若不死心,你还有得防。记着,下回遇见他,无须客气,给我照着脸打!”   小青附和点头,“初临爹爹要是怕打不过,宝晴帮你打。”   初临摸着小青的头,叹了一声,“我就不该将你放他带,瞧瞧,都跟他样成泼夫了,”躲开青语的掐捏,愈发说得语重心长,“宝晴乖,听爹爹的,咱不好跟他学,他这是有主的了,自是不怕,咱可还没说亲呢,万不能学他。”   “哼,你就编排我吧,你就软着吧,下回见着他,看他不爬你头上。”   “妻主说容公子不会再到观溪园的了。”   “他就不能到别处见你?”   不多时,回府路上初临不得不佩服青语的感知能力,他与容樱真在观溪园外遇上了。   容樱一身素白月服,隔得远,初临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旁边站着一位年过半百的妇君。还要再看时,宋墨让他把帘子放好,待在马车里头不准乱动。初临抓紧宋墨的手,“妻主,小心。”观宋墨的神情,只怕容樱那方来者不善,他在马车里不去添乱,才能让宋墨无后顾之忧。   宋墨下车后,响起几声木板活动的声音,初临知晓,这是马车的机关开了。亲王府的马车是特制的,现在马车外多了两层铁制罩壁,这些罩壁能将马车从上至下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刀枪砍不入,箭矢射不进,可谓是固若金汤,但有个弊端,就是无法得知马车外的情形,也没有换气的气孔,若外头的人没能在限定时间内将敌方击败,那么马车里头的人就有闷死的危险。   若是决定谈判,宋墨不会启动马车的机关,此番定是要武斗了。而宋墨不会让初临有丝毫的危险,必定会不顾一切用最快的速度退敌,这正是初临担心的,明知马车外头的人也听不清里头的声响,还是忍不住喊了几声“妻主小心行事”。   马车不时摇动,兵器相斗的叮叮铮铮声响不停,初临咬紧下唇,愣是呼都不呼一声,就怕被宋墨听到,令她担心。心“呯呯”跳不停,说实话,他按宋墨教他的方法转移注意,他开始思索遇到什么事了。容公子身边那个妇君是一直谋反的北静王吗?容公子不是弃暗投明了吗?今天这事看妻主的反应,似乎不在她掌控之中,虽然刚才那一瞥没瞧见其他人,但现在听声音,容公子他们带来的人不少,真是急死人了,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转移法失败,就在初临以为自己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时,马车的机关开了。初临手脚并用爬向光源处,看也不看朝来人扑去。宋墨吓了一跳,被他撞得退了几步,两人一起跌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初临双手在她身上探查,确认她身上无伤方哭出来。宋墨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有惊无险,太好了。   温情并未维持太久。   “墨儿。”这一声轻柔的叫声让初临迅速反应过来,将眼泪全往宋墨衣领上抹,然后起身站在宋墨身侧,这才看到容樱素月服上布满星星点点的血迹,发髻蓬松,脸色略微苍白,却不显狼狈。初临再次心满自卑,人家亲睹混战仍如此从容,反观被保护得好好的自己却……   “想去追便去罢,我与舒公子同车回府便可。”   初临垂下的头又迅速抬起,瞧了一眼说的与他有关的话,却不看他一眼的容樱,急切担忧地问宋墨,“妻主,还要追谁?”   “让那老贼给跑了。”听宋墨这么一说,初临才注意到果真少了先前他瞧见的那位君妇。心中一沉,果真是北静王么?   “舒公子当真眼里只瞧得见墨儿。”其实也不怨初临看不到鲜血和尸体,战斗一结束,暗卫就将马车周围的尸体全抛到远处,又趁初临趴在宋墨哭的空档将他们围在中间,挡住初临的视线,所以初临只能从马车铜壁上的凹陷揣测战斗的激烈。   对于一时分不清对方意思的话,初临向来是当赞美一般缅甸笑着收下,青语常说他这样让人没有欺负的欲望,不知容樱是不是也有些感觉,他的眼神重新飘回宋墨身上。   如果对方真是北静王,初临是不肯宋墨去追的,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使书上的什么调虎离山、诱敌深入计,反正他不能让宋墨去冒险。是以他恳求道:“妻主,我怕,我们回府吧。”   宋墨点头,扶着他就要上车,容樱急走一步,又喊了声“墨儿。”宋墨真恼了,冷冷回头,“容公子,大庭广众喊别人家的妻主名讳,是大家所为么”也不管容樱神色变得如何,招招手对暗卫说,“送容公子回去。”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宋墨的神情忽的可怖起来,初临被她唬得心中一跳,忙对容樱说:“容公子你先回去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他有些怕妻主会像对章世女那样,让人把容公子扔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组团在外蹦哒,没什么上网的时间,估计得下周三才能恢复日更……   PS:怒指,更了好几回了,这一章老是被吞没!我急着下线啊魂淡! ☆、86破茧2(抓虫)   一路上宋墨臭着一张脸,初临想了想,在她下巴“吧唧”一口,笑眯眯看她,得到宋墨一记冷眼。初临不以为意,又“吧唧”一口,倒惹得宋墨哭笑不得,大手拍下去,将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初临没来得及整理,就听扮起车夫的思特吆喝王府了。   宋墨很满意地将哭丧着脸的初临拎下车,到观溪园宋墨嘱咐初临乖乖待在院里,除了老太君谁也不许接见,随后把他丢给闻风而来的宋老太君,自己窝书房去了。由于一直躲车里没见着什么血腥的场面,所有的担心自见宋墨没受伤也跑得无影无踪了,是以初临对傍晚那场激斗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老太君听他那番淡定的描述,转身向秋惠夸道:“别看那孩子平日胆子不大,真遇事,那也是沉得住气的主。”   被老太君狠夸的初临此刻犹豫不决。距激斗事发三天,初临接到容樱的求见呈请。宋墨应是知晓容樱会来找他,所以才会特地交待他不许接见老太君以外的人,不过,不知这算不算好奇心,他极想知道容樱找他有什么事。百爪挠肠后,初临去书房请示宋墨,他能否在暗卫地陪同下会见容樱,宋墨自是不同意,将不管不顾闯到观溪园的知琴打了十几下板子,又让他给容樱带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王夫若少半根毫发,休怪我不念旧情。”放知琴进来的门房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其他奴侍也好不到哪去,只初临身旁的四大近侍无事,但他们仍软了腿跪地不起,他们心知,若不是怕王夫没人服侍,亲王连他们也要罚的。经此一事,府中众人再也没人怀疑亲王对王夫感情的真假。   宋墨出手后,容樱未再提见初临的事,但第二天,托把守舞樱楼的侍卫代为转告,让宋墨帮她寻大夫为知琴治伤,忙得心急如焚的宋墨按捺住脾气,打发黄太医过去。黄太医去了一圈舞樱楼,来为初临把平安脉时,悄声对初临说:“容公子托我给您捎句话,他说‘谢谢了’。”   谢什么?初临琢磨不出来。容樱的厉害与聪慧他都是从旁人口中得来的,没亲身体验过,但,能在妻主眼皮底下做出令她震怒、意外的事,又让妻主觉得非关在眼皮底下才安心的人,肯定不会只为道一声谢而大费周章。难不成是反讽?谢他抢了他的妻主?初临想得头疼。这种事又不好去问妻主,妻主现在已经够不待见容公子,万一让妻主再添反感就不好了。他看得真切,那天妻主真的起了要杀容公子的心。   杀?对了,他想起来了,外祖父曾说过妻主以前因小王女的事,对容公子起了杀意,而昨日,他们也是因小王女的事外出才遇上容公子的。难不成容公子知晓他们要将小王女的金棺入土,所以特地跑出去?不过,为什么要带上那个人呢?从妻主这些天窝在书房以及思特几个时隐时现的迹象上猜测,那天那个人是北静王无疑。   哎,谢谢跟谢谢了,语气还是不一样的啊。纠结得头疼的初临最后决定效仿容樱,通过黄太医与容樱接洽。为自己的聪明兴奋一把的初临在通传黄太医把脉时,被告知黄太医得了急疾,已出府归家了。   初临默了默,问:“什么时候的事?”   “出了观溪园不久就发病了。”   很好,黄太医的病肯定是妻主整出来的。看到只传三个字就“得病”的黄太医的下场,初临决定还是乖乖绣鞋去,等妻主忙完了心情好了再提容公子的事应该比较安全。   宋墨这一忙就是大半个月,这期间亲王府来了两回刺客,拜这些刺客所赐,初临见到了市井间传颂的宋家兵将。在第一回刺客被抓获后,老太君和初临代宋墨出去赐赏,初临见到那群缺手缺腿的老兵时吓了一跳。那些老兵坦然地接受他诧异的目光,向他行礼时,初临却觉得她们待他少了几分对老太君才有的热忱。初临觉得心里刺刺的,回到观溪园忐忑地问老太君,他是不是哪做得不好,“换了我身残,必定不爱别人 盯着我瞧吧。”   老太君见他如此懊恼,脸上笑出一朵花,口里安慰他,“无事无事,换了旁人,乍见黑压压一群残兵,怕连盯着瞧的勇气也没有,只会既觉晦气又可怖,肯定是哪有得避往哪钻。”   初临被老太君夸得不知要做何反应,老太君微微一笑,满脸骄傲接着讲残兵们的事,“宋家兵将是庆国最为精锐的兵力,宋家兵将从来只上最险恶的战场,而你方才看到的残兵老将,皆是精锐中的精锐,最好的证明便是敌人与战友皆死在战场上,而他们,仍活着。”   初临回想一下那些残兵们的神情:断手也好断脚也好手脚俱没也好,一个个目光耿耿有神、腰板挺得笔直。初临不由打了个寒颤。莫怪玄宗当年要娶美将军来控制宋家军,莫怪北静王一心要瓦解宋家军,身全体健的宋家军必定比现在更可怕百倍。阿父说过,这个世上有两种人不能惹,一是不想活的人不可惹,二是连凄惨活着都不怕的人不可惹。   “……别瞧那群崽子对我挺恭敬的,这世上能让她们服的,只寒儿和墨儿。”   初临眨眼看老太君一脸骄傲与不忿兼有的神色,慢慢弯了眉眼,“外祖父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的。”老太君大笑他果然没疼错人。   当晚宋墨难得的早歇,在被窝里戏谑道:“不知王夫要如何收服本王的精兵?”   “当然是以理服人,”宋墨忍不住笑出声,笑得初临恼羞成恼,“以理服人哪里错了!”   “没,只是为妻想告诉你,当兵的只认一个理,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   “哼,那是莽夫,宋家军可不是莽夫,也讲智谋的。”   宋墨笑得更甚,“好,我等着看你的智谋。”   次日起床初临就受刺激了,一早起来,除了四大近侍,观溪园所有奴侍全换成宋家军的那些残兵。看到一位以脚代手持帚扫落叶的残兵初临还能稳住心神,看到一位手脚俱无的残兵从口里吐出似小刀的东西修剪花木,初临激动起来了,转身去骚|扰宋墨。即使被瘟神墨王接管,宋家军在庆国百姓眼中仍全是英雄,即便是现今她们躯体有残,他从普通百姓晋升为亲王王夫,仍抹灭不了她们是英雄的事实啊,让英雄做这些事粗重活会遭报应的,他会折寿的,一定会的呜呜。   “用你的智谋去说服她们不做粗重活吧。”   坏蛋妻主,智谋什么的,他就那么随口一说,她就不能顺耳一听咩!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还是没能赶到十二点前发   ————————————   很晚了,不想玩了,JJ你快让我更新去睡吧ORZ ☆、87破茧3   往年宫里办秋蟹宴,墨王府的主子从不露脸,一是宋墨不能也不爱吃这等吃食,二是宋墨和宋老太君皆不喜应酬,不期老太君居然现身今年的蟹宴,群臣皆快速转动脑子,猜这背后有什么深意:是墨亲王又要做什么事了,又或者是圣上要做什么。她们的家眷得到暗示,一个个朝宋老太君处靠近。不过只几个有资格与宋老太君攀谈,多数是请完安就退到一旁伸长耳朵。   敦敬郡王的王夫便是有资格攀谈的一位。他与宋老太君年龄相仿,辈份相当,他二人的交情也不一般,是自宋墨娶了容樱,老太君气得“闭门礼佛”之后才渐渐没了往来。   只见敦敬王夫被女婿们搀扶着宋老太君走去,人未近声先到,“哎哟我这莫不是眼花了?怎的瞧着像是那个谁谁来了?”   宋老太君指着他问身侧的人,“哎哟我这莫不是耳鸣了,怎的听着像是那个谁谁在说话?”   笑声哄起。敦敬王夫笑呸一声,“你这深山老妖,居然舍得出来吓人。”   宋老太君“呸”回去,“要不是我家临儿想吃秋蟹,我才不乐意出来对着你这张老脸。”又对身侧的人说,“临儿可瞧清楚了?这便是我常跟你提的埋汰精,惯会埋汰人,瞧清了以后遇着了躲远些,别被他逮到。”   这是他第二次用亲密的口吻与身侧的人说话,众人不由是好奇地打量起他口中的“临儿”——一袭芙蓉色喜福暗纹滚墨色衣缘深衣,衬得那张清秀的脸庞,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敦敬王夫在心里连连点头,这娃子让人看着打心眼里觉舒服,老妖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啊,一边说:“哟,哪诓来的娃子?”   他话音刚落,被他们打量的对象——初临上前行礼,“晚辈舒临见过王夫。老太君常将您挂嘴边,说您是他老人家最合契的闺阁好友,亦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有远见的男儿。   “我看他说的是‘能像我这般有远见的男儿不多,敦敬府那个埋汰精勉强算一位’吧。”敦敬王夫捏着腔调将老太君的语气神情学了个十足,惹得众人再次失笑。   “呸,我可不像你这般自满,那样的话也只你说得出口。”趁着老太君接腔的罅隙,初临退回他身边,含笑听着他与敦敬王夫互相抬杆。这些贵夫出乎他的料想。瞧着宋老太君与敦敬王夫现下的模样,就像他以往见的那些与邻居好友耍嘴皮子玩的乡野村夫,最让他感触的是众人打量他的神情,分寸拿捏得恰恰好:不掩藏他们的好奇,却又让被围观的人不感反感。   在他原先的料想下,达官贵人们应都是像庙里供的菩萨般冷眼看世间凡夫俗子,要不就像圣上在风雅楼时那般温和有礼却又疏离,不想不全是这样。喜笑怒笑噌他们一样不少,只不过在什么场合什么状况下,要说什么要怎样说,他们都先在心里边过一遍。与他们比起来,他要学的还很多呢,需妻主说若觉得累大可不必理会,但,他若能多与这些贵夫们亲近,借由他们的嘴让别人知晓妻主的真实性情,或许就能改变大家对妻主的看法。   初临在心里给自己打完气,观察众贵夫的举止,注意到敦敬王夫的视线飘在他身上,借着给老太君压衣角,将头转向敦敬王夫那一侧,谦逊地垂眸,温和说:“起风了,夜凉,老太君、王夫我们不若先安座。”   众人自是不会落他的面子,浩浩荡荡朝席位走。敦敬王夫一路将初临夸了又夸,初临脸都要埋地上去了,而宋老太君虽口里说里莫要将他夸坏,实则得意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敦敬王夫再次问及初临的身份,宋老太君白了他一眼,“临儿可是要叫我外祖父的。”   能管他叫外祖父的,除了墨亲王便只有她的夫郎了,而墨王府的正夫,呵,京城里谁不知晓是谁,墨王府那摊事也是贵人圈耳熟能详的事。宋老太君不满亲王王夫是众所周知的,他想给亲王另找夫郎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宋老太君今晚一直以人家外祖父的身份自居,而对方则称他为老太君,这绝对是老太君相中的人,只等亲王点头将人抬进府了。没想到宋老太君终于不再雷声大雨点小,依亲王对容王夫的感情,会同意吗?嗅到八卦味的贵夫们兴奋起来。   男女不同席,按身份落座后不少贵夫对另一厢的妻主分外关心,纷纷遣奴侍给自家妻主带话,什么胃不好酒食少用些之类的,还有捎带披肩手帕荷包的。宋老太君与初临稳稳坐在位置上,不多时,圣上、贵君驾到。   庆国盛传当今圣上与凤后情深笃定,凤后与皇女、皇子在几年前不幸薨了,圣上立誓,一日不将乱臣贼子歼灭以慰凤后与一双儿女之魂,便不重立凤后与太女。是以凤后之位空悬多年,后宫暂由凤后的一父同胞的弟弟祈贵君统领。青语之前同他提过,对祈贵君要多上心些,这一位将来必定是凤后无疑,而他所出的二皇女很有可能被立为太女。当今圣上对宋墨的情份是一回事,若未来的太女像旁人一样对宋墨心生忌惮,那便是大大的不妙。   初临正苦思如何给祈贵君一个好印象,祈贵君却眼尖先发现他。因着宋墨与满门忠烈的宋家军的关系,圣上刘巩在宋老太君面前也要礼让三分,祈贵君自是不肯受他的礼,忙让人将老太君搀起来,就这样看见了初临。祈贵君好奇地询问他的身份,老太君乐呵呵重复一遍,“临儿要叫我外祖父的。”祈贵君端详了初临一遍,将他从头夸到脚,又是赏酒又是赏蟹的,赶巧刘巩过来男席赐酒与那些辈份高的贵夫,以示皇恩。   “朕记得老太君好些年没参加秋蟹宴了。”   刘巩一脸的唏嘘,宋老太君感动得涕泪横流,“劳圣上挂心,老身惶恐。自腿疾发作,老身便一直不曾进宫给圣上请安,老身惶恐。”   刘巩示意宋老太君不必惶恐,并关切问道:“老太君腿痴可愈?朕让太医们给瞧瞧?”   宋老太君麻利一跪,“谢主隆恩,托圣上的福,老身旧疾已除,已无大碍。”   见他老人家身子骨康健,刘巩很是欣慰,问及是哪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所为,宋老太君呵呵一笑,“说出来怕圣上不信,我这条腿啊,也不知怎的,见了临儿这孩子,嘿,一下子就不疼了,还能跑能跳的。”   “哦,有这种事?”   “圣上别不信,我见了舒公子心里也觉分外舒坦,这头疼的毛病轻了不少。”   听祈贵君这般附和,初临凌乱了。刘巩听了他的话,传初临上前面圣,然后就如第一次见初临般,兴味盎然打量他,然后结论,“果真如此,我见着也舒坦。”   她这样初临反倒淡定了,他头脑不够,只能猜想圣上、祈贵君以及宋老太君定是早串通好的,在人前演戏,不定自家妻主也在里面掺一脚。他天资不够,为了不拖累他们,还是老老实实扮他的拿手角色——木头好了。打定主意的初临盯着地面瞧,回亲王府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多了贵君契弟的头衔,宋墨问他初次参加宫宴的感想,初临认真地再三回想,严肃道:“皇宫的地面没比咱们府的干净多少。”以及秋蟹只只全是团脐,看上去肥美香甜,可惜他一条蟹腿都没吃着,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变成深夜更文党了么 ☆、88血狱1      宋老太君在秋蟹宴上露了一回脸,再次闭门谢客,这让群臣都松了口气,纷纷以“说不定他老人家,果真只为向圣上讨恩典,给他相中的男子晋个可配亲王的身份”宽慰自己。   众人把目光投向亲王府,下注赌这回宋老太君对阵宋墨的胜算有多大,墨王府却静悄悄,似什么波澜也未起。但,这让京城市井、坊间愈发关注墨王府的动向——以他们对宋墨的了解,决不信此事无八卦可看。果不其然,月余就传出宋墨愤然离府的消息。   初临对此传言哭笑不得,宋墨出府是因有公事办,至于愤然……他家妻主一向是沉着脸的嘛。不过对于他这个说法,旁人更多的是当做他自欺欺人的说法。   例如此刻他面前的果郡王王夫。这位雪肤绿眸的王夫一边往嘴里扔葡萄,一边翻白眼,“中原的女人这么坏,就是被你们这些男人给宠掉的。”   “阿朵的话说得越来越好了,不看长相,还真觉得是我们庆国人说的呢。”   果郡王夫挺胸,“昨晚妻主也夸我了。”初临马上对果郡王一阵好夸,话题终于不用在宋墨身上打转了。   自宋老太君“发声”后,除了敦敬王这些与他有情份的老一辈外,年轻一辈,只有这位名叫朵非的异域王夫前来结交初临。初临初从宋墨手中拿到他的拜帖时,很是好奇这位王夫及……他的妻主。   若章歌白不“叛变”,娶朵非的便会是她。在得知章歌白叛变之后,面对一脸恼怒和歉意的刘巩,朵非站出来请刘巩允他自行在庆国的宗室中挑选妻主。他替庆因解围的举止,让刘巩大有好感,是以在他决定嫁与宗室王女中,最年轻、文武双全的果郡王时,刘巩眉头皱都没皱便下旨赐婚。   从思特那听得的消息中得知,这果郡王年少时与章歌白是好友,而她的才貌气度据说不下章歌白。但与荒诞的章歌白不同,这位郡王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因从小父母双亡,虽族里长辈心焦她不愿成婚,但又不好真压她成亲,是以多年来身边只有一位从小伴大的近侍。这样一个女人,自然是京城闺阁公子倾心的对象,得知她被赐婚那时,京城的公子都愤然、伤心不已,对朵非这个异邦王子自然百般看不顺眼,天天拿他的长相、言行举止说嘴。   对此,朵非倒是很看得开,“妻主说了,自过我们的日子,旁人无须理会!”   初临性情温和,什么样的人都能包容,这辈子还真没什么人让他觉得讨厌的。可,对于朵非,却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喜欢。朵非并不单纯,身上还有不少王子的娇气,但初临就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很是舒服。朵非的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喜欢你了,对你掏心掏肺,不喜欢了直接巴掌煽过去。   同样的是爱恨分明,朵非的爱恨分明与宋墨、青语是不一样的,显得异乎的光明正大……   宋墨对此评价很是侧目,好生“惩罚”了初临一番方了事,不过初临观之,她倒是很乐意他与朵非接触。   让初临倍感相处舒服的朵非,对宋墨却是彻头彻尾的鄙视,这一点倒跟青语很像。不过青语是因着过往纠葛,朵非单纯觉得宋墨欺负了初临。关于此事,初临没少为宋墨说好话,可因不能向朵非公开他和宋墨的婚事,宋墨又一惯爱冷着脸,在朵非看来,只觉得初临有意宋墨,而宋墨嫌弃他,朵非越发不待见宋墨了。   得知宋墨“愤然离府”那日,他气冲冲杀到王府,闹着要带初临走,弄得老太君和初临哭笑不得,最后被闻讯赶来的果郡王拎回才算完事。也不知被果郡王怎么开导,后来上门,改教初临怎么抓住名为“宋墨”的女人的心。是以他今日一来,又数落起宋墨的不是,初临挺讶异的。   “我可不是故意说她的坏话,只是你真想好要嫁这么个女人么?”   初临笑着帮他剥葡萄,“无论她怎样我都嫁。”   “即使凶残嗜血?”朵非擦手示意他不吃了,端坐着问他。   初临眉头微皱,“妻……亲王不是这样的人,别人都不曾了解她,才会这样以为,她其实再心善不过。”   “不管你为什么会以为她心善,我只问你,如果她凶残嗜血,你还会喜欢她吗?”   “你们都不了解,她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是呢?”   对于朵非过于认真问题,初临蓦然有些烦躁,他深吸一口气,道:“阿朵,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们对她的误解有多深,她伤得有多重。”   他这带了些许指责的口气,令朵非有些委屈,一下子站起来便想走,偏头看初临这次既没有挽留的意思,愈加气闷,大跨走出,初临正眨一眼呢,他又冲回来,“去一趟集市你就知道,是你把她想得太好,还是我误会她!”   “什么集市?”初临刚问出口呢,朵非又跑老远了,他只能转而抬头问,“朵非说的集市是什么意思?”   没有得到回答。这代表真的有事,而且不是小事,否则宋墨不会让宋温她们几个缄默。   按以往,宋墨不让他知道的事,他便就此揭过,只这一回,不知怎的,心突突跳不停。夜里宋墨秘密摸回,既是难得的微笑了好几回,身上有股异香,初临刚想问,宋墨便主动说是熏了香。   “妻主你不是不爱熏香么?”   宋墨又微笑起来,替他解了发,“睡吧。”怎么听,初临都觉得那声音比平时柔了几分。   他家妻主呵,心情很好的样子呢,跟朵非说的集市有关么?初临心绪却有些烦杂,又说不上为什么。   隔天朵非未来寻他闲话,初临只当他是在别扭昨日自己对他的态度,寻了管事送些朵非平日喜欢的吃食送去果郡王府。夜里宋墨归来时,身上的异香比前一晚更浓,心情也愈发好。   这一夜宋墨睡着分外安稳,初临从梦中惊醒她都未能察觉。睁一整晚的眼,天亮宋墨一离开,他就在府里等着朵非,久等不到,日中时与老太君用膳毕,挥退了一干下人,对老太君道:“外祖父,我昨夜我在黑巷里找了许久,方找到妻主。”   “墨儿在你梦里,是怎样的?”   “我梦见……,我梦见妻主浑身是血,外祖父,我好怕啊。”   老太君垂下眼沉默许久,又蓦地猛握起初临的手,“你要帮帮她,只有你才能帮她!”   这世上,有谁敢说自己最熟悉的,便是枕边人呢?用一辈子的时间,够不够彻底了解一个人呢?看透了对方人性上的所有卑劣,又是否,仍能认为自己爱的,是这样一个人呢?   真的有人的爱,可以坚不可摧吗? ☆、89回家(完结章了哟)   宋墨的交待,自是不可违,但若宋老太君亲自护航,宋温等人也不好硬拦,只得兵分两路,宋阙尽量拖延初临到集市的时间,宋温赶去通知宋墨。   就在此时,舞樱楼闹出大动静,宋阙犯难了,不拦着初临不好,可容樱也不是省事的呀,且他一般惹出来的事,还真不是小事。就拿上回亲王和王夫“送”小王女,他一潜出府就和北静那老贼一共出现,谁晓得这回又要出什么事。   老太君眼一瞪,怒道:“有我王夫能出什么事,还不赶紧去看那妖精又闹腾什么了?!”宋阙到底不如宋温奸滑,加上多年对容樱的戒备,被老太君这么一喝,咬牙奔向舞樱楼。   而这厢,将消息带到的宋温焦急请宋墨指示,“主子,王夫就快到了,您看……?”久等不到宋墨开腔,宋温抬头看她,却见宋墨嘴角抿成一条线,眼睛直直盯着刑台上的“人”。宋温瞬间了然。多少的血海深仇,几十年的积怨,几辈人的苦痛,怎么能让那人痛快死去。仇人就在眼前,怎能停止让她流血。   “撒盐!”冷得像从地狱里发出的声音一砸出,一旁的剐子手放下柳叶剔骨刀,抓了把盐往受刑者身上撒。   说是人,还不如说是骨架——身上大部分的肉已经被一刀刀剜下来。连日来的折磨,早让受刑者连喊疼的气力也没了,但因受疼,身体本能剧烈扭动至几近变形,底下围观的人清晰感受到他的痛苦,就算是平日里自诩胆大心硬的,头皮也是一阵接一阵发麻。   如同横空突现的一刀,“宋老太君到——”的通喊声从远传近,在人群中缓而有力地拉开一道豁口。初临便由这道豁口慢慢走至刑台前。   平时眼神动不动就黏腻在一起的俩人,今日却是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宋墨垂眸盯着手上的玉扳指,初临视线落在行刑台上。   刀剜,盐撒,上火钳止血,如此反复。受刑者的痛苦扭动,火钳烙在肉上发出的焦肉味,无一不刺激初临的感官,从最初的脸色发白,身体战栗发抖,到呕吐。   宋墨放在椅把上的手渐收紧。   男儿终是胆小的,这些天,几乎每个到场的夫郎皆是惨白着脸进来,吐着回去。但也不怪他们,不少女子也是这样。她的听觉早被贼人的惨叫声、围观者的呕吐声、胆小者惊惧的低泣冲击得麻木,但偏偏,现下,清晰地辨出那个叫初临的人的动静。   一声,两声,三声……   心里面的火越烧越旺,气他不听话,明明禁止他出府,气他拿自己来威胁她。她此生,最恨别人威胁她!偏偏身边的至亲皆如此对她,以前容樱是,现下,他,亦如是!   宋墨发了狠劲,捏碎了玉扳指,血从指缝流出。除了立在她旁边的宋温,按理说,旁人是发觉不了的,可本来在台下干呕的某男子抬头往她这里看来,眼里有猜疑,像是感觉到她受伤了。她下意识缩了缩手。   他眼里的猜疑色渐浓,除此外,还添了心疼与不舍。她看见他咬唇,眼圈红了起来,身体朝她这边前倾,又生生止住。   心房外披的那件厚重猬甲蓦然裂了缝。   那叫初临的男子一手抓紧自己胸口处的衣襟,一边开始抹泪,让人看不清他是自责还是委屈居多。旁边是她的外祖父,老人家脸不改色不动,耸拉着眼皮转动手中的佛珠,她心口紧得有些难受。少有的烦躁情绪紧盘在她的眉头,仿佛嫌不够刺激她,在铁钳再一次烙在老贼身上时,抹眼泪的那人又开始干呕。   她咬牙起身,带着满腔怒意来到老贼旁边,被割伤的手捏紧了老贼血肉模糊的下巴,良久方道,“到头来,还是便宜你了。”   一直半死不活的人竟勉力睁开一眼,眼里尽嘲弄的挑衅。情感再次袭卷理智,宋墨牙齿咬得格格响,陷入黑暗的关头,有一个声音响起——这世上还有她需要照顾的人,她不能发疯。   几乎过了百余年那么长,宋墨缓缓的吐出一个字一个字,“地狱里,总会有人,替我啃你的肉,吸你的血。”接过剐子手递上的剔骨刀,用力地将刀送进老贼的胸口,慢慢抽出,再次用力送进,又是慢慢抽出……   无论是被她强迫来围观的人,还是她自己,在老贼彻底咽气,在她放下手中的刀时,都意识到,噩梦,终于过去了。   只是身体灵魂空虚得像是自己无法掌控。朝那个男子走去时,意识混沌,“我们回家吧。”   是她说的吗?还是他说的?不管如何,我们,回家吧。   呐,或许爱是这样子才对吧,只是或许。不一定是陪着那个人下地狱才是真爱,真的或许有另一种爱,是用你对她的爱,把对方拉出地狱。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舍弃欲望的地狱,和我回家。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唔,其实这已经算是完结章了。后面是宋墨和初临的归隐之后的一些琐碎事(= =好吧,其实这文一直都在写琐碎事),比如育女啦死亡啦的事,那些算是番外了吧。所以不感兴趣的亲可以把这文叉掉了。啊哈哈把两章并成一章完结啥的我真是太牛逼了,不管如何,我终于算是把这文完结了吧啊哈哈我终于完结了啊哈哈我终于可以写宋墨的育女经了啊哈哈(笑成SB了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http://www.bookben.com/】